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你究竟学得怎么样了?”李妍推开我,只顾快走,我赶了几步摇了摇她的手,“说一说呗!”
李妍低声道:“你这么想知道,自己也去听听课,不就知道了?”我压着声音笑起来:“我才不费那功夫呢!我要学就直接学最精华的,等你学好了告诉我。”
李妍甩开我的手:“你好没羞!连婆家都没说到,就想这些。被人知道,肯定嫁不出去。”我哼了一声没有搭腔。
两人静静走了会,李妍挽起我的手:“你虽不知道自己的具体年龄,但估摸着应该和我差不多,你别老盘算着做生意,自己的终生也该好生打算一下,你没有父母替你筹划,自己再不操心,难道坐等年华老去吗?石舫舫主我没见过,但我看你对他很是小心,想来必有不凡之处,如果年龄适当,他又没有娶妻,你不妨……”
我伸手轻拧了一下她的脸颊,“好丫头,自己要嫁就见不得她人逍遥。”李妍冷哼一声:“好心没好报。”
我们进门时,方茹恰好出门,看到我俩,低着头小声说:“我来请教李师傅一个曲子。”
我摇头而笑:“我什么都没问,你怎么就忙着解释呢?好象有那么点……”李妍暗中拧了下我胳膊,对方茹静静行礼后,拉着我让开道路,伸手请方茹先行。
方茹向我微欠下身子,急步离去。我向李妍皱了皱鼻子:“还不是你嫂子呢!完了,有你撑腰,以后我园子中要有个太后了。”
李妍瞪了我一眼:“我哥哥和方茹都是温和雅致的人,可不是你这样的地痞无赖。”
李延年在屋内问:“是小妹回来了吗?”
李妍应道:“是我!大哥,还有玉娘。”李延年听闻,立即迎出来。
李延年为我倒了一杯清水,谦然道:“我不饮茶,只喝清水,所以也只能用清水待客。”
李妍嘻嘻笑着说:“大哥,她说有事要问你。”
李延年温和地看着我,静静等我说话。我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在席面上划着圆圈:“宫里的人可好应对?”
李延年道:“因是平阳公主荐去的,大家都对我很有礼。”
我道:“听说皇上听过你的琴声后,大为赞赏。”
李延年淡然一笑:“是赏赐了我一些东西,倒也说不上大为赞赏。”
我道:“你觉得住在这里来回宫廷可方便?”
李延年还未回答,李妍不耐烦地截道,“金玉,你究竟想问什么?难道还要问我大哥每日吃些什么?”
李延年看了妹妹一眼,耐心地回道:“来回都有马车,很方便。”
我端起水,喝了两口,搁下杯子,抬头看着李延年:“是这样的,有个人情感很内敛,也喜欢音乐,有一个女子想告诉他自己的心事,可不知道男子心中究竟怎么想,不敢直接说,李师傅觉得什么法子才能又表明女子的心事,又比较容易让对方接受?”
李延年面上呆了一下,低头沉思起来。李妍在一旁抓着哥哥的衣袖笑起来,一面笑一面揉肚子,我没有理会她,只是看着李延年。
“金玉,你也太好笑了,你的《孙子兵法》呢?你那一套洋洋洒洒的理论呢?现在连这点事情都要问人。原来你只是一个纸上谈兵的赵括,我要仔细考虑一下你给我讲的那些话究竟能不能用。”
我看向李妍,平静地说:“我没有把这视为一场战争,因为我一开始就是敞开心的,我没有设防,我根本不怕他进来,我怕的是他不肯进来。没有冷静理智,只有一颗心。”
李妍收了笑声,坐直身子看了会我,低下头。李延年侧头若有所思的看着妹妹,一时间屋子里只有沉默。
半日后,李延年惊醒,看向我抱歉地一笑道:“我是个乐师,我只会用音乐传递心声,先秦有一首曲子很好,我听方……听人说玉娘学过笛子。”
李延年一边说着,一边取笛子出来,静静坐了一会,吹奏起来,我专注地听着。李延年吹完后道:“小妹也会吹笛子,虽然不是很好,不过勉强可以教人。你们经常在一起,可以让她教你。”
我笑着点头,李延年的“不是很好”在一般人耳中应该已是很好。
李妍突然站起,一声不吭地向外行去,我向李师傅摆了下手,示意他不必跟来,一转身赶着去追李妍。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从窗外泻入的一片皎洁月色。李妍面朝窗外,立在那片月色中,背影一如天上独自寂寞着的皓月,虽有玉神雪魄姿,却是清冷孤单影。
我站在门口:“你若想反悔现在还来得及,大不了就是得罪公主,但我会设法化解。”
她一动不动地站着,柔声说:“我很羡慕你,你活得那么自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追寻自己想要的快乐。”
我截道:“你正在做的也是你想要做的事情,没有人强迫你。”
李妍道:“可我自己在强迫自己。金玉,你现在不懂,我也希望你永远都不用明白一个人强迫自己的感觉。”
我找不到可以宽慰她的话,沉默了会说:“你今天早点歇息吧!明天一切还要继续。”说完转身慢慢向回走,心情正低沉,在半空盘旋的小淘冲下来落在我肩头,我看到它腿上缚着的绢条,一下开心起来,急急向屋子跑去。
公主在侍女的搀扶下,边行边问:“你早晨问公主府可有竹林,求本宫准你使用府中竹林,为何要特意在此?”
“两个原因,一是美人就和花一样,风姿各异,有如牡丹富丽华贵者,有如秋菊淡雅可人者,也有如海棠娇憨动人者,不同的花有不同的赏法,唯如此才能把每种花独特的美看到极处。二是世人都会有先入为主的想法,觉得其娇弱可怜,以后不免总存了怜惜之心,觉得其仙姿灵秀,也会暗生尊敬。所以初次相见很重要,既然有天时地利可以借助,当然不可浪费。”当时初听红姑此番道理,让我和李妍都很惊叹,也终于明白为何那些公子少爷们放着家中的娇妻美妾不理,却日日流连于歌舞坊娼妓坊,这些狐媚手段一般女子的确难以想到。
话说着,已经可以看到竹林。恰好日落时分,西边天空浮着层层红云,暖意融融,越往东红色渐轻,渐重的清冷蓝天下,夕阳中的竹林泛着点点红晕,晕光中依旧是郁郁葱葱的绿。
李妍背对我们,人倚修竹,婷婷而立。公主盯着她背影看了半晌后,方低声问:“是你让她如此的?”
“不是,民女只是让她在竹林处等候,并未做任何吩咐,甚至没有让她知道公主要在此处见她。凡事不可不备,但过于刻意却又落了下乘。”
公主轻叹一声,“一个背影竟然让人浮想联翩,想看她的容貌,可又怕失望,她的容貌万万不可辜负她的身姿,此种忐忑心态的确不是在屋内召见能有的。”
我微微笑着没有说话,公主又看了一会,摆手示意侍女都留在原地,放缓脚步向竹林行去。脚步声终于惊动了李妍,李妍霍然转头,唇边带着一丝笑意,一手指着落日刚欲说话,看清来人,一惊后立即明白,向公主珊珊跪下。
公主立即道:“起来说话。”李妍仍是磕了一个头后方站起。
身如修竹,青裙曳地,只用一根碧玉簪綰住一头青丝,除此外再无其它首饰。公主又细细看了李妍一眼,笑着侧头看向我:“是美玉,而且是绝世美玉‘和氏璧’,本宫方才竟然被她容光所慑,心中极其不愿她下跪。”
我看向李妍,我所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从此后一切就要靠你自己。李妍与我眼光相接,各自没有变化地移开视线。
去时马车中是两人,回时马车中只余一人,刚进园子,李广利就快跑着迎上来,“公主可中意姐姐?”我点了下头,他立即喜悦地挥舞着拳头,欢呼了一声。
李延年依旧站在树下,似乎从送我们走就没有动过。天色已黑,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只看到他一见我点头,猛然一转身朝树上狠狠砸了一拳,李广利惊声叫道:“大哥!”方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想要走近,却又迟疑着立在原地。
李延年手上已被刺破皮,细小的血珠涔出,我向方茹招手示意她过来,对李广利道:“你先回去。”李广利看着哥哥,试探地又叫了声哥哥,却只见哥哥站着纹丝不动,他只得一步一回头地慢慢离开。
方茹脸带红晕,用手绢替李延年吸干血,一点点吹着把附在上面的木屑吹掉。李延年看着我说:“也许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来落玉坊。”
我眼睛看着方茹,“不全是坏事吧?”
李延年眼光柔和地在方茹脸上一转,落到我脸上时又变回冰冷,“虽然小妹说这是她想要的,是她自己的主意,可我仍旧无法不厌恶你,你真让我失望,你就如此贪慕荣华富贵?不惜牺牲另一个女子的一生去换?”
我淡然一笑:“厌恶憎恨都请便!不过李妍已经走上一条再无回头可能的路,你不管赞成与反对,你都必须帮她,用你所有的才华去帮她。”
李延年木然立着,我转身翩然离开,我忽然真正明白李妍握住我手时的泪光点点,很多事情不能解释,也无法解释。
回到屋中,红姑正坐在榻上等我,我坐到她对面,她问:“一切顺利?”
我点点头,“李妍此次真该好好谢你,你谋划的见面方式果然震动了公主,让早就不知道见了多少美人的公主竟然失态,赏人如赏花的言词应该也已经打动了公主,公主肯定会倾其力让李妍再给皇帝一个绝对不一般的初见。”
红姑掩嘴娇笑:“混迹风尘半辈子,耳闻目睹地都是斗姿论色,若只论这些,良家女如何斗得过我们?现在就看李妍了,不知道她打算如何见皇上。”
我静静坐了会,忽然起身从箱子里拿出那个红姑交给我的青色手帕,看了会藤蔓缠绕的“李”字,心中轻叹一声,抬手放在膏烛上点燃,看着它在我手中一点点变红,再变黑,然后化成灰,火光触手时,我手指一松,最后一角带着鲜红的火焰,坠落在地上,迅速只余一滩灰烬,曾经有过什么或是什么都不可再辨。
我手中把玩着请贴,疑惑地问:“红姑,你说公主过寿辰为何特意要请我们过府一坐?”
红姑一面对镜装扮,一面说:“肯定是冲着李妍的面子,看来李妍还未进宫,但已很得公主欢心。年轻时出入王侯府门倒也是经常事情,没想到如今居然还能有机会做公主的坐上宾,真要多谢李妍。”
我静静坐着,默默沉思,红姑笑道:“别想了,去了公主府不就知道了?赶紧先装扮起来。”
我笑摇摇头:“你把自己打点好就行,我拣一套像样的衣服,戴两件首饰,不失礼就行。”
红姑一皱眉头,刚欲说话,我打断她道:“这次听我的。”红姑看我神色坚决,无奈地点了下头。
宴席设在沿湖处,桌案沿着岸边而设。布置的花团锦簇、灯火通明处应是主席,此时仍旧空着,而我们的位置在末席的最末端,半隐在黑暗中。四围早已经坐满人,彼此谈笑,但人声鼎沸中根本无一人理会我们。
红姑四处张望后,脸上虽然还带着笑意,眼中却略含失望,我怡然笑着,端茶而品。等了又等,喝完一整盏茶后,满场喧哗声中忽然万籁俱寂,我们还未明白怎么回事情,只见人已一波波全都跪在地上,我和红姑对视一眼,也随着人群跪倒。
当先两人并排而行,我还未看清楚,人群已高呼:“皇上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千岁。”我忙随着人群磕头。
一番纷扰完,各自落座,红姑此时已经品过味来,紧张地看向我,我笑了笑:“等着看吧!”
因在暗处,所以可以放心大胆地打量亮处的各人,阿爹和伊稚斜口中无数次提到过的大汉皇帝正端坐于席中。还记得当年问过伊稚斜“他长得比你还好看吗?” 伊稚斜彼时没有回答我,这么多年后我才自己给了自己答案,他虽然长得已是男子中出色的,但还是不如伊稚斜好看,但气势却比伊稚斜外露张扬,不过我认识的伊稚斜是未做单于时的他,他现在又是如何?
红姑轻推了我一下,俯在我耳边低声调笑:“你怎么脸色黯然地尽盯着皇上发呆?的确是相貌不凡,不会是后悔你自己没有……”我嗔了她一眼,移眼看向卫皇后,心中一震,伊人如水,从眉目到身姿,都宛如水做,水的柔,水的清,水的秀,都汇集在她的身上。灯光晕照下,她宛如皓月下的天池水,惊人的美丽。这哪里是开败的花?有一种美是不会因时光飞逝而褪色。
红姑轻叹口气:“这是女人中的女人,难怪当年窦太后把持朝政时,皇上悒郁不得志时会一心迷上她,甚至不惜为她开罪陈皇后和长公主。”
我点点头,心中莫名地多了一丝酸涩,不敢再多看卫皇后,匆匆转开眼光。
平阳公主和一个身形魁梧,面容中正温和的男子坐于皇上的下首,应该是卫青大将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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