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寝女官》第4章 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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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几乎要脱口而出,那午夜梦回时魂牵梦萦的两个字:朝歌。
  朝歌,这两个字缠绕在舌头尖子上,每每念起,就好似是酥油奶酪在舌尖化开一般,香酥入骨,心肝儿肺腑甭提有多熨帖周全了。
  太皇太后瞧他一眼,在心里啧啧两声,瞅瞅,不过是瞧见个长得像的,那三魂就像丢了俩一样,可真是喜欢那亡国公主喜欢到骨子里去了。可喜欢又能怎样?那萧朝歌恨他杀了她爹,简直是恨到骨子里了。你说说这不是造孽么,先头将人家一家子大大小小杀的杀,埋的埋,贬入贱籍的贬入贱籍,而今却是又瞧上人家姑娘了,可真是遭罪哟!
  太皇太后又瞥了皇后一眼,见她早被皇帝这梦魇了般的眼神吓呆了,不由得有些上火!身为六宫之首,怎的这般失魂落魄的没个仪态?皇后那可是国母,须得有股子塔山压顶而不面不改色的气度。如今这,哎,都是什么个事啊!让她一个老太婆在这周旋着,皇后却是一点子忙也帮不上。
  素满领着蘅言稳着步子走来,朝皇帝行了礼,就恭敬的低头立在太皇太后身后服侍。
  太皇太后朝董贵妃睇了一眼,董贵妃是个机灵的,忙起身道:“老祖宗,奴婢今儿个请了灵隐寺的菩提大师来宫里讲经,为老祖宗和万岁爷、主子娘娘祈福,时辰差不多了,奴婢先带着诸位妹妹下去了。”
  皇帝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董贵妃真是多事,这样一闹,多明显呀,好像他这个皇帝就是贪恋个女人贪恋到见到个长得像的就当场把持不住了似的。难道是老祖宗的示意?老祖宗不是近些年来修身养性不问凡事了么?
  太皇太后哼哼一声,挑着眼去瞧皇帝,越发的不喜欢了。又瞧瞧低眉顺目立在身旁的蘅言,巴心巴肺的想着,可怜见的孩儿,要不是个庶女,何苦入宫做这伺候人的差事?如今竟又得当个别人的替身去皇帝身边儿伺候着。
  人越老,心越善;人越老,越念旧。
  皇帝皱着眉,一副宝相威严,睥睨众生的模样:“叫什么名字?”
  蘅言心里极其不乐意回答,呵!搞得像是审问犯人一样的语气,还真是皇帝当久了,走路都不知道哪只脚先往前了。不过腹诽也只是她自己个烂在肚子里,面上仍装出一副沉稳娴雅,波澜不惊的样子来:“回主子爷,奴婢秦氏蘅言。”
  皇帝“嗯”了一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朝太皇太后拱拱手:“老祖宗,孙儿想跟您讨个恩典。”
  太皇太后装出一副全然不知情的神态来:“你是皇帝,这大邺江山都是你的,要真是论起来,老婆子也是依仗你活着,哪儿还需跟老婆子讨个恩典?”
  这是老太太给他面子呢,他是帝王,面子比谁都重要,老太太懂得照顾他的面子,他也不客套,说道:“孙儿想跟老太太讨个人。”
  太皇太后接过小桃递来的渡水葫芦猫,边抚边微微阖眼,用不大亦不小的声儿嘀咕着:“建章宫里什么人没有,还从老婆子这讨人?不给吧,倒显得老婆子小气,给吧,老婆子舍不得。这满屋子的,素丫头、秋丫头、言丫头……哪个我也舍不得呀。”
  皇帝挑眉,难道自己猜错了?今儿个这一切都是巧合?秦蘅言根本不是为了让自己不再挂念朝歌而故意弄出来的?圈椅扶手上的蓝宝石被皇帝摁得发响,斟酌的脸色越发的苍白起来,皇帝斟酌再三,又朝太皇太后求道:“孙儿跟前的司寝女官来年二月就放出了,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可心的,孙儿瞧着这姑娘不错,请老主子成全。”
  这是明晃晃的抢人了,可他越是如此,老太太越不想放人了。之前是瞧着这姑娘长得像那个亡国公主,说起话来又挺软乎合体的,是个规矩体面人儿,又识字明理,放在皇帝跟前,细水长流的,用个三两年的,可不就将皇帝的心拉回来了么?可这是之前想的,哪知道这姑娘不仅识字明理,还通透的很,什么该说,什么该做,心里头亮堂堂的,多好一姑娘啊,搁在自己身边伺候着也是不错的。
  是以,老太太别有用意的瞧了蘅言一眼。
  蘅言心头一亮,忙跪在老太太脚边:“奴婢得老祖宗恩典,得以从掖庭局到寿康殿里伺候老祖宗,老祖宗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无以为报,惟愿有生之年能常侍老祖宗跟前儿。主子爷的恩典,对奴婢虽是天大的恩典,可奴婢人微福薄,实在是消受不起,还望主子爷念在奴婢对老祖宗的一片赤诚之心上,饶恕奴婢不敬之罪。”蘅言深深低下头去,几乎将额头叩在了地上,只瞧见眼前衣襟下摆上的八宝立水,明黄龙靴上绣着双龙戏珠,云腾雾缭。
  皇后起初瞧见这姑娘,觉得为人容易拿捏,今儿听着这么一席话,心里头也亮堂了。合着这姑娘比那秦姮妩还要有几分脑子,以后若是让她们姐儿俩联起手来,万岁爷又还年轻着呢,要是他日再生下儿子,那太子的位子……不成,自己前些时候是被那萧朝歌气昏了脑袋,才浑浑噩噩答应了秦姮妩的点子。如今细细想来,万岁爷对那萧朝歌贴心贴肺的喜欢着,这秦蘅言真有本事将万岁爷的心拉回来,那以后万岁爷的心可不就在她身上了?瞧瞧太皇太后,多么精明的老太太,这才见了秦蘅言多大点子时候,可不就捧在手心里当宝贝疼么?桃代李僵的主意听着是不错,可那后果谁承担的起?
  再者,万岁爷如今已经注意到这姑娘了,既如此,秦蘅言是断然不能留了。
  思考清楚,皇后拿帕子掩唇轻咳两声,横了秦蘅言一眼,见她在地上跪的服服贴贴的,越发觉得有一股子狐媚样,心里的不喜就更加的浓厚了,轻斥她:“跟在万岁爷跟前‘侍寝’,那是头等的大事,是万岁爷瞧得起你,赏你的天大恩赐,你不领旨谢恩就罢了,居然还敢驳斥万岁爷,谁借给你的熊心豹子胆?活得不耐烦了是不?老祖宗疼你,是瞧在你懂事的份上,可不是让你恃宠而骄的,宫里面那么多宫女内侍,一个个都像你一样,左一句感激老祖宗,又一句常侍老祖宗,那阖宫的人是不是都得侍奉在寿康宫里?宫里的规矩还要不要了?”
  蘅言气得直翻白眼。要是——要是她如今是赵萌萌,她立马起身走人!你丫的找我来当替身,完了还背地里阴我,把我往死里整,这不黑心肝么!但如今她是秦蘅言,大邺朝顺天府府尹家不受宠的庶女,命捏在人家手里的小蝼蚁罢了,她能如何?她只能一言不发的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皇后将才想的那点子东西,太皇太后自然也想到了,但她比皇后想得要远得多。秦蘅言是她们有意要放在皇帝身边的,自然不能皇帝一开口就慌忙应下。但她也没料到蘅言回这样大喇喇的拒绝了皇帝,按道理说,若是那些个意在争宠抢恩的,皇帝能开口要人,那是要立马应下的。规矩点的,秉承着女儿家的矜持,稍稍犹疑下,自然也会应下。而聪明的,则是要适度拒绝,顺便表一表自己的立场,说明自己不是那随意的女人。但秦蘅言这番话,分明是将皇帝彻底拒绝了。皇帝甭管怎样,也不会在她说了这话后还给自家老祖宗抢人呐!
  这姑娘,聪明的有些过分了。
  可越是聪明的孩子老太太越是喜欢,她素来认为皇家的媳妇应该有个聪明样儿,这样皇家子嗣才能像他皇父和母后(妃)一样,江山守成,也不会葬送在后代手中。
  蘅言自是不知道这么一会子,太皇太后和皇后早已经肚子里思量千万遍了,她只能期盼着皇帝赶紧发话赦免她这受刑一般的不自在。
  皇帝倒也挺给她面子的,不轻不重的笑了一声:“老祖宗调↑教出来的人,都是心比比干多一窍,是朕疏忽了,你起来吧。”
  蘅言像是卸下千斤重担般,忙谢恩起身,又低头揖手立在太皇太后身边。
  皇帝也撩袍子起了身,朝太皇太后行了安礼:“前朝那还有点子事儿没处理完,孙儿先行告退了,明早再来给老祖宗请安。”
  随着殿外“起驾”声响起,太皇太后也靠在了身后的秋香色万字不到头的大引枕上,半合着眼,朝皇后摆了摆手,适时止住她的话:“哀家乏了,皇后也跪安吧。”
  皇后脸色大红,惶恐不安的跪在地上。老祖宗让跪安,是有不想再让打搅的意思。但她是皇后,平素老祖宗让跪安,那是对妃嫔说的。在皇家,唯有皇后是老祖宗的孙媳,其她的不过都是个奴婢。今儿个竟然让她跪安,实在是……
  皇后红着眼出了寿康宫,也不坐肩舆,走着回了朝阳宫。过了寿康门,远远瞧见建章宫的廊庑,自嘲道:“十数载夫妻恩情,竟抵不过一月青梅意。”怔了一会子,问道:“玉滟,你说今儿个万岁爷在本宫训斥了秦蘅言后,又替她开脱,是有怪罪本宫的意思么?还有老祖宗,莫不是真如淑妃所言,人老了,就糊涂了?”
  玉滟替她拢了拢斗篷,摇了摇头:“主子千万不能这样想,主子育有太子爷,又稳居中宫,朝中又有章文玉几位大臣支持,您还需担心什么?”
  “是呀,”她最后望了一眼建章宫,“本宫只需牢牢稳坐后位即可,其它的,不需争,也没必要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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