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
高铁窜入隧道,信号明目张胆的藏了起来。
霍顷将手机扔进口袋,顺手拧开瓶盖,一饮而尽后又拧好,往回放的时候一个不稳,空瓶晃悠着飞出,朝前面滚了过去。
收起桌板,还没来得及起身,前面横过一只手,举着他准备去捡的瓶子:“是你的吧?”
霍顷微愣,顺着瓶子,慢慢抬起眼皮。
捏在瓶子上的手指骨感修长,连接线条分明的手腕,一路蜿蜒向上,收进白色的t恤领口,干净分明。
视线继续朝上延伸,迟缓的停住。
短发卷起浅浅的弧度,将乱未乱,饱满的额头下,是一双深邃的眸子,猛一看,形似混血,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打出一排阴影。
此刻,这双眼睛下弯,嘴角则高高翘起,全方位的释放善意和开朗。
霍顷接过瓶子:“是我的,谢谢。”
“不客气。”那人没立刻转身,反而将脑袋探出椅背,试图聊天,“你也到n市?”
商务座车厢人烟稀少,只有这么小猫两只,说话也不会吵到人。
因着一个“瓶子”情谊,霍顷对这人有些好感,便点点头:“你也是吗?”
“我在国外念书,回来没几天,到a市看个朋友,现在回家。”
两个陌生人,半点话题都没有。
说是聊天,也就是东拉西扯,但霍顷在交际上向来有一套,对方也是开朗得体,乱七八糟的一通,竟然也聊的相当投机。
车体缓缓减速,广播提醒乘客到达事宜。
霍顷看了眼时间,说:“到站了。”
“这么快?”对方似乎很是遗憾,皱着鼻子,不怎么情愿的样子,“那,再见。”
“再见。”
七月的n市,活似巨型火炉,每一立方空气都往外渗火。
出站的霍顷被热气扑了个头晕脑胀,坐进车里才换上一口气,吩咐司机开车。
又出声阻止,落下车窗探出脑袋,问道:“你去哪?”
半个多小时的行驶,车子停在四季酒店门前。
等人下车离开,司机大叔终于找到机会开口,问:“少爷不认识那位先生啊?”
“高铁上聊了几句。”
“少爷,你心太好了。”司机大叔从后视镜给了霍顷一个不赞同的眼神,“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周叔,没事的,以后也见不到了。”
“话是这样说,在外面,总要小心一点嘛。”
霍顷笑道:“知道了周叔,下次注意。”
第二天,霍顷应邀参加朋友的生日宴,不意外的遇见唐升年。
霍家和唐家长辈相识已久,他和唐升年从小一同长大,亲如兄弟。
一番交谈后,唐升年话音一转,说道:“姚卫转到国外的医院了。”
“很严重吗?”
“不容乐观,很可能一辈子醒不过来。”
霍顷沉默的喝了口酒,深深叹气。
饭后,霍顷没让司机接,沿着马路慢慢溜达。
酷暑中的n市暴戾顿生,恨不能把人灼下一层皮,入夜后才会展现片刻的温柔,催生了很多昼伏夜出的“夜猫子”。
他穿插在压马路的人群中,脑中浮现姚卫的模样。
姚卫是他读大学时的学长,大他几岁,曾经追求过他一段时间,被拒绝后倒也没纠缠,大方给予了祝福,后来在商场上碰过几次面,一切正常。
一个多月前,姚卫突发意外,据说十分严重,差点就见了阎王。
霍顷不喜欢姚卫,可听到人变成这样,心里也不好受,脚步略显沉重。
忽然,一阵尖锐的哭喊声划破天际,霍顷茫然抬眼,顺着看过去。
是个小姑娘,趴在路边,似乎是摔了一跤,正在嚎啕大哭。
他顿了顿,加快脚步上前。
这时,一个身影冷不丁窜了过去,赶在他前面,一把将小姑娘抱了起来,手足无措的哄着:“别哭别哭,唉唉唉你看,哭起来不好看了!”
小姑娘愣了几秒,嗷一嗓子,更加歇斯底里起来。
“……”
霍顷忍俊不禁,偏过头轻轻咳嗽一声,待那人看到他,才伸手弯腰,将小女孩放在路边的椅子上,半蹲下去:“哪里疼?”
小女孩哽咽的指着膝盖:“介,介里……”
“这里啊——没有流血,不怕。”霍顷摸了摸女孩的脑袋,声音越发温柔,“你爸爸妈妈呢?”
“妈妈,&*%#¥@……”
旁边的人目瞪口呆:“她说什么?”
“她说……”
“宝宝,宝宝,你怎么在这里?”一阵狂风卷过,火急火燎的的年轻母亲狠狠推开霍顷,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你们是什么人?”
霍顷还没开口,另一个人不乐意了,半挡在霍顷身前,冷淡的看着对方:“你女儿摔跤哭了,他在哄,你看不到?”
对方惊讶的瞪大眼睛,霍顷也吃惊的看了他一眼。
靠在母亲怀里的小女孩抽抽搭搭的开口:“谢,谢谢苏苏。”
“……”
女孩母亲千恩万谢的离开,霍顷全身是汗口干舌燥,到路边便利店买了两瓶水。
那人和他一起灌下半瓶水,笑道:“我们挺有缘的。”
霍顷不置可否,他从来不信这些。
“昨天都没来得及谢你。”
“举手之劳。”
“那也要谢,对了,你知道附近最好的酒店在哪吗?”
霍顷这才发现他背着的背包,不禁好奇:“你没住四季?”
“被子不好,不喜欢。”
“……”霍顷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神志,慢吞吞的问,“你打算在这住多久?”
“我在这里长大的,现在家人都在国外,我之前住在朋友家,不太方便。”
他昂着脖子发愁,“最好找个公寓,可我对这不太熟。”
霍顷想了想,报出一个名字:“位置很好,条件也不错,你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找人帮忙。”
对方连连点头:“需要,多谢。”
公寓是霍家的产业,但霍顷没打算告诉他:“不客气。”
“谢谢你——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霍顷眉头微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那人眨眨眼,恍然大悟:“我叫舒亦诚,‘诚实’的‘诚’。”
“霍顷。”
霍家名下产业众多,但霍顷的父亲霍峰刚过半百,对待事业的一腔热忱尚在熊熊燃烧阶段,暂时无需霍顷“下凡”,他也乐得悠闲,趁这几年空闲,当一个自由自在的纨绔子弟。
不过,人的本性里总是充斥着一点犯贱因子,忙碌时想一睡不起,闲暇时间过久,又觉得四肢无处安放,浑身都不对劲。
霍顷不想“仰有亏于天,俯有愧于自己“,正巧朋友公司的运营总监跳槽,迟迟没有合适的继任,找上他,一合计,便答应了。
入职首日,朋友执意要请客。
菜刚上桌,朋友接到电话,家里有急事急需他回去处理,不得已,一溜烟的跑了。
望着一桌菜,霍顷哭笑不得,索性全部打包回去吧。
“霍顷?”
霍顷抬眼,看到舒亦诚也是一愣。
舒亦诚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微卷的短发打理服帖,和先前的随意相比,多了几分正儿八经的端庄。
可也意外的契合。
其实不是多耀目的打扮,可因为他绝佳的长相身材,将灰暗的地板踩出t台的质感。
附近桌的几个年轻人朝他看了一眼,又一眼,压着脖子窃窃私语。
霍顷失笑,问:“来吃饭吗?”
“朋友临时有事来不了,我准备走了。”
霍顷扫视着眼前的菜品,主动邀请道:“不介意的话,一起吃吧。”
“那你朋友……”
“走了,我一个人,也吃不了。”
舒亦诚也不扭捏,欣然入座。
两岁的年龄差还不足以形成代沟,都是善于聊天的人,懂得如何不动声色的让场子保持热乎,桌上气氛极佳。
舒亦诚:“明天我请你吧。”
“不用客气。”
“我回国不久,对这里不熟,也没朋友。”舒亦诚耷拉下眼皮,有些颓丧,“你要是忙的话,没关系的。”
霍顷只得改口,说:“明天约了客户,没时间。”
“那就后天,或者大后天。”
稍稍一顿,舒亦诚忽然抬眼,认真的问,“我是不是很烦?”
霍顷简直哭笑不得。
这人只小他两岁,怎么跟个没长大的小孩似的,不但敏感,还知道用这种“脆弱”当武器。
但他不讨厌舒亦诚,也愿意跟他交个朋友。
于是,他点了头。
舒亦诚立马又高兴起来,和他到停车场,主动要开车送他。
路上,唐升年打来电话,两人聊了几句,挂掉后,舒亦诚问道:“女朋友?”
“是男的。”
“那就是男朋友?”
霍顷收敛神色:“我们的关系,不适合谈论这个。”
舒亦诚飞快扫来一个眼风:“不好意思,是我越界了。”
霍顷转头,阖眼小憩。
车厢内空气停止流转,微微凝固。
一路上,两人都没再开口。
车子穿过车水马龙和人潮,停上它的固定位置。
霍顷睁眼,说:“谢谢。”
舒亦诚搭着方向盘,偷偷从眼角余光瞧他。
把霍顷看的火气全消,正要开口调侃几句。
旁边的“小年轻”猛然凑过来,凑在耳边,将声音压成细小的一条,只有双方能听到:“对不起啊,你别生我气。”
短短一句话,蕴着低沉的委屈,像一根细针,冷不丁扎在霍顷耳朵上。
他脑袋一麻,半张脸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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