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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鸽惊起,飞上枝头,红色的喙点缀在白杏间,随着脑袋晃来晃去。它一会儿看看苏昱,一会儿看看谢绫,好像在做什么艰难的抉择似的。
谢绫屈了两指放在口中吹了个哨,把鸽子引到了自己手上。见它乖巧地转着骨溜溜的小眼睛盯着她看,她才确认这确实是她养的鸽子。谢绫顺了顺它的毛,打开鸟笼把它放了进去,悬挂在手边的杏花枝头。
唔,怎么会飞到这里来呢?
从苏昱的角度,看到的却是她专心致志地和她的鸽子培养感情,把他一个大活人晾在一边。皇帝当久了,倒很久没有体会过被人忽略的滋味。
他淡然一笑,展开指尖的信笺一行行地阅览。对方没有写落款,想必是常与谢绫以这种方式通信,言语间透露了自己的归期,又让谢绫稍安勿躁。短短几行后由附了一张药方,皆是能延缓毒性扩散的药材。
谢绫定定看着他许久,方开口:“你知不知道,偷窥别人的信笺,多半会死?”
要不是她生而颜控,而眼前的这人长得还算赏心悦目,让她心情大佳,她早就吩咐手下把这人沉湖了。
他却浑然不在意生死的模样,将信笺上的字句读了几行,道:“你中的这种毒很棘手,大抵熬不到他信上说的归期。”
谢绫有些不悦,抬手去将信笺抢过来。苏昱轻挪了挪手指,恰巧避开她第一次伸手的方向,指肚对着指肚轻轻擦过去,带起微微的痒意。谢绫的手指一滞,反应过来,重新追过去,他却不再避了,任由她抢走。
谢绫把信笺收入袖中,拇指摩挲,还带着一丝不属于自己的微凉体温。她皱起眉打量他,对方仍是一脸光风霁月的淡远,竟不像是故意为之。
可她分明从那张风轻云淡的脸上读出了分居心叵测的气息,威胁道:“有没有人教过你,自顾不暇的人最忌讳的,就是不知趣?”死到临头了还想着揩油,此人本事不高,心态倒挺好。
她着一身正红交领的袍子,宽袖曳荡,脸轮廓分明,生得没有寻常女子的柔婉,又未施粉黛,一皱眉,冷冰冰地打量起人来,从眼眸到语气都透着冷硬。
苏昱浅笑着抚了抚手指,道:“贵舍吃穿用度一切妥当,倒不知哪里自顾不暇?”
她果然神情一凝,拘了身后的婢女,责问:“是谁擅作主张,让他随意走动的?”
婢女吓得抖如筛糠,大气都不敢出。钟伯只说是主子抓回来的人,她们看这位公子长相清俊,仪度翩然,就……就把他当成了……咳,主子抓回来的新男宠。
她们家主子清心寡欲当了这么多年剩女,好不容易开了窍,想起来利用自己的权势养几个男宠,她们做下人的自然都好生伺候着了。
谢绫不知其中内情,某“男宠”却心知肚明,正含笑看着这对主仆。坐拥偌大一个后宫的皇帝陛下觉得,偶尔当当男宠,似乎也挺新奇有趣。只是万没有想到,前一日还在与朝臣商议如何将她除之而后快,后一日便到她府上充了个男宠。此事若是传出去,恐怕够史官狠狠记上一笔。
那婢女吞吞吐吐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谢绫等得没耐心,又一向不爱责难人,便吩咐道:“这一回就此揭过。以后该如何做事,可还需要教?”
“奴婢不敢,奴婢这就把他……”
“何必急在一时?”苏昱打断了她,不想听这婢女想出来处置他的法子,嘴角一抹轻笑再度落在谢绫眼里,总有那么几分不怀好意,说出来的话便更加地不怀好意,“你就不想听听,你中的究竟是什么毒?”
谢绫自负天下除了她师父,再也没有人比她熟知药理,闻声挑眸看他:“难不成你知道?”
苏昱走近了去逗鸟笼里的鸽子,似不经意道:“此毒是苗疆的蛊毒,全无解药,要想活命,必须靠过血解毒。”
“过血”是巫医的邪术,说得好听,其实根本不能算是一种解毒的法子。
最厉害的蛊毒自有灵性,一旦沾染了血腥味,便会传递过去。“过血”便是让中毒之人和他人的鲜血相溶,将毒引到他人身上,以求自己减轻。蛊毒得到了新的养分,会在过血之人的体内愈加猖獗,更为致命,等于拉一个活人当替死鬼。对更凶险一些的毒,过血只会让激发毒性,弄不好两个人都会死。
谢绫目光渐渐阴沉,讽刺地一笑:“倒是个好办法。依你看,这个替死鬼,谁来当比较好?”
苏昱轻一挑眉,仿若全不在乎地一提:“这宅子里仆从甚多,谢姑娘要找一个忠心的婢女过血,恐怕易如反掌吧?”
“我谢绫,还没有到要向婢女借命的地步。”她早猜到了答案,顿时兴致索然,板下脸抛完一句,转身得利落。
背后却传来一个声音,道:“那就过给我吧。”
※※※
长安城里近来开了四家酒楼,分属东西南北四处,冠以春夏秋冬四季之名。谢绫盘下了朱雀街上最大的几间店面,合在一块儿作为这四家酒楼的总属,名曰四季居,只招待雅客。
上次被刺杀后,谢绫一直担心那群人去而复返。宜漱居是她住的地方,安全系数堪忧,因此就把扶苏安顿在了四季居里。
谢绫觉得,作为她的干儿子,这么憋屈地住在酒楼里,必须好好补偿。于是她派手下去收购了一条品相上佳的白唇竹叶青,装在金丝笼里带去了四季居。
扶苏的厢房在四季居的三楼。三楼宽敞的地方,只辟出了三间厢房,一间空置留给师父,一间是谢绫自己的备用居所,一间便给了扶苏,每一间都顶寻常人家的整个宅子般大。
谢绫走进去时,扶苏正在金玉榻上躺成个大字形,抱着颗翡翠珠子,拿着个玻璃片儿放在眼前,眯着半只眼仔细端详。
兰心提着个金丝笼,里面的毒蛇一扭一扭,吓得她面如土色。好不容易走进了厢房,她立刻迎上去给扶苏请安:“小少爷,小姐来看您了。还给你买了……新……宠物。”
扶苏见了果然很喜欢,扑上去抱住谢绫猛亲了一口:“干娘你最好了!”
兰心扔掉笼子,如释重负地擦了把汗:她家的主子一个比一个变态,小姐她认的这个干儿子平生有两个癖好,一是赏鉴宝石,二是逗蛇玩。越名贵的宝石越喜欢,同理,越毒的蛇越合他的心意。
兰心泫然欲泣:这种少爷养大了真的没问题吗?!
但谢绫不以为然,见扶苏趴在地上团成小小一团,拿着个白玉棍子逗笼子里的蛇,倒觉得他珊珊可爱。
都说越毒的蛇外表越是艳丽,笼子里的这条色泽十分华丽饱满,一看就是剧毒之物。毒中霸主当久了,这条白唇竹叶青还没适应当宠物的命运,龇着毒牙,耀武扬威的模样。扶苏乐乐呵呵地把毒蛇卷成面条状缠在棍子上,像烤红薯似的翻来翻去。青色的蛇身缠在纯白剔透的白玉上,颜色煞是好看。
扶苏兴奋地回过头,挥舞着棍子指着兰心:“兰心,我们就叫它小青好不好?”
兰心立刻弹开三丈,面皮抖了抖:“……好,好啊。”
谢绫其实也不怎么待见蛇这种生物,只坐得远远的喝茶,边欣赏一条毒蛇如何被她儿子玩坏,边思考她要如何解决自己身上的苗疆蛊毒。
她想起早上那人与她说的,让她把毒过给他。她觉得万分不解:通常被抓去当囚犯的人都会想方设法逃出生天,哪有这种上赶着去死的?而且还想要用自己的命来救她。
谢绫正在沉思,扶苏突然举着白玉棍子戳到了她面前,把她吓了一跳。
幸好这孩子还知道,没了干娘就再也不能过骄奢淫逸的生活,于是那棍子上光秃秃的,没缠上他家新宠物。
扶苏表情严肃地看着谢绫:“干娘,我觉得你最近很不对劲。”
谢绫嫌弃地用青瓷茶杯挡开那条逗过蛇的棍子:“怎么不对劲?”
扶苏两手交叉在胸前,一努嘴,老气横秋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梅心她们都告诉我了,你最近养了个新男宠!你是不是对我很愧疚,所以用小青来讨好我?”
在他的认知水平里,儿子和宠物是差不多的东西。男宠带个“宠”字,估计也就是和他家的小青是一类的东西。
谢绫垂眸,沉声道:“男宠?”眼风虚虚一飘,在兰心身上割了一刀。
兰心感受到小姐眼里的杀气,立刻跪到她面前:“真不是奴婢造的谣!是宜漱居里的下人不知情,就把您前几天带回去的男子当成了……咳咳咳,您的男宠。”
谢绫抬起眼珠子肖想了下小青的身子配备上那人一张清隽风流的脸皮,扭动着蛇尾向她娇笑……她揉了揉太阳穴:这画面太重口,让她有点难以承受。
她抓起杯子灌了口凉茶压了压惊,道:“他就没跟你们澄清什么?”
兰心颤巍巍道:“听她们说……他一直是默认的啊……”
默……认……了。谢绫为商多年,从来都是她占别人的便宜,从来没有被人占便宜的道理。可这人非但肆无忌惮地揩她的油,居然还助长谣言毁她名节,让谢绫不声不响便吃了个哑巴亏。
这买卖划不来,大大地划不来。
多年大奸商一朝被人坑,谢财主觉得浑身都不舒爽:作为一个阶下囚,他怎么能风骚成这样?
不行。这账必须跟他好好清算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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