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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霍王果然没有再提及那宫女的事晏璃才放了心。再看她主子,仍旧是那端庄的微笑,得体而大方,什么都了然于心的样子。久卧病榻的霍王太后气色好了许多,见苏盛锦早起来问安便让她坐到旁边去,小声问道:“昨天闹腾什么让景恒看见了不高兴?”
“没什么,薄惩一个宫女被王上瞧见,已放了。”苏盛锦答道。
“嗯,锦儿,景恒昨日有没有……”
“太后,王上一路劳顿妾身未敢去打扰,不过,承明殿是王上旧日居所想必也不会休息不好,一会儿妾身着人去瞧瞧再来给您回话。”苏盛锦知道老太后要问什么所以立时便将话接过来打住。
她与奚景恒,她已经不敢做任何指望了。
奚景恒来了,只打量了苏盛锦一眼便和母亲去说话,苏盛锦自觉在这里碍眼便告退出来,不想到了殿门外一位泪眼婆娑的老夫人便跪在了她面前,请她做主。苏盛锦不觉心内哀叹,又来了,这些家事也要到她面前说道一番。
“屈老夫人快快请起,这事本宫说也说过了,您也知道这牵扯到了闵太妃,本宫便不好做主,这样吧,太后今日气色好了许多,王上昨日也回来了,不如您去请太后做主,实在又不行,还有王上呢。”苏盛锦说道,这事可总有个能管的人了。
屈老夫人又哭着被宫女带进殿去,苏盛锦匆忙躲避开了,下个月是她母亲的寿辰,太后早早允了她出宫祝寿,她为母亲绣的南山不老松还差了一点儿,该赶紧去完成才是。可惜,那绣绷拿到手里还没走上十针寿成宫的宫女就来相请,苏盛锦暗自叫苦,此时去又要挨上得罪人的苦差事。
寿成宫里屈老夫人不在,老太后正靠在绣墩上叹气,奚景恒正襟危坐在下首,眉头紧皱着。老太后开了口:“那闵氏也太不象话,生生弄死了屈家的两个妾室,其中一个还怀着孩子,锦儿,你看此事如何处置才好?”
苏盛锦微微皱眉答道:“太后,此事关系到太妃,妾身不好说什么。”
“母后凤体未愈,这两天难得有些起色,难道你想母后劳心费神想这些琐事?你既为王后该做主的做主便是,再者,太妃又不是不识大体之人,有何为难?”奚景恒说道,又有些恼。
苏盛锦踌躇片刻点点头:“王上训诫的是,是妾身考虑不周,此事,妾身这就着手去办,有了主张再来回王……”
“不必了,你做主便是,女人家的事本王不想插手。”奚景恒说道,口气里是不耐烦,看着苏盛锦的目光也是阴沉沉的,昨晚请了安回到承明殿,传来以前一直伺候他的小太监来问才知,昨晚杖杀宫女之时她竟然就在对面的戏楼看戏,残暴至此。他倒是想借闵氏的事瞧瞧她的到底有多冷血,又看略低着头的苏盛锦一眼,奚景恒冷冷笑了。
这硬派来的差事让苏盛锦如烫手山芋在手,屈氏是开国功臣之后,闵氏是外戚之家,闵太妃当年又是隆宠不衰,甚至不将太后放在眼里的,如今仗着闵氏仍旧如日中天的权势也就还有些傲慢。苏盛锦揣摩着,想必太后是十分乐见闵氏倒霉的,若只是训斥一顿她也定然早如以前叫了闵太妃来羞辱几句,如今看来是要替屈氏讨公道了。可,还有一件难办的事,闵氏一族,奚景恒是不会想动的。
轻轻揉着额头,苏盛锦觉得有些胸闷。几年来,王城上下皆知她行事持平端正,公然袒护闵氏是不可能的,可动了闵氏又定要惹奚景恒生气,真是左右思量也无良方。未等她想出良策,闵太妃亲来临华殿,四十岁的太妃看起来如三十出头一般美艳,口气依旧傲慢,轻描淡写说闵氏是因为受到媚道巫咒才一时迷了心窍做出这等事的,并非本意。一句话便将两尸三命带过去,苏盛锦听着,不觉胸腔内如烈火焚烧,因此待闵太妃说完苏盛锦也仍旧持了往日的端庄微笑回她一句:“本宫详查之后会斟酌行事,自不会冤枉了人。”
闵太妃有些气恼的走了,苏盛锦思忖良久才打定主意,一国之中有中流砥柱之士是好事,若有只手遮天的权臣便大大不妙,闵氏一族也该收收风头了。虽然,这会让奚景恒更加厌恶她,但原本也不喜欢,何惧多这一项。
苏盛锦命王城都尉问询相关人等并将供状一律呈上以备定夺,其实,她心里已有了计较,只不过要有供状为佐证才更有说服力,这大概要等上几天。
苏盛锦心急于此,但也只能按捺下去,好不容易晏璃带回了所有供状,苏盛锦细细查看一番心里有了数,本想第二日早朝之后去寿安宫向太后和奚景恒言明,不想,那日晚膳后前殿的太监风风火火跑来说王上召见,神色十分不安,晏璃代她问了何事,那太监却只管摇头。
前殿乃是诸侯王处理国政之所,这样匆忙传她去能为何事?虽如此想,苏盛锦还是不敢有片刻的耽搁。
灯火通明的前殿里,奚景恒面色阴沉坐在紫檀四爪龙案之后,案上一封奏折及几份供状,眼看着殿门外缓缓走来的越来越清晰的人影奚景恒眯起了眼,还如此端庄淡定,是以为自己做的事天衣无缝所以有恃无恐么?
直到苏盛锦在他面前站定问了安他仍旧在想,这个女人还有何资格做他的王后?
“不知王上召妾身来所为何事。”苏盛锦问道,一边也在暗自打量奚景恒,他面色沉郁,眉峰向上,嘴唇紧抿,当是极度气愤之中。
“听说都尉已呈上了供状,屈家的事你可有了定夺?”奚景恒问道。
苏盛锦有些讶异,几日前他明明说不会过问此事,如今这又是为何?听说她已经从京城回到王城来了,难道……?
“怎么,还没有定夺?”奚景恒见她有些出神便提高了声音又问道。
“不,妾身已有了计较。”苏盛锦答道,她对自己做过的事从来不会后悔,即便因此而失去什么。
“说来听听。”奚景恒目光转向别处,似是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意。
“按律,杀人偿命,闵氏轻杀两人而致三命,连胎儿亦不放过,令人发指,不杀不足以解三人冤屈,不杀不足以正法律。至于两妾之家应由闵氏重金抚恤。至于庇护闵氏的太妃及闵尚书乃是朝堂之事,妾身不能多言,还请王上定夺。”苏盛锦平平稳稳说道。
“你看,孤王贬谪闵尚书如何?”奚景恒眼睛愈发眯了起来。
“但凭王上定夺。”苏盛锦不卑不亢说道。她能觉察到奚景恒的怒气,自然,也愈加心寒。
“你说,若有人卖官鬻爵当如何处置?”奚景恒问道。
苏盛锦只觉后背一紧,但还是如实答道:“圣上有旨,卖官鬻爵、受财枉法、监守自盗者处以重刑,轻则免官、重则禁锢、徒刑,最重者,弃市。”
奚景恒毫无预兆的笑了,一把拿起案上的密折和供状一并扔在她面前:“你既如此熟悉偃律,便给这个人治个罪吧。”
苏盛锦暗自咬牙,心里愈发忐忑,强自镇定弯腰捡起了那密折及供状,迅速翻阅一遍但觉通体如坠冰窟,半晌不发一言,奚景恒也不说话,只是直直地瞧着她,满脸的鄙夷之色。
这么半晌的工夫,千万个念头在苏盛锦脑海里闪过,她不能有事,自己生死是小,累及父母声名她便是大大的不孝,父亲如今官至太傅,若因此而遭牵连,那样爱重颜面的他定会生不如死,苏家也会为天下人所耻笑。
“子虚乌有之事,王上要妾身如何定夺?”苏盛锦强迫自己镇定,只是她自己却知道,虽笑着,嘴角微微颤着。
“子虚乌有?你的意思是这些个廷尉、都故意罗织罪名伪造证据陷害你?”奚景恒站起来在殿中踱来踱去。
苏盛锦依旧低垂眼帘缓缓说道:“妾身并没有这个意思。”
奚景恒被她这样不紧不慢的姿态惹得恼怒愈甚,她似乎并不将他放在眼里,一直都是这样,她敢直视他反驳他,从不肯做出一点妩媚软腻的温顺样子来,神情总是凛然不可侵犯,如今她明知这些证据言之凿凿却依旧彷如自己清白而他在偏听偏信冤枉他一般,实在可恨。
“你是何意?说来听听。”奚景恒在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只看得见她乌黑浓密的青丝,光洁的额头和圆润的鼻尖,和她的性子一样,像块鹅卵石,看似没有棱角圆滑无比,一摸却知道是硬的。
奚景恒甚至想,若她此时害怕而跪下来恳求他的谅解,他一定会看在苏太傅的面上既往不咎的。可此时,他看到苏盛锦缓缓摇了摇头:“妾身只是想不起自己何时做过这样的事,并无他意。”
看,又是这个样子,奚景恒冷笑两声复又坐到龙案后头去,看似随意问道:“孤王此次回来怎么没见华宣夫人?”
苏盛锦低着头,嘴边的笑意有些僵,奚景恒啊奚景恒,你甫一回来就要替所有的人申冤向我问罪么?
“元朔七年,华宣夫人触犯宫规,按例赐死。”苏盛锦语气平稳。
“触犯何种宫规竟至死罪?”奚景恒的火又腾地上来了,一双眼冰箭似的看向苏盛锦,宫规、赐死,犯了宫规的人还真不少。
“以镇魇之法诅咒太后。” 苏盛锦说道。
“那是该死。王后执掌后宫还真是明察秋毫,上至宫妃下至女婢,竟无一可逃脱王后法眼,孤王真是欣慰至极。”奚景恒语出嘲讽,苏盛锦自然听得出来,即便听不出来她也不会天真地以为奚景恒会因此而夸赞她。
年轻时候的奚景恒曾说过,他喜欢天真烂漫的女子。如今的她在他看来满身血腥,心肝已经黑透,更何况,在他眼里——她也从来不是天真烂漫的女子吧?苏盛锦想着旧事,嘴上却说道:“妾身份内之事不敢邀功。”
奚景恒忽而又换了话题,问道:“孤王回宫那日受杖刑的宫女如何了?仍旧打死了?”
“王上说不想见血腥,所以妾身命太监将她扔至宫门外任她自生自灭去了。”苏盛锦说道,心里愈发寒冷,胸口处开始隐隐作痛。呵,原来啊,不知不觉中她已亲自下令杀死如此多的人了。
“啪”的一声巨响,吓得苏盛锦立时抬头朝声音处看来,却瞧见奚景恒满面怒意,星目含火,薄唇紧抿成一直线,显见是盛怒了。
“那这王城狱寺在宫外发现的那宫女尸体你如何解释?杀杀杀,孤王让你执掌后宫便是让你用宫规时刻杀人的吗?孤王让放的人你都敢弄死,苏盛锦,你怎地变得如此冷血?你可曾觉得自己愧对‘母仪’两字?”奚景恒沉声问道,直视着苏盛锦的眼睛,这一双眼,看似柔和,里面蕴藏的怕都是见血封喉的毒箭吧。
蕙儿死了?苏盛锦也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天寒地冻,一个受了刑的女子若是冻死也说得通。
“妾身只是依宫规行事,并无私心,是以并不觉得愧对母仪两字,妾……”苏盛锦正欲说下去却被奚景恒打断:“不觉愧对是因为你根本不配。”
因他这句话,苏盛锦的双眸倏地睁到最大,像是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话,原本隐隐作痛的心口疼得愈甚,让苏盛锦想起一个词:万箭穿心。
她就那样看着奚景恒,满脸的难以置信。
她看着他,他自然也在看她,脸色苍白起来了,本就不甚红润的唇似乎也灰白起来,眼睛瞪那么大,怎么,被人提到痛处了么?她的嘴动了一下,好像是牙齿咬住了嘴唇,委屈还是害怕而硬撑?
“这些事,孤王会彻查,你若没有徇私枉法孤王自然不会冤枉你,若有,苏盛锦,你知道,孤王眼里是容不得沙的,哪怕你是帝师的千金。你先回宫吧,下个月是你母亲的寿辰,孤王准你出宫省视,待彻查清楚再宣你回宫。”奚景恒说道。无论如何,即便不废黜她也该给她个教训。
苏盛锦忽然提裙跪地说道:“妾身恳求王上一件事,请您无论如何答应。”
“若是不情之请就算了。”奚景恒口气仍旧没有丝毫好转。
“请王上赏赐妾身一道回府养病的令旨。妾不配母仪二字,但尚还有一点孝敬之心,妾母虽老迈,但一向又心细如发,若妾身无故归家长住母心必生疑窦,她近来身体愈发不支,妾不想她为此而日夜思量耗费心力。望王上成全妾身的一点孝心。”苏盛锦说道。心里却惴惴,即便有这样的令旨想必也瞒不过母亲的,她大概应该另作计较。
“看在老夫人面上本王应你,去吧。”奚景恒说道。
苏盛锦郑重地俯首叩头:“谢王上怜恤,妾身这就回去准备明日便离宫归府。”
脚下是丹墀青玉苏盛锦却觉得自己双脚正陷在沼泽之中寸步难移,每一步都要耗尽浑身气力。离宫归府,离废黜也为期不远了吧?她该想个法子让母亲尽快离开霍城到京城去,决不能让母亲看到她引以为傲的女儿落得这个下场,她会受不了的。
一路回到临华殿,苏盛锦都在思索这个问题。
晚膳时奚景恒不在,说是去了校场,苏盛锦侍候王太后用了膳便轻描淡写说王上已恩准她早日回家省亲,大约要住一段时候才回来,王太后也未深究,只礼节性的让她向苏老夫人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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