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秘书》第1部: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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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民主测评1:如何拉拢中间派
  桌子上摊放着一整张大白纸,红蓝水笔、直尺、橡皮等等一应俱全。不知道内情者突然进来,一定会误码率以为闯进了某个作战指挥部。
  对照市委编印的领导干部名册,冯市长口述,黄一平做标记,不一会儿就将偌大的纸面描绘得密密麻麻。
  从下午五点多接了年处长电话,到现在将近深夜十一点,时间已经过去五六个小时,冯市长与黄一平两个人关在办公室里,将全市可能参加民主推荐与测评的人员,上自洪书记、丁市长,下至各个部、委、办、局、院、行、社及县市、区主要负责人,一一列出,然后又根据冯开岭与这些人的熟悉、亲疏程度进行了分类排队。这种纯然的纸上谈兵,就像大战之前将军运筹于帷幄、预演于沙盘,敌我态势一目了然,双方优劣尽现眼底。高度的兴奋,高度的紧张,使他们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疲劳,这期间他们甚至只吃了点饼干,却丝毫也不觉得饥饿。
  按照冯开岭与黄一平的纸上排阵,阳城官场大势,可谓尽现于眼前。全市可能参加民主推荐的人员,除了少量地市级离退休老干部外,在职的正处以上领导大约一百六十多人,其中洪书记、丁市长两位主要领导,不仅有资格以组织的名义讲话,而且个人推荐的分量也最重。其余包括四套班子成员在内的领导干部,应该都在个别谈话和无记名测评的范围。
  面对纸上那一百六十多个熟悉的名字,冯开岭陷入了沉思,黄一平更是有些迷茫这些人,谁是不容置疑的朋友、同盟者,谁是铁定的对立面,谁又将是可能两面倒的墙头草呢
  阳城政坛,平常感觉风平浪静、一团和气,可一旦到了这种非此即彼、甚至是你死我活的非常时刻,仔细加以定量与定性分析,忽然就变得模糊起来。虽说平时大家心里都有些数,可真到需要落笔论定时还是有些犹疑。无论枉放与错杀,可都是硬碰硬的票数呀。
  对于未来阳城市长的人选,洪书记与丁市长的态度,自然首先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说起来,冯开岭与洪、丁二位的关系,应该都还不错。十几年前,冯开岭跟着老书记做秘书时,洪是副市长,丁是经贸委主任,相互之间只是点头之交,并无太多的交往与交情。不过,每逢洪、丁有事向老书记汇报,或者老书记有事需要交待给他们二人,冯开岭的二传手角色总是做得既到位又得体,对他们的尊重也表现得恰到好处。几年一过,等到冯开岭从省里回到阳城做副市长,洪已经是市委书记,丁则做了副书记、市长,后二者虽然暗中已经有些龃龉,但对这个新上任的小弟弟都还比较关照。再过两三年,等到冯开岭做到常委、常务副市长,相互关系就有些微妙了。一方面,由于权力之争加上性格不合等诸多原因,洪丁二人之间的矛盾,渐渐由地下转为公开,两人甚至一度势同水火,闹到不在同一宴席吃饭的地步,或者是今天你在报纸、电视上放了个头条,明天我也非得找点由头挂个帅露个面,明显有了打擂台的味道。另一方面,冯开岭身为常委、常务副市长,属于在委、府两边都位置靠前的大员,自然成为洪、丁二人都极力争取的对象。处于这样的位置,倘是一般角色,可能早就晕头转向、不知所措了,而冯开岭毕竟在省市机关浸润多年,见识过官场的风风雨雨,因此在二位上司之间搞点平衡并不困难。从内心里讲,他对洪的霸道、丁的偏狭都心存不屑,且二者又都精于权术、疏于能力水平,也不在他高看与尊敬之列。可表面上,他对二人都谦虚礼让,敬重有加,基本做到不偏不倚。更主要的是,与阳城官场上的多数官员不同,他从不在洪、丁之间搬弄闲话、搅和是非,也不过多评判你对我错。因此,就一般情况而言,洪、丁对他是满意的,也经常在他面前发发牢骚说说心里话,不出意外的话,至少在推荐候选人时都会投他一票,说他几句好话。可是,问题恰恰出在这次的推荐并非一般情况,而是事有特殊之处。
  民主推荐的奥秘之处,在于推荐的多元性,而非一元性。作为洪书记与丁市长,固然会说你冯开岭的好话,把你当作候选人推荐给省里,可是同时他们也可以推荐别人,将其他人一起作为候选人推上去。而且,在排名的主次顺序、说话的轻重分量上,会有很大的弹性与玄机。不错,平时你冯开岭是比较聪明、圆滑,在处理洪、丁矛盾时平衡术掌握得恰到好处,通常情况下会两不得罪甚至两头讨好。但是你也别忘记,这推荐市长可不是平常时候,也不是一般的小事,在这种决定前途命运的生死攸关时刻,平衡往往意味着在走钢丝,圆滑可能等同于滑头、不贴心、不知己,这个时候的首鼠两端也许就会两边都得罪、两头都落空。也正因为如此,很多精于官场权术的大家,就像在股市或赌场上一样,天生具备赌徒的胆略与眼光,往往看准目标奋力一搏,敢于在一人身上下足赌注,最终赢得巨大利好。最近,阳城市级机关就频频传出信息,说是洪书记、丁市长正在分别撺掇张大龙、秦众参与市长竞选。消息是否准确尚不得而知,分析判断下来却也并非没有可能。
  市委副书记张大龙,明显是洪书记的一员干将。洪、张二位都是本市郊区人,洪在乡镇担任书记时,张是副书记;洪到区里当了书记,张是副区长;洪当市委副书记、市长时,张是市委秘书长。两人长期在一起共事,张对洪言听计从、随前侍后,可谓百依百顺,而洪对张也是关照有加。特别是五六年前洪担任市长时,与当时的市委书记老印闹得不可开交,张在关键时刻狠帮了洪一把,挤走了老印,使洪顺利接任阳城一号。张大龙其人,本事虽然有限,心术也不是很正,可仗着是阳城土生土长的干部,从基层一步步奔上来,又在市委做过多年的秘书长、组织部长、副书记,加上,他与洪书记关系特殊,自称能够当到市委半个家,尤其是干部任用方面几乎也是一言九鼎,因此,其人脉基础自然相当雄厚,竞争力不容小视。这几年,张大龙一心希望解决正厅,在阳城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那个副市长秦众,刚刚年满四十,原是省农业大学校长助理,虽然没有多少基层管理经验,却拥有农业、水利双博士学位,是省委重点培养的年轻后备干部。他来阳城两年多,由于其背景单纯,与洪书记那边无多瓜葛,市长丁松对他紧抓不放,表现得相当偏爱,除农、林、水之外还让他分管至为重要的民营经济。最近,省委正在考虑任命秦众兼任市委常委,据说正是利益于丁松的力荐。如此年龄、学历、潜力优势明显的后生,难说不会成为一支黑马。如果洪、丁二人真的分别大力举荐张大龙与秦众,虽说不致影响到他们对冯开岭的基本评价,且相互较劲、搅局的因素明显居多,但对冯开岭造成的实际影响却不可低估。
  再说冯开岭本人,如果按照通常的官场晋升规则,应该说优势还是比较明显的。他二十来岁进入阳城市委机关,从小小秘书起步,到目前做到常委、常务副市长,一直给人以谦虚谨慎、不骄不躁、埋头做事的良好观感。当年担任老书记秘书,十分得宠于领导,却从来不曾仗势弄权谋私,在秘书圈子内外口碑不错。之后从省里回到阳城分管农业,刻苦自学,不耻下问,由一个不懂农业的外行,到拥有农业硕士学位,堪称大半个专家,深得系统内专业人士好评。自从担任常务副市长后,又一改过去白面书生形象,在分管的城建、交通、国土、规划等领域,大刀阔斧施展拳脚,整日奔波于废墟瓦砾之间,搞了不少颇具特色的亮点工程,于普通百姓中赢得实事市长的赞誉。在广大机关干部和普通市民眼里,冯开岭其人既无洪书记的张扬、专横,也比丁市长更加宽容、务实、低调,应当是一个理想的市长人选。可是,中国的事情从来就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这么简单,冯开岭的市长之路绝不是凭借草根之民的粗浅印象就能成就。在他身上,还有一个十分明显的弱点,可以说相当致命:步入仕途这么多年,他几乎没有在组织、人事部门任职的经历,也几乎不曾担任过某个区域性基层单位的负责人,因此,他就不像很多领导干部那样,拥有自己的山头、圈子之类。这样的状况,于平常也许是个优势,少了许多人事纠葛,落得省心,可现在到了需要人气、势力相呼应的时候,明显就成了一条不可弥补的短腿。
  此时,冯开岭非常清楚,洪书记、丁市长那儿功夫全在平时,这会儿再临时抱佛脚已无多大意义。四套班子里的那几十个成员,远近疏密也早已成型,绝不在一时一事之间可以轻易改变。最关键处,是各个部门、单位那一百来个正处级负责人,下边将要进行的民主推荐,不论是个别谈话还是集体测评,应该都有发表意见的机会。他们手中的那一票,即使不能直接决定最终结果,至少也会影响整个局势的走向。现在,争取这部分人的支持,变得至关重要。
  31.民主测评2:秘书职业最忌讳快嘴快舌、多嘴多舌
  形势确实不容乐观。一番冷静分析后,冯开岭再次得出如是结论。
  这么说来,形势的确有些逼人。黄一平附和道。
  说说你的想法。冯市长投来信任与鼓励的眼神,照例希望先听听黄一平的意见。
  赶在年处长他们到来之前,把有关人的工作做了,能争取的尽量争取。黄一平说。
  这个时候做工作管用吗冯市长如是问,并不代表他真的怀疑。
  对有的人可能作用不大,对有的人肯定有用,关键是针对不同对象采取灵活多样的方法,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各个击破之。黄一平信心满满。
  哦具体说说。冯市长来了兴趣。
  黄一平提出了一个保、丢、争的方案。在他看来,这些年里,由于市里党政一把手之间矛盾明显,阳城官场也泾渭分明地形成几个山头,特别是面前名册上这一百多个正职领导干部,多数泾渭分明,要么是市委洪书记一派,要么是市长丁松一党,也有一些是两边讨好、摇摆不定的中间骑墙派。就目前态势而言,如果最终结局果然如现在分析的这般,形成冯开岭、张大龙、秦众三足鼎立之势,那么,力量分布就会呈现一个比较复杂的局面。撇开冯开岭,先说张、秦二位,他们两个分别是洪书记与丁市长阵营中人,这在大家已成共识。一般情况下,洪派中人必然拥张拒秦,丁派中人必定拥秦拒张,这样一来,张、秦二位先就失去不少选票,天然形成一些对立面。话说回来,官场中事往往错综复杂,真到投票、打分、上天言好时,又未必一定如此。譬如不少洪派中人,或出于嫉妒,或因为不服其能力水平,或在工作中曾经有过某种过节,或缘于另一种更复杂的人际关系,对张大龙并无好感,手中一票却不肯投于张大龙。反之于丁派阵营,亦然。那秦众虽然是省里下派的后备干部,拥有双博士学位,可毕竟年纪轻资历浅,想在阳城官场一步登天,又岂能让那些打拼煎熬了大半辈子的官油子们诚服洪、丁两派分化出来的这些选票,绝不可能轻易投向敌方阵营,最大可能是加盟中间骑派。如此,真正有把握属于张大龙、秦众的选票,也未必会占太大比重。
  至于冯开岭这边,目前形势更不明朗。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前边已经说到,冯开岭在阳城为官时间不短,却从来没有做过地区、部门主官,不曾有机会培养起自己的势力。担任副市长这么多年,虽然先后分管过农业口、城建口,农、林、牧、副、渔、水加上现在的城、交、土、规、房等也有十几个部门,作为副市长联系点,所属十个县市、区也基本转了个遍。可是,冯开岭为人谨慎、低调、谦虚的个性,从一个方面看是优点、美德,从另一个方面看却往往等同于傲气、不随和乃至狡猾。当今官场,上下也好,左右也罢,工作关系只是表,甚至只是一层薄薄的皮儿,感情上的联络、交融才是里,才是连着骨肉的那根动脉神经。因此,冯开岭与这些曾经分管或正在分管部门的负责人,未必个个都关系融洽,更加说不上知心贴己。当然啦,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冯开岭与洪、丁二位保持等距离交往,平时也不刻意拉帮结派,虽然没能形成一个冯派山头与圈子,却也没有结下什么明显的仇口与冤家,甚至反而赢得了一些正直官员私下里的同情与认可。从这个意义上讲,冯开岭这边的可塑性更强,可以争取的空间更大。
  按照上述分析与判断,目前阳城官场上的这一百多个单位、部门负责人中,像规划局长于海东之类,明显是冯开岭阵营中人,属铁杆冯派,不必担心这批人手里的票。这批人的数量,保守点估算应该不低于百分之二十。属于张大龙、秦众两个人的铁杆选票,姑且也分别放在二成左右,那么余下的那四成选票,大多属于可以争取的观风、骑墙派,这就构成了可以大力争取的一支重要力量。
  争取这部分人把握有多大冯开岭紧问道。
  非常大黄一平语气肯定。目前的舆论对你明显有利,多数人也实际看好你这个常务副市长。而且,观望派中的很大一部分人,既有一定随意性,又抱有某种投机心理。如果大家都不去在意、争取,他们可能会很随便地投下手中宝贵的一票,形同浪费。可是,如果这时我们主动靠上去示好,甚至给他们以某种期待,那情况又会发生根本改变,他们的这一票会投得很有目标也很坚定。而且,这部分人往往还容易成为风向标,对周围不特定人群具有很大的影响和带动作用。
  好好好冯市长不等黄一平说完,马上一掌击在桌面,大声喝彩起来。黄一平啊黄一平,别看你平时不哼不哈的,原来肚子里竟然藏了这么多货色。看来我平时真是小看你了。古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今天我要说,方才听君一席话,也当刮目相看呀。将来对你的使用,看样子需要重新考量,你是个堪负大任之才
  得到冯市长的表扬,黄一平心里激动,却也没有忘乎所以,而是谦虚地说:哪里啊,都是跟在您后边学习的结果。
  可是,有些事我出面不大合适哩。冯市长并不理他那个假谦虚,而是照直在自己的语境里徘徊。
  我上黄一平脱口而出。感觉好象有些唐突,他马上又补上一句:如果您觉得合适、放心的话。
  你办事,我放心动作要快,同时严格保密,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冯市长的话,不是一句句说出来,而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间蹦出来,右腮边的那块肌肉,更是随着音节在大幅跃动。这样营造出来的气氛,就真有点像打仗一样,隐约透出些硝烟的味道。
  我一定把事情办好黄一平心里很激动,可过于肉麻的话他也说不出来。
  曙光就在前头,胜利属于我们冯市长的语言、表情、动作极像一部电影列宁在一九一八。黄一平很小的时候看过那部电影,列宁演讲时就是这样。
  记忆中,黄一平似乎第一次与冯市长以这样的方式,平等讨论一件如此机密的大事,这让他感觉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拉得很近,也使他感觉前所未有的兴奋与畅快。
  其实,作为一个秘书,黄一平与冯市长之间,原本有很多单独在一起的机会,也谈及过许多上自国家大事、下至家长里短的话题。自从有关市府班子换届风声出来之后,他对于阳城市长的更替、尤其是对冯市长能否顺利接班,无时无刻不记挂在心。闲下来的时候,他对可能出现的情况,曾经作过各种各样的分析论证,也一次次得出了自己的结论。他甚至总结出这么多年来流行在阳城官场的一个奇怪悖论有价者无市,有市者无价,如洪书记及其前边几任书记都是。凭心而论,毕竟在大学里学过四年历史,又接受过方教授那么多哲学知识的熏陶,他对自己的分析、判断充满了自信,他也非常希望让冯市长随时分享自己的思想。可是,按照官场的规矩,以及他在冯市长身边多年养成的习惯,如果未经领导许可或授意,事关阳城官场的你是我非,尤其涉及到具体人员之间的种种关系,却是一个敏感而忌讳的话题。事关冯市长本人的话题,尤其大忌今天,如果不是冯市长主动提出,黄一平即使想法再成熟,也绝对不敢轻言。秘书职业有许多顾忌,快嘴快舌、多嘴多舌都是其中的重点。
  32.密谋:你的亲信可靠吗
  黄一平约了明达公司老总邝明达、规划局长于海东,说是有要事商议,地点选在邝明达公司里,时间是上午八点。
  邝明达本来要接待一个广东客商,好象是谈一个合项目作,于海东也说是有个材料要修改,当天下午会议上发言用。两个人都问,什么事急不急能不能缓一缓
  黄一平把意思一说,两个人立马态度大变。
  行行行,事关冯市长前途的大事,岂能儿戏。客商不陪了,恭候大驾。邝明达很兴奋。
  材料让秘书弄,我们准时在明达公司会合,不见不散。于海东也很爽快。
  根据昨天晚上和冯市长商量的结果,黄一平决定近期内别的事务一律停下,集中精力做公关先生,把那几十个可能争取过来的正处级领导干部的工作做通。事关重大且极其敏感,冯市长固然不宜亲自出马,可由黄一平单枪匹马却又力量太过薄弱,而且未必能在短短十天左右时间内收到成效。因此,黄一平想到另外两员干将:邝明达、于海东。
  关于邝明达与冯开岭的特殊关系,前边已经说到。在阳城,邝明达凭借其在企业界多年厮杀打拼,将明达集团的龙头老大形象牢牢固定,也一举奠定了自己独特的商界王者地位。他与冯开岭之间,积十几年相互欣赏与奥援,形成了鲜为人知的相知、至交之谊,彼此之间已然相当信任,相当默契。冯开岭的许多事情,诸如搞定方教授、杨副秘书长之类,皆非他出面不可。
  至于规划局长于海东与冯开岭之间的关系,则更加非同一般。冯开岭与于海东年龄相当,原本并无交情。五年前,冯开岭升任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分管建、交、规、土、房一块,于海东时任城建局副局长,负责市政工程,排名比较靠后。冯开岭上任初期,竭尽全力大举新政,希望很快解决城建规划无序、建设混乱诸问题,无奈新官上任,最难踢开前三脚,最不易劈三板斧,加上此前欠债很多,因此,落实起来相当困难。冯开岭当时也看出来了,不是相关部门不买账,而是大家都在相互观望,生怕折腾半天又是半途而废白忙活。于海东却是一个例外。他不仅全心全意落实冯市长的指令,而且还频频主动献计献策,真心实意帮助这个新任市长多走捷径少走弯路。起步艰难的冯开岭,自然马上就对这个下属印象深刻,觉得其待人也诚、做事也实,是个可以信任、倚重之人。两年后,冯开岭借助护城河整治初见成效的威力,准备将分管的几个部门主要负责人动一动,其中于海东拟提拔为规划局长。不料,任职公示期内,于海东却遇到一桩天大的麻烦事一个周末,他私自开着公车赴省城参加同学聚会,半夜返回时,可能由于喝了点酒,加上车速太快,自己把车撞到护栏上,一辆崭新的奥迪几乎报废,所幸本人只受了点轻伤。本来,从中央到省早已三令五申,副处级以上领导干部严禁驾驶公车,何况他又是私事,这在当时提拔公示的节骨眼上后果可想而知。事故第一时间报到冯开岭这儿,冯开岭听完情况介绍,沉默了至少有五分钟,然后才开始严词训斥远在事故现场的于海东:我让你到省里拿个材料,第一,即使驾驶员不在,也不应当自己亲自开车;第二,即使任务再急,也应当注意安全。于海东马上心领神会,回来汇报时便与冯开岭说法完全一致起来。事后,于海东规划局长照当,事故善后作了因公处理,从此冯市长于他不仅有知遇之恩,而且有相救之情,说是比若再生父母也不为过。因此,于海东多次表示,愿为冯市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其言也真,其心也诚,其行更是感人至深。去年冬天,冯开岭父亲去世,于海东孝子一般忙碌了七八天,常常夜里代替冯开岭通宵守灵,膝盖跪出一层老茧,人也最瘦掉整整一圈。按照当地风俗,老人出殡那天,女儿、儿媳均应伤心痛哭,以表孝悌。无奈,冯开岭夫人朱洁就是哭不出来,最后还是于海东从老家找来一位专司哭灵的堂姐,才解了冯市长夫妇的燃眉之急......
  八点整,三个人在邝明达安排的一处隐蔽房间坐定。
  黄一平也无多少虚话,更不拐弯抹角,而是直道其详,把省委组织部将要来阳城搞民主推荐的事说了,也把当前冯市长面临的形势介绍了,中心意思是大家分分工,努力帮冯市长争取些选票。
  名单一摊,在座的各人心里基本上都有了数。
  财税、经贸、金融方面的几个部门,我能说到话。邝明达用笔在税务、财政、发改、商业、外经及几大银行的一些领导名下做了记号,其中哪些需要吃饭喝酒、打牌钓鱼场上解决,哪些需要登门拜访送些实物,哪些只需要一只电话就能ok,又都做了进一步细化。其实,大家也都知道,邝明达平时与这些人全都交情不薄,有些是纯粹的工作关系,有些则是猜也猜得出的权钱交往,看得出来,他在某些政府官员身上花费过重金,否则在提到这些人时他不会那么不屑,甚至不由自主地眼露凶光,言语中竟有些讨债的意思。
  他们与你的交情是一回事,你这次求他们的却是另一回事,千万不能彼此混为一谈,否则会坏了冯市长大事。没有把握的人干脆放弃,想拉过来的一定要不惜代价,倾全力攻下黄一平对邝明达还是有些不放心。
  好了好了,什么事大,什么事小,我能不明白你跟我合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哥哥我什么时候把事情办砸过邝明达却有些不高兴了。
  派给我的活儿,看样子要好好挑一挑。于海东既是积极表态,也是帮黄一平、邝明达他们解围,生怕他们真弄得不愉快了。
  于海东选择的几个,倒是让黄一平有些不太明白。人防办主任、劳动局长、水利局长等几个,有的同规划局有紧密工作联系,有的是于海东的亲戚、同学、牌友,这些倒也不难理解,可那些平时既无工作关系、交往又不太频繁的人事局长、信访局长、人大和政协什么委的主任委员,还有阳北县委书记、郊区区长之类,黄一平就感觉大为不解了。
  冯市长再三交待,稳妥第一,千万不要勉强了。黄一平对于海东说话,就非常注意分寸,委婉得多。
  嘁于海东颇不以为然。你当我是为了图个好表现,在这儿乌鱼垫床脚硬撑算了吧,没有十成把握,我才不会讨那个无趣哩。再说,冯市长的大事,我能随便开玩笑也罢,我今天就透露点隐私吧,反正你们也不是贫嘴张大民,更不是地摊小报的狗仔。
  原来,于海东的这个规划局,虽然庙不大和尚不多,却是潭小水深,浮头鱼不多,大个儿王八不少。规划局规划局,顾名思义是管阳城规划的。这规划别看平时没声没响,不显不露,可城市里哪儿该修路,哪儿该建房,何处当整理出一块绿地,乃至具体到楼建几层、路修多宽,都需要经过专家论证,而后画在纸上盖上政府大印,方能落地生根。否则,你哪怕搭一只狗窝猫舍,也绝对是违章违法建筑,就像没有准生证、户口簿的黑孩儿,永远不能见阳光。按说,这规划不是变戏法、捏泥人,随便怎样都可以。从大处说,国家有规划法,由小处论,地方有规划方面的条例、章程,理所当然是有法可依、有章可循的一件大事。然而,中国很多地方上的事情,偏偏又不完全是这样。譬如阳城一地,前边说到,仅仅城市整体规划偌大一桩事体,就曾经出现过洪书记主新、丁市长主大两种不同的思路,护城河改造,更是长期陷于商铺与干道的若干变数之中,遑论区区一条路、一幢楼、一方草坪之类呢因此,规划局手里的权力,就不是一般人所能想像出来的,即使像黄一平这样的市府秘书也绝对不敢往太深处猜。上边开列的诸位局长、主任,说奇怪也奇怪,说不奇怪却一点也不奇怪人事局的那座办公楼,在规划图纸上原本是块绿地,后来经不住人事局长三番五次往于海东家里跑,办公室里坐,只好让他们建起这座商业办公两用楼,现在光是房子租金每年就有几百万元,是市级机关有名的富农。信访局的宿舍楼也是这么个情况,违规建在护城河边上黄金区段,睁眼闭眼间也才让他们搞成,目前的房价居阳城第一。阳北县委书记的弟弟,郊区区长的亲家,都是阳城市里的房地产开发商,看中哪块地、建成哪样房,无不需要通过规划局这一关,书记、区长出了面,什么事不好办呢至于人大、政协那些委的主任,职级虽说不低,可手中没有多少实权,现在阳城房价这么高,他们总要买房换房吧,找别的部门也许人家不理睬,或者即使理睬了也没多大效果,可于海东一个电话,哪个开发商敢不乖乖听命好地段任选,好层次任挑,合格也不是便宜一点点
  于海东一番真情告白,听得黄一平眼睛瞪得灯泡大,邝明达更是嘴里啧啧有声。
  33.打招呼:如何和长期不联系的人重新建立感情
  分派完邝明达、于海东两个的差事,黄一平总算松了一口气。剩下来的那些人,该由他亲自出马设法摆平了。
  一看余下的名单,黄一平不禁乐了,心想都是些什么破单位呀,什么档案、气象、地震、科协,都是平时没人瞧得上的三、四流机关,平常哪怕是正局长缺位,机关里也很少有人愿意顶上去。还有第一、二人民医院、中医院,以及阳城中学、市一中等等,要不是从名册上抄录下来,根本没人想起它们也是正经八百的正处级单位。而且,因为这些单位太过专业,除了业内人士,外边的干部谁也不想往那知识分子堆里扎。可是乐归乐,瞧不上归瞧不上,黄一平也明白,这些平时不起眼的单位,却也是局长、院长、校长、书记齐全,到了投票、打分的关键时刻,你要害部委办局有一票,他们这种部门手里也有一票,有些党政主官分开配备的单位还是两票哩。何况,那种无记名投票,上自市委书记、市长,下至医院院长、学校校长,票与票之间绝对价值相同、分量相等,毫无差别。因此,越是这些不起眼的单位,就越是很少被人关注,也越是容易争取过来。
  想到这里,黄一平反而无比兴奋起来。他马上抖擞定神,对那十几个名字一一做了分析,又逐个用只要他自己看得懂的文字标注上,直到感觉万无一失了,才决定马上付诸实施。
  黄一平主攻的第一个目标,是第一人民医院。
  一院历史悠久,专家云集,无论技术实力还是人才档次,都是阳城医疗界无可争辩的老大。一院院长兼书记老仲,是全省有名的心血管专家,四十岁不到就担任一把手,至今已经十多年。在阳城医疗界,有个不成文的惯例,二院、中医院等所有市管医院的党政主官,或是直接出自一院,或是必在一院镀过金,反正基本上都曾经在一院呆过。目前,二院、中医院两家的院长、书记,全部都做过仲院长的部属,有的甚至还是他的学生。因此,黄一平首先冲着仲院长来,说得不客气一点,就有擒贼先擒王的意思。
  说起黄一平与仲院长的关系,自然与汪若虹有关。老婆汪若虹在一院工作,从结婚之初就一直想着换个不做三班的工种,黄一平自然没少在仲院长身上花心思。刚开始,凭借五中普通老师的身份,不要说与仲大院长处成多深的交情,就是进个门认个脸都找不着路子;后来进市政府做了秘书,仗着魏市长左一个招呼右一个招呼,才算取得了进门认脸的资格,汪若虹的三班倒好不容易调成常日班;及至跟了冯市长这几年,汪若虹顺顺当当进了科室,他也帮医院在征地建房等诸多事情上出足力气,和仲院长之间处成了一对莫逆之交。这不,他一个电话打过去,仲院长马上痛快答应:半个小时后医院顶层会客室见。
  半个小时后,当黄一平拎着一包茶叶,刚刚出现在十八层电梯口,仲院长已经笑吟吟地等候在那里。
  两人先到十八层观景台上,从这里可以鸟瞰大半个阳城市区。放眼望去,整座城市高楼林立,玉带般的护城河更是显得特别赏心悦目。一院的这幢办公楼原本只允许建十五层,后来仲院长坚持要建十八层,后边的交通之友招待所不同意,规划局也不肯修改设计方案。仲院长硬是把皮球交到黄一平手上,黄一平帮助在交通、规划两家费了不少口舌,最后还是请冯市长出面,才算把事情办妥。楼房建成之后,黄一平每次来一院,仲院长大都要请他上十八楼会客室喝咖啡,而上来之后又总是先请他上观景台,其感谢之意不言自明。
  宾主坐下,一杯咖啡在手,黄一平指着面前的一盒茶叶,说:听说我要来看你,冯市长非让带上这些茶叶,都是直接从杭州产地弄来的明前茶,据说是直接供应中南海的特级品。冯市长交待了,请你顺便给二院、中医院几个院长、书记每人分两盒,算是尝个鲜。
  仲院长一听,马上就有些坐立不安:这怎么行,我们平时既没什么东西进贡冯市长,也帮不上他什么忙,怎么好平白无故喝他的好茶呢
  黄一平笑说:大家都是当朋友处,哪里还需分什么你我。
  聊了一会闲话,黄一平就要告辞。仲院长站起问:找我真没什么事有事千万别客气。
  黄一平说:没事。来给汪若虹送钥匙,正好也想看看你。
  在楼下握别时,黄一平一再交待:那些茶赶紧分到院长书记们手上,趁新鲜喝着才有味儿。
  仲院长本就是喝茶行家,马上答应说:我马上就给他们打电话,让他们派人过来拿。
  其实,那些茶确是一等一的好货色,但并非真出自冯市长之手,而是黄一平从邝明达公司里拿的。对于仲院长这样的知识分子,茶送到即可,茶之外的话未必一定要讲明,等到投票打分时他们自然心领神会。同时,茶叶送到仲院长那儿之后,黄一平还得马上向冯市长汇报。万一那些院长、书记拿到茶,一个感谢电话打过去,岂不立即就穿了帮
  处理好了医院那一块,黄一平又给地震局长打电话,约了晚上几个人聚聚。
  还是老规矩,先喝酒,后打牌,带点小彩。黄一平说。
  地震局长一听是黄一平,马上委屈得不行:你小子行啊,终于想起哥哥来了,这么久不联系,还以为做了常务秘,把我们几个忘记了哩。
  地震局长这一抱怨也是事出有因。早几年,黄一平跟着魏副市长那会儿,与地震、气象、档案、科协等几个部门的一把手关系密切,经常在一起搞点喝酒、打牌之类的非组织活动。那时,魏副市长刚到阳城挂职,市府那一摊子都已分工到位,魏副市长就只能从各个副市长名下切割点边边角角的部门协管一下,于是,像地震、气象、档案、科协这种被权力遗忘的角落,自然就在切割之列。领导无实权,又经常借故回京城,黄一平就不似现在这般整天忙得屁打脚后跟,闲暇时光多了,就和几个部门的头头打得火热。熟悉官场的人都知道,有权部门的官员权重、事多、应酬繁杂,他们的屁股不受自己大脑支配,完全受制于各种各样的会议与宴席调度。而无权部门的领导,没有那么多会议与应酬,多的是自己支配的时间,也多了满肚子牢骚与不平,往往就善于相互同情、相互照应,自己搞些活动丰富闲暇生活,打发无聊时光。那时候,黄一平混在地震、档案、气象局长和科协主席们中间,三天两头聚一块,先喝酒,后打牌,或是斗地主,或是逃得快,而且每次都有百儿八十块钱的小输赢。打完之后,各人面前的钱并不真放进自己口袋,而是依然归到原主手中。后来魏市长走了,黄一平跟了冯市长,跟这帮人照样有联系,有空了偶尔还一起喝酒,可频率明显低很多,牌也几乎不打了。他不主动介入,人家也很少积极约他,只是见面了大家使暗语说黑话,追忆当初,一笑了之。
  当晚,地震局长做东,挑了城郊一家偏僻的休闲农庄吃土菜。时间一晃过去四五年,人还是那几个人,气氛却不再似当年。黄一平一看势头不对,知道自己和这帮人距离远了,心生隔阂了,责任不在人家在自己,因此,上来就拿出一副舍命陪君子的架势,咣咣咣每人碰三下,敬者干杯,被敬者随意,先不先就喝下去三四一十二杯。那几个局长虽然也是酒场上的老手,哪里见过这样不要命的阵势,连忙拦住还要继续喝的黄一平。
  算了算了,大家都是兄弟,你这几年跟了冯市长,工作忙事情多,这个我们都理解的嘛。地震局长赶紧打圆场。
  以后大家经常在一起聚聚就是了。气象局长也帮腔道。
  刚刚还对黄一平有些怨气的档案局长、科协主席脸色也完全转了晴。
  看得出来,你黄大秘书还是讲旧情的人。档案局长诚恳地说。
  以后提拔了,可别忘记这帮喝酒打牌的穷苦兄弟。科协主席端起酒,自罚一杯。
  酒喝到这个程度,接下来的气氛就非常热烈、自然了。
  几个局长本就坐的是冷板凳,分管领导少有问津,不分管的领导更加离得八丈远,对政坛核心圈子里的事就格外关心。黄一平完全一副难兄难弟的状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且给人的感觉又是酒后真言。其间,自然多多讲述冯市长的言谈举止以及种种不为人知的行状。因为格外用了心思,黄一平在讲述的过程中,很多话题就事涉到在场的几位仁兄,不时穿插进冯市长对他们莫须有的高度评价或特别问候,且一律以悄声耳语相告。如此者反复数次,弄得那几位不能不信,也乐得相信。最后散场,牌虽没有玩成,却是皆大欢喜,局长、主席们纷纷请黄一平转达他们对冯市长的问候与忠心。
  34.打招呼2:感情牌,用的恰到好处
  连续几天的高度紧张与高速运转,真是苦不堪言,黄一平感觉自己累得快要撑不住了。
  见他疲劳不堪的模样,妻子汪若虹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埋怨说:你看你,这是人家冯开岭当市长,又不是你当市长,忙得这样屁颠颠的,与你有什么关系啊。
  黄一平对汪若虹的这种妇人之见,非常不以为然。他心想,我是市长秘书,秘书和市长是什么关系,这还用问嘛他又想起冯市长当年对秘书与领导关系的表述:唇与齿,唇齿相依,唇亡齿寒。当时,黄一平对冯市长的比喻特别感动,也感觉特别温暖。所谓唇与齿,就意味着荣辱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想,跟在这样的领导后边做秘书,再苦再累也值得回想他到市政府这么多年,一个显而易见的好处,就是自己从一个吃粉笔灰的老师变成了政府公务员,汪若虹由一个上三班的护士进了科室,家里住的房子比别人层次好、花钱少,他的姐夫王大海从一个破产企业会计成了明达集团的财务主管。尤其是跟在冯市长这样的领导后边做秘书,走出去人家拿你当回事,你想办的事都能办成。当然啦,这时候帮冯市长,还有一个潜在的好处,就是他将不再需要在科级秘书职位上苦撑苦熬了,也不只有副处级调研员这样的单项选择,而是可以在全市的机关、县区,随便选择一个自己满意的部门,先副职后正职,不消三两年就会成为主宰一方的主官。到那时,就会有别人跟在自己后边拎皮包端茶杯揿电梯开关,就会有人帮自己写重要指示,自己就会像冯市长一样大权在握、随心所欲,至于汪若虹想进卫生防疫站啦,家里一大帮亲戚需要找工作、调工种、上名校啦,等等之类,统统可以搞定,全都不在话下。
  正因为有这种理念的坚强支撑,这些天,一介秘书黄一平始终显得日理万机,行动诡秘,日夜处于高度亢奋状态。白天,他悄悄穿行在一些冷点部门间,针对不同对象的性格、心理特点,或是专程拜访,或是佯装顺便路过,于那些一向门庭冷落的官员们万分惊讶之际,适时送上他所希望表达的话题,直到那些人对其来意心知肚明。晚上,他则分头约一些人出来吃吃饭、品品茶、喝杯咖啡,不经意间就把有些话递到了,某种意图透露了,而此意图又恰恰与在场者的未来官运密切相关。
  那天深夜,黄一平独自驱车到家乡阳北县夜访县长,那位素有大炮之誉的性格直率之人,明白黄一平来意后,当时就说:你小子这个说客可不好当哩。
  黄一平问:县长大人,怎么个不好当法
  县长洋洋得意道:你拉了我这一票,实际上相当于拉到四五票,我会帮你把阳北的人大主任、政协主席一并拿下,还有市委党校校长、外办主任也都是我的人哩。
  黄一平马上来了精神:这是大好事呀
  县长笑笑,说:好事倒是好事,可这些票也不白给。将来冯市长上去了,万一这些人有个什么要求,也都得还债,到时可不许耍赖哟。
  黄一平一听,这票果然不是白拉。转而想了想,又应允道:这个你放心,冯市长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领导。再说,今天小弟我找到你县长大人这里,有什么吩咐我一定会尽力。
  话说到位了,县长又逼黄一平把面前的大半玻璃杯白酒喝了。黄一平知道,县长所言说客不好当,既有刚才说的那层还债的意思,也包括面前这杯酒。
  一杯酒下肚,加上疲劳过度,返回途中,黄一平差点把车撞上护栏,幸亏脚下刹车踩得够狠。
  这次历险记,黄一平回家后半个字都没敢对汪若虹说,他不愿给睡眠本就不好的妻子再添新忧。经过认真思考,他也决定不告诉冯市长,那样会让领导感觉你在邀功请赏,那不应当是他这种不俗秘书的作为。然而,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一看到汽车,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依然如故,甚至经常会做些恶性交通事故的梦。
  紧赶慢赶忙到最后,还是百密一疏,差点丢失了一块特别重要的阵地。
  阳城师专那边,应该做做工作。黄一平想起时,年处长带领的工作组已经进驻阳城,幸好还没搞大规模测评。
  哦冯市长一楞怔,说:师专是省管院校,不在范围。
  可是,组织部门可以主动去那边了解呀,毕竟您在那里工作好多年。另外,我统计了一下,现在阳城正处级以上官员里,大约有超过百分之二十的人是师专毕业或在那进修、培训过。
  哦,是这样冯市长腮边的小老鼠瞬间快活得像要蹦出来。他说:我马上给那边打几个电话。
  事后的事实证明,黄一平的这个提醒实在是太重要太及时了。冯开岭根据黄一平提醒打出的那几个电话,起到的作用之大超过预期。
  按照目前组织部门考察、测评干部的基本套路,评价一个干部是否德才兼备,不仅要看其眼下的状况,还要关照其过去的表现,要把其历史、现在与未来综合起来考量。虽然党内一直强调重视现实表现,自从文革结束后,确实也不再纠缠于某些历史问题,可那只是对于普通干部和一般考察而言。像时下这种地市级政府大面积换届,涉及的又是冯开岭这样的中高级领导干部,历史表现往往就不再是可以忽略的小节。而且,如果大家现实表现都不俗,政绩也都卓著,衡量下来并无高下之分,那么,历史上的过往表现,可能就会成为一个决定性砝码。更为关键的是,任何一个制度性的东西,无论其制定得多么严格、完备,哪怕像计算机程序那样编制得滴水不漏,可终归它是由人制定、编写出来,最后还得由人去操控,说到底人的意志才是最终的决定因素。别忘记,阳城市的考察可是由年处长亲自组织,关键时刻冯市长一只电话,考察路径还不是随机应变。熟悉组织部门内部操作规程者都知道,对于民主推荐、民主测评这样的程序性行为,虽然范围、对象、内容都是有一定的规范性,可那毕竟不像法律一般死板,如果年处长有意强化或者弱化某个环节,有意无意在这个环节上多花些时间、人力,或是淡化某个环节的影响力,那情况就完全可以为冯市长所掌控了。
  黄一平提出的阳城师专,就是年处长可以任意强化或忽略的一个环节。
  阳城师专虽然是省教委的直属院校,与阳城市并无任何隶属关系,推荐阳城市长一类的事项与该校也无牵扯,可是,冯开岭曾经在这所学校工作数年,又是从此步入仕途。早年,冯开岭在这个学校里表现上佳,留给领导与同仁的印象良好,学校里甚至将其如今的成就与进步,作为光荣校史的一个重要亮点。这样一来,情况就完全不同于一般了。冯开岭电话打过的数日之后,年处长亲自带人来到该校,名义上是顺便听听意见,实质却是专程而来,果然就听到一片对冯开岭的夸赞之声。
  不仅如此,阳城师专里还有几个老教授,不经意间帮了冯开岭大忙。上边说到,阳城师专在这座城市地位独特,与阳城政界因缘颇深。这种因缘,往远处追溯,可以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说起,那时,高考刚刚恢复,很多本地学子填报的第一志愿便是这所阳城地区的最高学府。后来,全社会时兴自学考试热,夜大、函授、刊授等参考种类繁多,阳城师专举办的这类学历培训,便成为很多机关干部的最佳选择,拥有师专毕业证书者不计其数。及至再后来,师专办了本科班,这种进修、培训的名堂更是数不胜数。如此几十年下来,由师专毕业进入公务员者,或从机关事业单位进入师专进修、培训者,队伍庞大,其中不少纷纷步入各级领导岗位,有些已经位居部、委、办、局、院、行、社的要职。熟悉教育行业的人都懂,教师这个职业苦也很苦,贫也很贫,却有一样值得自豪与骄傲桃李满天下。特别是有些终身热衷于此职的老教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观点根深蒂固,对学生抱有非常深厚的舔犊之情,并以学生事业有成为至高荣誉。譬如师专中文系那几个老教授,当年冯开岭在校就常听他们吹嘘,别看某某、某某如今身居要职,可在路上遇见我这从前的老师,照样赶紧让汽车靠边,下来向老师鞠躬问好。更有甚者,竟然当面故意给某官员打电话,高声朗调地与对方寒喧师生情谊,甚至像模像样地一通批评,表示老师永远是老师,学生永远是学生。据说这次冯开岭几个关键电话一打,年处长又到学校走过一遭,校园里马上喧嚷开了,都知道从前师专中文系年轻教师冯开岭要提升一级,成为主管这座城市的行政一号。尤其是那几个头发、胡子皆白了的老先生,正好憋在家里闲得发慌,马上奔走相告、兴奋异常,频频给官场上那些学生打电话,有的还颠儿颠儿找到机关里,打听消息是否属实,同时又不忘郑重叮嘱一句:都是阳师出来的同门兄弟,关键时刻要相互照应,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嘛。
  别看这些老者啰里啰嗦不怎么受人待见,对那些主意既定的官场油子算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可正是他们的多此一举,却也感化了另外一些人,无形中对冯开岭帮忙不小有些原本就可二可三的官员,心想反正这票投给谁也是白投,既是老师这么大年龄出面了,也就算卖给老人一个面子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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