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妖人》07

  乐成林浑身震颤,喉咙里溢出零碎沙哑之声,他半倒在地上,露出来的肌肤不知何时漫上厚红之色,汗如雨下,似痛苦不堪,手指深深抠抓在地,脖颈上青筋暴起,显然备受煎熬。
  闻人靳探身,触手只觉滚烫,像是摸着了一块烫铁,便见他面上涌现痛苦之色,眸中神色混乱,忽的伸手紧拽了闻人靳的衣襟,几番挣扎,哑声道:“你为何……”
  他似不敢置信,又似恍惚,拽着他的手推拒了一下,嘴唇微动,还未出声,便呛出一口血来。这一下仿佛已然用尽了他身上所有的气力,身体一软,直直倒了下去。
  这地方一直有东西在牵制他,契法与妖灵相撞,临于他其他两魂六魄之上,生生拉扯,怕是痛不欲生。
  进入他身体的,究竟是什么?
  闻人靳维持着站立的姿势,乐成林半倒在他身上,滚烫的热度似要透过布料刺过来,他微后退,却见乐成林往边上一斜,就要缓缓倒在地上。
  他垂眸看他,终究还是伸了手,将他拉扯了起来,乐成林偌大一个,沉甸甸的往他怀里一倒——这倒是从未有过的事:乐成林一生要强,从不肯示弱于人,犹记年幼时,也曾数次受伤,却从不见他呼声喊痛。
  伤的最重的便是他们下山历练之时,擒那祸乱已久的妖灵,那妖灵已不知存活多久,藏于深处,善控人心,布幻障,狡猾的紧,现在想来,那便是乐成林初次吃了幻障的亏。
  虽说那时乐成林便已因天赋惊人而小有名气,师父对他极有自信,着实放心的紧,听闻山下有大量凡人失踪,乃至于前去的捉妖师亦是无影无踪,便唤了乐成林下山察看,自己却是去了别处。他那时不过十六少年郎,拖家带口似的带了年幼的师妹师弟,在一众哭诉的常人面前下巴微抬,年少傲气,做尽了高人做派。
  结果在沟里翻了个底朝天。
  被幻障捉弄玩弄,却毫无办法,他被困在幻障里,无法逃脱,最终在妖孽面前自断一臂,鲜血染透了他半个身子,硬生生拖着残躯突破了幻境,斩杀了那妖孽,自身却也因力竭而半屈在地。
  幻障散去,原是一处深谷,毒雾弥漫,入眼所见全是肮脏水坑,滚着累累白骨,一眼所见,竟是不知这妖孽蚕食了多少无辜之人的血肉。他便半倒在此处,撑着行霜,嘴唇已然惨白,却仍是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用眼角瞥向角落里的闻人靳。
  虽年幼,闻人靳却对此可怕景象无动于衷,只垂着眼,过于白皙的面半隐在黑暗之中,恍惚间,竟是与这白骨死人融为一体似的,全无人气。
  虽不喜这师弟,好歹也是师父交付给他的,亦是他带来的这险境,乐成林便咬牙道:“站着做什么?”
  闻人靳抬眼看他,一声不吭。
  饶是坚忍如乐成林,见此情景也不由气急,面上不显,额角青筋却蹦了一下,低声道:“过来。”
  闻人靳便慢慢走了过来。
  一番死战,乐成林身上已然只剩下破布残骸,尤其是左臂,已然血肉模糊,此刻软软的垂着,他却似感受不到这痛一般,只低头从衣衫里掏出一物,那事物是个圆盘,上篆刻着密密麻麻的咒法,道:“……来拿。”
  闻人靳总算有了反应,他抬眸看他,只是那眸子深深的,像一口枯井,辨不出什么。
  “那妖孽已死,幻障已除,你拿着这万千盘,这上面灵力能护你出谷。”说着便呛了一下,乐成林低头不愿再说,手指轻弹了一下,示意让他快走。
  沉默一瞬,便听着脚步声渐近,置于膝上的万千盘被拿了去,乐成林闭着眼,只感到那气息渐行渐远,闻人靳果真拿了万千盘便离开了。
  胸口一沉,乐成林莫名想笑,他靠在背后大石之上,蓬乱发间,只看到惨白如纸的半张脸,毫无血色,嘴唇微动,嗤笑着吐出一句:“果然。”
  养不熟的白眼狼。
  乐成林闭目聚气,身上残破之处蠕动汇集,他这身子,能自发运转修补伤口,只这过程万分苦痛,非常人能忍,即便是他,也唯将全部精力凝在此才能堪堪抑制昏沉的意识,待感觉到不对,已不知何时。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便抓紧了行霜,杀气凛然,却在对上不远处那人影之时微怔,眸中冷色褪了一些,眉头却皱的越发紧了:“……你回来作甚?”
  自然还是得不到回应,乐成林侧脸,只看到边上已然置了些药草,全是止血之用,大概是这小狼崽子寻来的。只这都是些凡人草药,他这伤乃浸了妖煞之气,这些药草并不抵大用,他扯扯嘴角,还是没说什么。
  他终究还是没用这药草。
  还是天亮,等来了哭的满脸花的瑟瑟,小姑娘拾着他的一块衣角,用着唯一擅长的红线牵引之术,硬生生踏过了三座山,才带着人来到了这山谷之中。
  他那时亦是高热上身,浑身滚烫,却仍是腰板挺直,不肯漏一丝一毫的脆弱现于外人,那深谷之中,犹如磐石上一点微创,再看,却也没有了。
  哪如此一般?
  乐成林浑身发软,亦如火烧,面上一片滚烫,只听他大口喘息,冷汗津津。闻人靳将他扶于一边,欲起身,怀中却是一紧,低下头,便看到乐成林紧拽着他的衣襟,一瞬间,竟是无法挣脱。
  他口中呢喃,却是十分模糊,听不清什么,唯衣衫凌乱间,有什么似扭曲乱动。闻人靳扯开他的衣领,便看见那咒文似活过来了一般,隐隐要从那高热皮肤之中探出,十分狰狞可怖。
  这是……
  还未来得及细看,便听着远处隐约传来水声,闻人靳低头看着自己被死死揪住的衣襟,手指成剑,划开了那一块布料,乐成林的手指仍紧紧抓着,此刻无力的垂在身侧,头发蓬乱,竟是少见的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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