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男孩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的时候,才8岁,男人是风头正盛炙手可热的小鲜肉,比他大15岁,23岁的漂亮明星。
只不过见面的地点不对,男人穿着一件丝绸睡衣,从男孩父亲的卧室里出来。男孩知道自己爸爸是大导演,又是投资商,经常带小明星大明星回来,自己的妈妈就是被这样气死的。
可妈妈的离世并没有让爸爸改过自新,反而变本加厉。不仅带着这个漂亮的小明星回来,还让他住下了,过起一夫一妻制的生活。
男孩很愤怒,在日记写,这个男人是狐狸精,他根本不爱爸爸,爸爸也不爱他,他就是为了拍戏,为了出名。
平时在家里见面,男孩也是各种刁难,一口一句是我爸让你出名的。他以为男人会生气,可是没有,男人反而系上围裙给他做饭,无论怎么骂他都不走,在这里家里留下来。
男孩更愤怒了,剪掉了男人所有衣服,砸了他珍爱的影视新人奖杯,烧掉了男人收藏的黑胶碟片。他不希望任何人在这个家里代替妈妈的位置,他好恨。
可男人一次都没有生气,而是默默流泪,收好自己被毁掉的心爱物品,还替男孩隐瞒,和男孩父亲说是自己不小心弄坏的。他也不去拍戏了,放弃了唱歌,在家只给男孩父亲一个人唱。
男孩每天吃着男人做的饭,并不买账,家长会爸爸从不参加,都是让男人代替出席。男孩故意在全班家长面前让他难堪,说你是爬上我爸爸的床才出名的。
周围投来鄙夷的眼光,男人什么都没说,拎着孩子的书包带他回家。
慢慢,逐渐长大的男孩变得更恶劣了,他知道怎么才能伤害男人,会故意嘲笑他老了,息影后就没有人气了,自己爸爸又和别的明星约会。他想让男人离开,越来越受不了他,因为他以为男人是为了爸爸的钱,没想到他图的是爸爸的爱。
他真的很爱自己爸爸,剪掉翅膀,心甘情愿变成金丝雀。男孩想不明白,在好奇心驱使下偷听他们的房间。
自己的爸爸在床上从来不是温柔的人,他会骂脏话,会打人,会抓着男人漂亮的柔软头发。男人会迎合爸爸,男孩双手颤抖,想把这个男人,彻底赶走,让他离开。
又过了几年,漂亮男人从23岁,变成了33岁,当真变成了男孩口中会变老、被观众忘记的人。可男孩却从8岁长成了18岁的少年,比男人高出半头多。
自己的爸爸是真的找了别人,而且已经好几年不再碰家里的男人,男孩这几年反而最轻松,唯一一次生气是自己在学校打架,男人没有去给他开家长会。
有时他还能听到男人洗澡时发出的声音,一副好嗓子,不管是唱歌还是哭还是若隐若现的隐忍,都很动听。
直到高三的寒假,他从封闭补习班回来,发现男人彻底消失了。他轰赶了10年的男人,真的走了。
爸爸房间里出来的人,不是他,是另外一个20岁出头,五官精致的小明星。他还穿着男人留下的那件丝绸睡衣。
少年愤怒了,彻底血怒。他把那件睡衣扒下来,把这个不认识的男人拽出房子,直到父亲和司机一起阻拦他。他第一次对父亲动手,觉得这个家疯了,谁也不能把那个男人轰走,取代,唯一能让他走的人应该只有自己。谁也没有资格让他走。
他拎着装满模拟试卷的书包疯跑出去,满城疯找,第一次给男人主动打电话,发微信。以前满城都是男人的海报,现在满城的人都遗忘了他。
终于男人接了他的电话,告诉少年自己正在租住的房子里打包行李,要回老家了。少年打着车赶到那里,出租房没有关门,在一片狼藉中男人坐在行李箱上,轻轻哼着歌,仿佛在回忆自己曾经风光无限的短暂。
“你怎么来了?”男人突然回过头,发现了穿着校服的少年。
少年手里还揪着那件撕破的丝绸睡衣,气呼呼地走进来,折断脖子一样趴在男人肩膀上流眼泪。“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2.
男人有点惶恐,毕竟少年一直对自己恶言相加。但这么大的一个孩子在自己身上哭了,他也推不开。时光稍不留神,男孩就长这么大了。可他长相没有随父亲,除了生气时皱起的眉头。
少年哭了好半天,哭到鼻子不通气,一边哭一边把那件丝绸睡衣扯得稀烂,无穷的力量对它发泄。然后他拉着男人的手带他出来,用自己的卡给他租昂贵的公寓,就租在学校附近。
白天他上课,中午去男人家里吃饭,看男人系着围裙熬鸡汤。他用自己高考前没有人照顾的理由留住了他,午睡时偷偷爬到男人床上,男人推不下去,他就装睡。等男人睡着,他再睁眼,偷看男人眼角那一条细尾纹,和睡梦中无意滑动的喉结。偷看男人一手可握的脚踝,想起自己父亲握过它,把它拉很高。
10年光阴,男人真的和刚住进家里时不一样了,那时他没有这么瘦,皮肤也没有这么苍白。还有一道光环,现在那些光全部灭掉了。
于是少年每天都来,故意把很难的理科题目念给男人听,看男人做不出来紧皱的眉头。然后自己再顺利解题,听男人夸他一两句聪明。他故意穿招摇的限量篮球服回来,展示自己逐渐长成的年轻身体,把篮球比赛的视频发给男人看,让他看自己最后关头一记三分,意气风发,张扬控场。
他在学校打架,因为别人用难听的污言秽语问他家里那个爬床的被赶出去了吗,明明这话是少年自己以前说的,但现在听不得。
他还给男人买了许多漂亮的衣服,精致的皮鞋,每一套都像参加颁奖典礼那么隆重,各种各样的衣料。其中有一套带闪的绒面墨蓝色西装,和男人22岁获得年度最受欢迎歌曲奖那晚的一模一样。是少年花了钱,请人按照网络照片订做的。
很难,因为男人曾经的辉煌是昙花一现,还没留下痕迹就被自己父亲占为己有。他又花高价收了许多黑胶碟片,一张张送给男人,看他黑色眼珠亮起一瞬来。他还有意无意说自己的父亲已经老了,自己还能再长更高。
男人听了只是笑笑,问他晚上想喝汤还是吃煲仔饭。
少年的心逐渐长出野草,从一顿饭变成好几顿,还想在男人这里留宿,可男人不让,像是看懂了他那点藏不住的心思,说高考后自己就离开。
少年气得不行,虎得一逼,说你要是离开,我就不参加高考了。
男人一愣,说他太孩子气。
少年不喜欢孩子气这个词,他当了太久的孩子,想要当个大人。每天晚上回家,他都和自己父亲对着干,吵吵架,泄泄愤。他把家具换了一遍,不给他父亲留一点追忆的机会,唯独把那件碎片式的丝绸睡衣藏在床垫下面。
父亲又换了情人,半年内换了许多个,但每个好像都不怎么满意,还和家里的保姆发脾气,说做饭做得太难吃。
傻逼。少年心里骂着,偷偷吃男人给他准备的宵夜点心,看自己的父亲在家里暴躁得无能狂怒。
3.
父亲最近在找男人,少年知道,老混蛋想要男人回来。
他听到父亲在屋里打电话,但很明显那边没有人接,还听到父亲暴躁摔碎花瓶古董,又把手机砸向玻璃,一边骂人一边踱步。
高考越来越近,少年睡得越来越晚,用自虐式的努力来换一点成绩,十几分的进步,明明只要正常发挥就能考上理想大学,可他还是不满足。他不满足,他想要争,可是又没明白要争什么。
有一天他刚要睡着,突然听到了男人的声音,他立刻坐直,双手攥紧颤抖,以为男人又回到这个家了。他推开屋门冲出去找,家里却是一片黑暗,没人回来。
男人的声音从父亲屋里传出来的。很痛苦又很愉悦,那副好嗓子哑成那样了还在叫唤,少年听过男人唱歌,咬字清晰发音饱满,绝对不是这样。
父亲屋里的呻.吟声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是哭了。
少年第一个反应,去厨房拿了一把刀。可是到父亲的卧室门前,他竟然退缩了,不敢开这扇门,怕男人几个小时前刚和自己说完晚安早点睡,现在就回到这个笼子里。
他只敢把门推开一条缝。
屋里只有父亲一个人,可是电视机里却有两个。
是父亲曾经录过的视频。
少年看愣了,反应过来之后飞速转身,把刀放回去,回到房间找出了那件破碎的睡衣。
还好,他没回来,他不会再回来了。
快过生日的事,还是男人提醒的。少年很少过生日,怕自己在这一天想起母亲的脸。生日日期刚好和一模考试结束重合,少年一会儿说着学业紧张谁爱过谁过,一会儿又无意强调自己最爱吃菠萝和巧克力。
只是他跟在男人屁股后面强调的次数太多了,直到看到男人从超市买了两个菠萝回来才罢休,不再继续闹腾了。
男人还是每天做好午饭晚饭等他下课,好像还稍微胖了一丢丢,两颊深陷的凹陷没那么明显了,皮肤还是久不晒太阳的白。他不喷香水,少年从来没闻出他有香味,两个人偶尔坐在一起看电视,但刷到娱乐台,少年会很快跳过去。
小鲜肉百花齐放,后浪推前浪,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布满年轻人的胶原蛋白。男人倒是无所谓,淡然地问:“为什么跳台了,不喜欢看吗?”
穿着校服的高中少年换了个别扭的姿势,盯着男人的喉结,研究那些好听或者难以形容的声音是怎么从这副好嗓子里发出来的,然后自傲地告诉男人。
“不喜欢,小鲜肉太嫩了。”
可是这些小鲜肉都比男人聪明,有几个经常来家里的熟面孔都从父亲手里得到了资源,少年也不懂男人为什么笨成这样,哪怕他给自己父亲吹几年枕边风,都不至于混成这样。他已经和世界完全脱节了。
“明天考完试来过生日?”男人用以前拿金话筒的手,给少年剥了一颗龙眼,“我会做蛋糕。”
少年抠着手指拿笔的薄茧,当然知道他会做蛋糕,以前父亲过生日,男人都亲手做一个。他想说自己不来,傻逼才过生日,可是又欣喜若狂,感受到了枕边风的力量。
“来。”
4.
在一模最后一科收卷前,少年走神了。折着答题卡的一角,算计着上楼过生日的时间。
考完试就去,显得着急,好像自己多耐不住似的。等一会儿再去,他又怕菜凉了。
他找到了男人以前参演的连续剧,被男人以前的粉丝剪成短视频,一个一个cut拎出来。男人的脸很适合上镜,但不是完美五官,有一点棱角,完美中和了他的精致。
就是一张好看的,男人的脸,没有女人的媚。
少年经常能听到男人唱歌,声线低沉,有很稳的情绪,即便唱到最高音也没有软,更不会用什么气音变调哭腔音滑过去。
他就是很扎实的唱功,很老实的唱法,连偷懒都不会,全靠一副嗓子。少年不喜欢唱歌,也不爱开口唱,因为自己跑调,可偏偏喜欢犯坏跟着男人唱。
他一句,他一句,把男人逼到唱出情爱痴缠的那部分歌词。男人似乎对唱感情有所避讳,他就盯着他,男人要是笑笑说不唱了准备逃跑,他就堵着厨房的门,像要证明什么傻气的想法,执拗地看着他唱完。
他就是要看着他唱完,听他把最后一个音吞回去,看他唱到爱、想、思念、不忘等等等等这些字眼时飘忽不落的眼神。
那个眼神,让人想接住,又觉得接不住,太轻又太沉。
收卷铃声响了,少年拎着书包飞出去,撞了同桌男生也没在意。骑车到男人住处楼下又后悔了,绕着小区多骑几圈。等电梯时又嫌还不来,一口气爬了9层。
门没锁,他推门进去,男人还在厨房忙,让他先坐。
还是来早了,少年揉了一把跑乱的头发,坐在椅子上等他的蛋糕。男人从厨房露了个头,让他先去洗手,少年嘟哝着你事儿真多,去把手洗了个干净。
再回来时,桌上多了一个蛋糕,能看出是家里做的,因为做得实在不怎么样。没有花里胡哨的奶油花,也没有生日快乐四个字,就普普通通一个蛋糕胚子,抹了一层白色奶油。
简单到……和每年父亲过生日,端出来的一样。真一模一样,少年将它360度回旋来回观察试图找出一丁点区别,没有。
于是他把蛋糕掀了,摔门跑了出去。不要了,过生日有什么可庆祝的,不就是长大了一岁吗?即便不庆祝,人还是会长大的。
他好恨,恨自己和父亲有一半基因相同,很父亲气死了妈妈,还带了一个漂亮老实的男人走进了他的生命里。
恨男人给他的东西,和给那个老混蛋的,没有差别。
可他最终还是没地方去,每年过生日这天,他都不爱回家。甚至会稍稍恨一下生下自己的女人,埋怨她为了一个不值得的傻逼,亲手结束生命。
恨她为了爱自己的父亲,丢下了自己。
掀了蛋糕跑出来,少年不记得桌子有没有倒。直到晚上11点他才上楼,再门前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怎么敲开这扇门。
结果他一推,门没关,还给他留了一条缝。
少年蹑手蹑脚走进去,客厅没开灯,掉在地上的蛋糕也没有收拾,仿佛在告诉他,做这个蛋糕的男人也有脾气。
没做过家务的小寿星摸了扫把,蹲着擦地,突然发现地上的蛋糕胚是深色的。他打开灯,白色的奶油底下全是深色的,藏着巧克力的胚子,夹着几层菠萝。
少年拿着盘子装起来,去敲男人的卧室,屋里没声音,他进去看,男人已经睡着了,侧脸和曾经演男一号时差别不大,眼尾的纹路很温柔,嘴角微微下撇。他笨死了,不会吹枕边风,不知道做一个好看点的蛋糕,也不知道打电话叫自己回来。
男人听到脚步声,一睁眼看到一个很大的黑影蹲在自己床边,狗一样,捧着雪白的瓷碟吃东西。
“你怎么回来了?”男人总是这么问,好像少年找他必须需要一个理由。没有正当理由,他们之间是跨不过去的断层。
“烦。”少年的脸偏过去。
“烦什么?”男人问。
少年自暴自弃了。“想约你出去,又怕你不想惹我不高兴才答应,又怕你不答应。”
5.
男人当下没有回应,而是像触碰了火源,把他吓得撤了半步。他偏了脸,给少年的感觉是方才的话不该说,莽撞脱口而出,莽撞堵了两个人的后路。
他不回答,少年就不起来,还把蛋糕给吃完了,死也要死在这条后路上,不让男人退不见了。
几秒后男人才挤出三个字。“不像话。”
行了,少年心里的野火像烧了老房子,一发不可收拾。他憎恶男人给他的东西和给老混蛋的一样,却希望男人给他的答案和给父亲的相同,最好什么都答应。
最好只对自己什么都答应。
这十年里,少年就没听到过他对父亲说不。
结果到了自己这里,就是不像话。
他问男人为什么不像话,男人说不出来,整个人像被谁踩碎的玻璃,尖、冷、脆,但又难掩自己已经被人踩碎的事实。
“那傻逼怎么对你都行,我约你出去为什么不行!”少年问,问完就后悔了。他习惯性的伤人是一把尖刀,谁踩上去谁流血。
男人不说话,好像连反应都没有。少年突然意识到他可能不是没反应,而是被自己刺惯了。
可是他不理自己的时候,少年又觉得自己是被扔进外太空的傻逼孤儿。他急于摆脱这种毁灭性的孤立,问男人,自己能不能留下住一晚。
男人摇摇头,笑着让他回去吧,说你有家。
家?少年最终还是拎着书包走了,怕自己强留下来,他一整夜孤立自己。回家的路上,少年只记得男人身上的那件睡衣,他没穿丝绸,穿了一件纯棉。
回到家,有女人的声音从二层传出来,父亲又带人回来了。老混蛋的事业如日中天,爬他的床估计要领号排队,少年顺着楼梯往上走,刚好那个女人下楼去厨房,错身时谁也没无视对方的存在,她觉得他应该习惯了,他也确实习惯了。
他看到她那双手全红了,皮肤呈现出被伤害过的涨红。他才想起以前男人的手也这么红过,他还以为是洗碗洗的。
少年突然想起来,男人在22岁的采访中说过,从小喜欢音乐,会弹钢琴。
可是从男人来到这个家里,一层的钢琴从来没有响过。
第二天下午,少年翘课了,骑车去了全市最豪华的商场,这个时间逛商场的人不多,大多数都是贵妇,他一个穿校服的高中生游走在奢侈品牌店之间格格不入。
不知道买什么,他就看,特意找那些带着女朋友或者妻子来的男人,尾随他们,学习在哪个柜台付账。他们往护肤品柜台去,他也去,双手插着兜,背着书包,塞着白色的耳机,耳机线绕过校服的衣领。
或许是这张脸、这身衣服不像消费得起,没有柜姐上来问他,少年也不在意,最后挑中一瓶几千块的护手霜。柜姐终于过来了,问他,需不需要再买些护肤品,这个品牌主打抗老精华。
少年看了一眼,护肤品一套几万块,也不贵。可是他没要,怕男人以为自己送他这个是嫌他长了一道眼尾纹。
又挑了一瓶号称成熟男人后调的香水,留给自己用。
结完账,少年拿着单据取货,柜姐问他要不要礼品袋。少年本来想说不用了,又慎重地点了点头:“要。”
“需要包装成礼物吗?”
“随便。”少年捻着耳机线,“别太隆重了。”
“好的。”
“但是也别让人看不出来。”少年提要求。
“好的,还需要什么吗?”
“包得好看一点,最好是一眼能看出是礼物,但是又看不出来我特别想送。”
柜姐皱着眉,选了一张金箔包装纸,细细的银丝带系蝴蝶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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