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正经起来的时候是不同的,虽然这只是我自认为的——他想让你认同某件事的时候,他会摆出一副“我要说服你”的表情,看起来很是郑重其事,其实呢?其实他对自己的谈判很有信心,这个表情只是一种先兆。
一种“我要让你做好心理准备,接下来要说一件大事”的先兆。
也就是说,他是做给别人看的。
“那两个失去亲人的孩子目前正是无依无靠的状态,亲戚朋友里也没有可以信赖、值得托付的对象。尽管作为兄长的孩子想靠自己的肩膀支撑起所有的重担——包括给妹妹治病,包括揪出背后那个害得他和家人阴阳相隔的魔鬼,可我们都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
他说话时,轻重缓急分得很清晰,在“无依无靠”、“重担”、“困难”一类词上,他的态度是很郑重的,太宰故意把重音落在这些个词语上,好对在场的每个人灌输“这件事很难”这个概念。
“他能选择一条更轻松的路。”太宰说,“比如只是承担妹妹的人生,将仇恨和责任交给法律和警方,等时间还给他一个公道。”
我不知道前因后果,自然是听得云里雾里。
给我印象是最寡言的富冈义勇放下筷子,“他不是会中途放弃的孩子。”
太宰先是意味深长的“嗯……”了一声,接着像是对义勇头像一般,“哎呀哎呀”的说着——
“这就很难办了。总之,我是没法替他们做决定的。”说着,他一拍自己的膝盖,像是放弃了劝阻,“鳞泷先生从头到尾都没说话呢,是早就做好决定了吗?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
身位最年长的鳞泷先生一锤定音——
“灶门兄妹的事,我会再考虑的。”
我坐在桌边,安静的和盘中的食物作斗争。新鲜出炉的咖喱汁和在便利店买到重新加热的咖喱有着天壤之别,后者的黏腻程度很不好说,每次买来都像在抽盲盒似的碰运气。分明是简单得不行的料理,入口的味道也分了三六九等。
在众人的包围下,听着身边的人高谈阔论(虽然我不知道他们的话题是什么),一边吃着新鲜的咖喱,享受咖喱汁裹挟着米饭一点点到胃里,感觉倒是不错。
我受够一个人吃饭了。
“无伊实小姐都不关心自己的事吗?”在我咽下一块炸鸡的边角料后,太宰主动将话题抛给我。
我顺着道:“是说贺村和杉本吗?”
“这对天造地设的情侣对你出手,自然不是什么巧合。不过,事情还没完全结束,我就说说和无伊实小姐相关的部分吧。”
“还没结案吗?”我问,“侦探社可真不容易,从失踪案到现在,不是都过去一个月了吗?”
锖兔蹙起眉头,“官方认定中最早的一案在五周前。”
真菰:“那就超过一个月了。”
锖兔:“警方没有第一时间找侦探社寻求帮助吗?”
“警方也是有自己的自尊心的,要是刚开始办案就想着寻求外部力量的帮助,岂不是会让人觉得‘我们很无能’吗?”
义勇也像锖兔一样露出了不太赞同的表情,可他表情不像锖兔,锖兔是强烈的,义勇虽然皱起眉头,可是舒展得也很快。
太宰:“这是一个整体形象的问题,不能割裂的去看待。”
真菰问出了义勇想问的——
“让大家早点获救不是好事吗?”
太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甚是高深莫测。
我明白,这种话题一旦开了头,就会像滚雪球一样没头没尾的进行下去,谁也说服不了谁。
“贺村为了躲避高利贷,和女朋友分开一个人住在网咖里。入来源尽是些见不得光的生意,还和池袋的非法组织搭上了线,做着人口拐卖的行当。下手的对象多是些离家出走的十代、二十代年轻人,身份不明的外国人……说得更简练一点,就是‘即使消失了也很难被人发现的人’。”
哎呀,那我不是完全符合嘛?
“无伊实”本身就是“不存在”的人。
“大型失踪案和他没什么关系,本来像贺村这种人消失个十天二十天也不会有人管,可偏偏网咖的老板不想事后被牵连,将贺村也当做失踪案中的失踪者上报了。”他对这场送到眼前的闹剧展现出无可奈何,“哎呀,你们听听,这可真是……黑色喜剧啊。”
“也就是说,那个贺村根本不是失踪案的受害者?只是被多管闲事的网咖老板误会了?”锖兔一脸不可置信,随后又说:“也太倒霉了——我是说被盯上的稻井小姐。”
“手头被高利贷逼得走投无路的贺村,恰从女友那得到了:‘自己在网咖隔间的邻居居然是个消失了也没人知道的人’,正好能拿去凑数。”
这就是因果吗?我想。
“接下来的事,就是我先前说的那样了。”太宰轻描淡写的带过了这部分。
我侧着头,很是疑惑。
“是这样吗?”
可是这没法解释为什么贺村在对我使用了异能力后,又把我放走了这件事。
太宰先生还有事在瞒着我。
“是这样哦。”他的指甲敲着听装啤酒的罐身,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又用那种仿佛是说服,可让我觉得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无伊实小姐不用担心,后续的事就交给警方来解决吧。比起这些,满桌子都是年轻人,吃饭的时候看将棋比赛不会太沉闷了吗?”
锖兔侧身取出录像带。
“是回放啊,我看看。”他读出录像带上还贴着字标签,“这不是桐山五段的顺位赛录像吗……师父还真是喜欢他啊。”
“以初中生的身份成为职业棋手的,历史上也只有五位嘛。”
“太宰先生也关注将棋吗?”
“啊,同僚中有将棋爱好者罢了。杂志寄到社里来时,标题上醒目的‘史上第五位初中生棋手’几个字,看过一遍就忘不掉了。”
“我懂我懂,写的很夸张呢。”
饭桌上弥漫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愉悦,这种愉悦是从平静的日常中开出的花,我站在一旁,怎么都没法看清这朵花的全貌。我时不时偷瞄他们每个人的表情,是一种随和又放松的笑脸,这也难怪,同亲人、好友在一个桌子上吃饭,谈一些琐碎的、日常的事情,这就是人的常态。
不如说是“家庭”这东西的常态。
录像带被取出后,电视上正播放着一则地方新闻。独居在家的三十岁男性,在过世后近一个月才被人发现,提起他来,就是邻居也没什么印象,若不是为了租,搞不好还要迟些才有人发现他孤独死去的事实。
房东是个年迈的女人,我想象着她插入钥匙转开门锁,推门而入后扑面而来的定是恶心得令人窒息的臭味,臭味一定无处不在,要是没关窗,怕是苍蝇都能生窝。然后吧,那人似乎是歪歪扭扭的摔倒在地上,碰到了头,就这么死了,也就是说尸体和周围一片狼藉,搞不好还会渗水,住在楼下的租客一定很可怜。
不对,房东也很可怜,这房子很难再租出去了,哪怕是对这人有同情,时间久了,一想到进不了口袋的钱,就会恨上他吧?
太可怜了,大家都太可怜了。
新闻里称死者为○○先生。
“○○先生生前在某小型制造公司担任仓库管理,因身体抱恙而无法出勤,最后也丢了工作。”
“○○先生没有妻子和孩子,唯一的亲人是大他十岁的堂姐。”
“因为身体问题,无法成为正式员工,只能接受劳务派遣。那之后就一直住在廉租公寓里,靠着打零工维持生活,最后一个人孤独的迎来了死亡。”
“现在,这样的死者越来越多。”戴着气派的金丝眼镜的评论员指出,“他们是没有社会关联者的‘无缘者’。”
无缘者——我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倒是和我很合适。
高学历的评论员一本正经的摊手朝观众解释:“他们本也是社会中极其普通的一份子,作为社会这个大齿轮中的小齿轮转动着,不知何时,却和整个社会脱了节,变成了和谁也没有关联的‘无缘者’。”
新闻上说,堂姐称自己和○○先生早就没关系了,年轻的时候○○先生就脱离家里,就连父母的葬礼都没回来过,负责清扫的人虽然整理好了他的遗物,堂姐却说“随便丢到哪里就行”,遗体火化后,她说:“我和他早就没关系了,墓地的钱我也不会出的。”这么一来,也只能送往寺院留。
最后是僧人悲悯的脸,他说:“无人认领的骨灰逐年增多,再这样下去,日本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也没人知道了。”
啊啊,好悲伤的话题。
又是锖兔,他说“吃饭的时候看这种东西,饭都会变得难以下咽。”,然后切换了频道,这次是当红明星羽岛幽平的采访节目。
真菰:“你不换频道吗?你不是很不喜欢看这些吗?”
没想到锖兔称赞道:“羽岛幽平之前在节目里面无惧色的要切下手指,实在是太男人了,对吧义勇?”
义勇点点头,筷子伸向炸鸡。
真菰:“真搞不懂你们男孩子。”
餐桌上其乐融融的杂谈还在继续。
除了本就话不多的鳞泷先生只偶尔会插两句外,基本是孩子们的主场。太宰早就吃完了主食,晃荡着易拉罐,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呢,还对电视上方才说的“无缘者”弄得魂不守舍。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能日复一日做着普通齿轮的我,终有一天会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脱轨,最后被社会抛弃在外,成为和谁也没有关系的无缘者吧?
因为我是无伊实(无意义)嘛。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头一次,我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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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部分有涉及到nhk的纪录片无缘社会,也有书籍版,感兴趣的话可以去了解一下!
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也没有过去的无伊实,确实是当下社会的无缘者。
如果没有碰到宰,也就没有这么一系列的后续,搞不好真的会一个人死掉。
未来当然会越来越好(确信)
暂定有两个到三个幕间,真菰视角和宰的视角,还有一个待定。
厚着脸皮来求藏求留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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