端坐在下首的薛远闻言抬头,就看小皇帝正笑着同祖母说着话。薛远第一眼就瞧到了他身上的衣服,眉头忽的一挑。
穿在薛远身上正合适的衣服,落在小皇上的身上就处处都大了起来。薛远端起茶杯,漫不经心的想,皇上如此瘦弱,身子也不康健,还能留下子嗣吗?
这个想法一出,薛远就咧开嘴笑了,这可真是一个好问题。
病弱的皇帝如果不能上女人,不能留下子嗣,那这个皇帝当得可真是倒霉。
天下拱手让给别人,后宫里也没有妃位,小皇帝甚至连政治婚姻都无法做到,孑然一身,只有这幅拖后腿的身体。
自小在军中混到大的薛远上过大大小小十数次的战场,知道要让兵马臣服,就得不怕死的带头冲在前面。将强兵强,将弱兵弱,薛远在京城里疯,在战场上更疯,他奋勇杀敌的时候,血液里都在叫着兴奋。
他享受战场,享受鲜血,他才是能征服兵马的那个人,而征服了兵马,就可以图谋更大的东西。
顾元白放下白玉筷子,往下一看,正对上薛远野心勃勃的视线。
薛远面色不变,恭敬地站起了身,遮去獠牙和泛着绿光的眼,给圣上敬了一杯酒水。
顾元白眼中清明,他定定看了薛远半晌,忽而抿唇,意味深长的笑了。
兄弟,即使我死了,即使你成了摄政王,你也登不上皇位。
想不到吧?你以后会跟褚卫搞起社会主义兄弟情,没有子嗣的摄政王,跟拔了牙的老虎一样,未来的皇帝只要等得起,早晚能耗死你。
*
用完膳后,顾元白就回到了住处歇息。
宫中已经有人送来了衣物用品,大雨连下两个时辰还没有变小的趋势,唯恐圣上受了寒气,宫中还带来了两位年纪轻些的御医。
让御医把完脉后,顾元白泡了一个热水澡,到了床上挨枕头就睡着了。这一睡一直睡到了深夜,他睡得早,醒的也早,醒来时天色暗沉,守床的人已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顾元白睁眼发呆了一会儿,悄然起身披上了大氅,静悄悄地出了房门。
门外的侍卫们正在小声说着话,看到顾元白出来就是一愣,忙迎上去,“圣上怎么起了?”
“朕睡醒了,”顾元白低声道,“朕在周围走上一走,不出此处院落。你们守在这里就好。”
古代的天空繁星密布,白日里的大雨现如今已经停了,顾元白缓步走了几步,突然在草丛处听到了一阵稀稀嗦嗦地响动。
顾元白眉头皱起,瞬间警惕起来,他缓缓后退,退到另外一个角度,才看清草丛里的是什么东西。
毛发乌黑,竖瞳绿光,狰狞獠牙外露,竟然是两匹成年狼。
顾元白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这两匹狼正头碰着头在草丛中埋头舔舐着什么,顾元白这才想起来,这似乎是白日那碗鹿血被摔碎的地方。廊道中的血迹被清扫了干净,流入草丛中的血迹却因为遮掩而留下了腥气。
薛家竟然养了狼!
顾元白气沉丹田,正对着这两匹狼缓缓后退,侍卫们离顾元白还有一段距离,而两只狼的毛色又与黑暗融为了一体,他们发现不了这两只狼。
顾元白只能希望那片草地中的鹿血够多,让它们多舔一会。
但他的祈祷失效了。
头埋在地上的两匹狼听到了他的声音,狼头瞬间调转,冒着绿光的眼睛狠狠盯在了顾元白的身上。
它们的涎水从利齿中流出,其中一匹狼正试探地朝着顾元白走近。
狼有着绝对敏锐的观察力,如果在狼的面前表露出害怕,它们会立即发起攻击。
顾元白镇定极了,既然被发现了,那么他也不再后退了。而是直视着两匹狼的眼睛,做出蹲下身捡东西准备攻击它们的样子。
两匹恶狼明显瑟缩了一下,却并不后退,而是又上前了一步。
该死。
难道这具身体的病弱连动物也能一眼发现吗?
身后的侍卫们也发现了不对,他们惊呼一声,就要往这边跑来,“圣上!”
顾元白的脸色顿时变了。
果然,两只狼被呼声惊到了,它们呲着牙,直接朝着顾元白扑了过去。顾元白就地一滚,躲开了狼的一扑,正当另一只狼要朝着他扑来时,身后突然传来两声沉闷棍响,顾元白脸色苍白地转头一看,原来是薛远手里拿着沉重木棍,直接将两匹狼给砸死了过去。
薛远的表情也很是难看,他沉着脸,看着两匹狼的眼底满是戾气。片刻之后,薛远扔了沾着血的棍子,单膝跪在圣上身边,“圣上可有受伤?”
“圣上!”
侍卫们赶到了顾元白的身边,看清那两匹横躺在地上的死狼后,面色顿时黑了。
顾元白脸色苍白,他平复了喘急的呼吸,淡淡道:“朕的脚崴了。”
侍卫们脸色一变,找御医的去找御医,处理狼的去处理狼,顾元白摆手拒绝侍卫长伸出的手,冷冷侧头看着薛远,命令道:“薛远,将朕抱起来。”
这具身体万分娇贵,顾元白猜测这一崴,他的脚踝应当整个都肿了起来,不能碰地,不能用力,只能由人抱起。
鹿血,恶狼,薛远。顾元白脸色阴晴不定,怒火攻心下面色更加冷凝。
薛远沉着脸伸出手,从圣上的腰后和膝弯穿过,双臂猛得有力,就抱着顾元白站直了身。
手掌握住了皇帝的腰间,但两个人的表情都不好看。薛远沉声道:“薛府虽然养狼,但圣上甫一进门,狼群就被家母锁了起来,还请圣上明鉴。”
顾元白道:“朕会查个明白。”
圣上话语中的质疑连遮掩都懒得遮掩,薛远的手掌不由有力握紧。
“给朕松开手,”顾元白命令,“轻些,稳些。给朕慢慢地走,一步路掰成十掰的走,要是不会走,就跪下来抱着朕挪过去。”
薛远目光一沉,他此刻在皇上眼里,怕就是和马、骡子一样的畜生,说不定还做的没有这些畜生好。
他如言松开了手掌,这才发现圣上的重量轻极了,掌心处的肌肤柔软,即使有丝绸覆盖,五指也会深陷在皮肉之中。
抱着需要分心控制力道,格外的麻烦。
顾元白语气冰冷,“朕说了,慢些。”
薛远猛得停住了步子,几个呼吸之后,又缓慢地走了起来。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圣上,黝黑煞气的眼中,深处藏着一匹疯狗,疯狗压着本性,朝着顾元白露出一个臣服的虚伪假笑:“圣上,这么慢够了吗?”
“够了,”顾元白冷笑两声,“但是现在,朕想让你走得快点了。”
作者有话要说:
薛远:皇帝没有孩子,我有机会了。
顾元白:薛远没有孩子,未来皇帝有机会了。
第14章
薛远将顾元白放在了床上,房中的宫人黑压压地跪了一地。
田福生眼含热泪,他小心翼翼地脱去圣上的鞋袜,裤脚层层卷起,脚腕处肿起来的大包就落入了眼中。
圣上脚踝本就纤细,一旦肿起就显得可怖得很。薛远低头看了一眼,眉头一皱,心道不好。
顾元白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外,不到片刻,就有匆忙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张绪侍卫带着御医进来为顾元白疗伤,在他们身后,是一进门就跪倒在地的薛将军。
薛将军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心中荒凉一片:“圣上,臣请罪。”
两名御医洗净了手,小心翼翼地去碰顾元白的脚,这脚如同玉石雕刻的艺术品一般,此时受了这些伤,两名御医看着都不由皱眉,有些无从下手。
“薛将军请什么罪?”圣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薛将军颓败地道:“圣上在臣府中受了惊吓,龙体受了伤,臣万死难辞其咎。”
顾元白道:“朕倒是觉得巧。白日和亲王派人给朕送了一碗鹿血,却被小厮不小心洒在窗前。深夜就有恶狼循着血味探进了朕的院子,还是在人人都睡着、侍卫们也疲倦不堪的时候。更巧的是,朕偏偏在这个时候醒了,还正好遇上了这两匹狼。薛卿,朕都觉得这是天意了。”
薛将军额头的汗珠滑下,又是深深一叩头。
薛远跟着跪在他父亲的身后,圣上沉默不语时,整个房中都落针可闻,守在这的侍卫摸着腰间的大刀,看着薛府人的目光冰冷且凶狠。
先前顾元白让薛远抱他,那是对薛远的下马威;现在说的这一番话,则是对薛将军的下马威。
薛远跪在地上,脸色阴沉。
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但偏偏就这么巧的发生了,若是知道不可能,薛远都要怀疑是圣上算准了那两匹狼深夜会出现在院子里,所以才故意出现在那里的。
深更半夜,薛府却一片骤亮。和亲王的小厮连同薛府的奴仆跪成一片,张绪侍卫长沉着脸和属下们一个个盘查。
一炷香后,张绪侍卫派人压着满脸惊慌的薛二公子到了圣上面前,他自己则上前几步,侧耳在圣上耳旁小声说着事情经过。
顾元白眉头一挑,瞥了薛二公子一眼,又悠悠放了下来。
薛二公子是个蠢货,知道自己今天不被允许面圣之后就嫉妒死了薛远。府里的那些狼都是薛远养的宠物,狼群被薛远训得听话极了,每日饭点都知道跑到薛远的院中邀食。今日圣上下榻薛府,薛远没有时间喂食狼群。薛二公子就升起了一个坏主意。
深夜趁着众人熟睡时放出两匹狼,让饥饿的它们自己跑去薛远的院中,它们没肉吃,就会咬人,如果将薛远咬伤了,薛远那厮明日就不能面圣了。
到时候薛府唯一健康的儿子就剩下薛二公子,薛二公子这么想了,还真的就这么干了。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饿了一天的恶狼半路就被鹿血的味道吸引,直接拐到了顾元白这里。
真是个蠢货,顾元白心想。
但这样的蠢货放在薛将军的府里,他还是挺喜欢的。
顾元白挥退了闲杂人等,才让张绪同薛将军说了事情经过。这样丢人的事一点点被圣上身边的侍卫说了出来,薛二公子的脸色涨得通红,简直无地自容。
薛将军的呼吸逐渐粗重,他眼睛瞪大,直直盯着二子不放。
薛远冷笑出声。
良久,薛将军仿若瞬息之间苍老了许多,他憔悴无比地朝着圣上一拜,“臣多谢圣上体恤。”
将其他无关人等都驱走,至少这可笑的事不会被传的众人皆知。
顾元白这个时候反而和颜悦色了起来,他叹了口气,道:“薛卿,何必如此?既然朕知道这只是一个巧合,自然不会多做追究了。”
圣上肿起来的脚腕就在眼前,看着就触目惊心,薛将军不敢多看,每看一眼都是内心的谴责。他目中含泪,铿锵有力道:“臣幼子犯下如此大错,圣上想要如何惩罚都是理所当然,臣不会有半句怨言!”
“臣未护好圣上,臣同样有罪,”薛将军两行热泪流下,“养不教乃臣之过,臣也甘愿受罚。”
薛远客气道:“狼是小子的狼,小子自然也有罪。圣上如今崴了脚,若是需要,小子可陪侍在圣上左右,听候圣上的调遣。”
三人之中,唯独他的语气淡淡,薛二公子听他说完这句话,竟然抖了一抖,差点被吓尿了裤子。
这等腌臜事捅到了圣上面前,已经让人两股战战,再怎样的请罪也不为过,只要能让圣上不厌弃薛家,薛将军什么都能做。
当他听到薛远的话时,立刻认识到这是一个重获恩宠的机会,先前圣上还专门派宫中御医来为远哥儿医治,这岂不是说远哥儿已得了圣上另眼相看?
薛将军紧跟着就道:“臣这犬子笔墨纸砚不可,但一身的武艺却尚可入眼。圣上如今腿脚不便,犬子虽比不得宫内侍卫,但至少也能出一把粗力,圣上若是不嫌弃,那就让犬子进宫陪侍圣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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