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门秘史》第11章 富丽天下

  “秦伯伐晋,济河焚舟,取王官及郊。晋人不出,遂自茅津济,封殽尸而还,遂霸西戎,用孟明也。君子是以知秦穆公之为君也,举人之周也,举人之壹也,孟明之臣也。”
  我手捧一卷《春秋左氏传》,坐在窗前细细地翻阅着。
  那日与老夫人谈论过后,我忽然萌发了想要参加科举的念头。
  有道是,考,考,考,皇帝的法宝,分,分,分,秀才的命根儿!大宋朝廷仍然是沿用了自唐以来的科举制度来选拔人才。宋初的科举,仅有两级考试制度。一级是由各州举行的取解试,一级是礼部举行的省试。后来太祖皇帝为了选拔真正拥护正统而又确有才干的人担任官职,效力于朝廷,遂于开宝六年实行殿试。自此以后,殿试成为科举制度的最高一级的考试,并正式确立了州试、省试和殿试的三级科举考试制度。殿试以后,不须再经吏部考试,直接授官。太祖还下令,考试及第后,不准对考官称师门,或自称门生。这样,所有及第的人便都成了天子门生。
  从科举的内容上来看,进士科考帖经、墨义和诗赋,进士以声韵为务,多昧古今,而明经科只强记博诵,而其义理,学而无用。作为科考的选材,是以《易官义》、《诗经》、《书经》、《周礼》、《礼记》为大经,《论语》、《孟子》为兼经,定为应考士子的必读书。进士考试为四场:一场考大经,二场考兼经,三场考论,最后一场考策。殿试仅考策,限千字以上。
  宋初的科考,每年一次,并非像后来通行的三年一大考,一般来说在八月进行州考,来年春天,由礼部组织省试,省试当年进行殿试。算了算时间,离州考还有两个月,足够我筹划一番了。小生好歹也是久经考验的试场老鸟,素质教育也好,应试教育也罢,只要是准备充分,勤读、苦背、加小抄,最多在贿赂一下考官,对付这几本数落死人骨头的小册子,还不是小菜一碟?既然被老天发配到这个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宋朝,咱也弄个三元及第当当?据说自开科举以来,几近千年的时间里,能够连中三元的也不过十数人而已,要是真能获此殊荣,也算得上是青史留名了。
  再说了,红袖添香夜读书也是我辈读书人的梦想嘛!杨府里面别的没有,红袖就有不少,虽然个个都很棘手,但容貌却很是可人,而且手脚麻利,服务周到,拿来伴读一下还是可以的。而且我也非常意外地发现,自从我宣布要闭关苦读以后,除了几个丫头随侍外,其他的闲人们立刻自动消失,就连老夫人也不敢轻易来sāo扰我了,小院基本上成了禁足区。没有了被人拷问的危险,我的小日子还是过得挺滋润的,右手捧一卷春秋,微微侧目瞑视,右手理一理想象中的五绺长髯,在小丫头们一片羡慕的眼神中,我的虚荣心开始极度膨胀了!
  想当年,关老爷的待遇也就不过如此嘛!
  “六哥——六哥——”一阵乱叫打断了我的想入非非,随之而来的就是一路小跑的声音。
  “所以威不轨而昭文德也,圣人以兴,乱人以废,废兴存亡,昏明之术,皆兵之由也。”我赶紧将手中的春秋高举,遮在面前摇头晃脑地诵读起来。
  七郎跑了进来,也不问过我这个主人,径直一pì股坐在我的椅子上,拿起桌子上面的茶壶,不管凉热,先咕咚咕咚地牛饮了一通。我心中那个痛啊!虽然说茶叶是皇帝赏赐的,不用花钱,可是那毕竟是极品的黄山云雾茶,产量有限,喝一口少一口啊!
  “六哥——”七郎从我的案头上信手检出一部诗经来,胡乱翻了翻,扔在一旁,不无鄙夷地诘问道,“好生生地为什么要去考科举?咱家向来都是顶天立地驰骋疆场的热血男儿,什么时候出过酸秀才了?”
  “个人爱好而已,跟你这种不学无术的人是讲不明白的。”我那起手中的书卷点着七郎的脑袋说道,“谁说热血男儿一定比酸秀才强?”
  “难道不是么?”七郎很不服气,歪着脑袋理直气壮地反驳道,“保家卫国,沙场点兵,什么时候不是我们在出头?不是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嘛!”
  “迂腐——”我忽然发现自己也可以对别人进行说教了,心中很是感慨,于是语重心长的教诲道,“有道是君子动口,小人动手!打打杀杀的向来都是别人的马前足,又有哪个帝王将相肯以万金之躯亲临险地了?莽夫杀人才用刀,君子们只需要动动嘴皮儿,就能让你身败名裂!别的人且不用提,就是本朝的赵普赵则平,也不过是凭着半部论语,就敢放眼天下啊!那个,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你怎么敢小看读书人呐!”
  “嘿嘿嘿——”七郎并非不开窍的木头,听我这么一说倒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不过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拉住我的衣袖鼓动道,“六哥你读书辛苦了!我杨家能不能光大门楣就全指望着你了!今日小弟我作东,请你出去海吃一顿如何?”
  “恩,兄友弟恭,圣人明训!既然小弟你能有如此美意,那愚兄我自然也不能拂了你的一片好心哪!”我笑眯眯地点了点头答道,接着整颜一顿道,“不过,我对京城的地方不熟,你可不要糊弄你六哥,专门找便宜的馆子去啊!”
  “放心,包在小弟我的身上!”七郎见我答应,心下欢喜,拍着xiōng脯满口应承道。
  我转身交代了丫头香云一声,随着七郎出了院子,早有家丁准备好马匹,两人上了马,任由家丁牵着,一路行了出去。
  “哇——好帅耶——”
  还没等我们走出大门,就发现一大群的女孩子围在大门口,眼睛已经变成了心形,双手捧xiōng作陶醉状,更有甚者已经不顾家丁们的阻拦,就要作势冲上来了,吓得我们赶紧将大门紧闭,逃了回来。
  原来杨家的尚未成亲的公子甚多,家世又好,皇上赐建的府邸在众大臣的府第中也算是顶尖的,尤其是哥几个长得都比较帅一些,自然成了京中许多未婚女子已婚少妇的偶像,自是不堪烦扰,每每出行的时候总会遇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女子冲上来揩油。
  “没想到我们的魅力如此巨大,赶得上潘安了。”我擦了一把冷汗,随口对七郎说道。
  “潘安?”七郎一楞,“是潘仲询家的儿子吗?我记得他家的几个儿子都长得惨不忍睹啊!”
  “不是了——”我笑着答道,“那家伙是以前的一个美男子,据说每次上街的时候都背一个竹篓,爱慕他的女子会将什么烂苹果烂桃子之类的东西扔进去,算得上是个吃软饭的吧!”
  “原来如此——”七郎恍然道,接着很苦恼地问道,“可是,我们要怎么才能出去呢?我可不想拣一堆烂苹果回来啊!”
  “这有何难!”我微微一笑道。
  片刻之后,一辆包得严严实实的马车从侧门开了出去。
  “六哥,你说这么出去是不是有点晦气?只有女人家才坐这种马车啊!”七郎有些气恼地缩在车厢后面的座椅上,有一颗没一颗地剥着盐水卤制的花生。
  我一面偷偷将窗口上的挂帘揭开少许向外观望,一面非常不屑地答道,“干坐在家里,不得出去,那岂不是更加晦气?”
  汴梁城中的结构依然是沿袭了唐朝的坊市,整个城中依据地势地形与朝廷的规划,除了保留出来的地方外,都按照一定的规模划分成坊,这些坊多数设有东西南北四门,连接这四门的为两条大道,交叉成十字形,内中有“曲”相通,所谓曲径通幽处的说法应该就是由此而来了。坊的四周筑有围墙,坊门每日以街鼓为号定时关闭。
  坊是居民的聚居区,而市则是生活消费场所,有点儿像后来的商业街步行街等所在。
  我同七郎出了府邸后不远,就跳下马车,吩咐车夫回头,双双向闹市中步行而去。
  汴梁不愧是号称“富丽天下”的大城市,但见街道两边楼阁林立店铺相接,路面上行人接踵磨肩,熙熙攘攘,叫卖声不绝于耳,小摊儿上的货物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给。
  见我看得入神,七郎试探地叫道,“六哥!”
  “恩?”我回过神来问道,“怎么了?”
  “京城中景象如何?比我们太原城可要富丽百倍吧?”七郎问道。
  “那是自然——”我心中暗道,你拿什么跟什么来比啊?汴梁此时在籍的居民超过了十万户,怕不下五六十万人口,而北汉的总人口也不过八万户,简直是天壤之别了!
  “让道——让道——”几声粗粗的喊叫声过后,五六名全身劲装的差役骑着高头大马从市集中穿行过去,所经过之处,百姓们纷纷闪避,饶是如此,还是有几个水果摊子险些被踢翻,果子落了不少在地上,摊主连忙拾起放在筐中,口中犹自埋怨不已。
  “那些人是市泊司的属下,平时倒不见有什么嚣张跋扈的,今日怕是有急事吧!”七郎皱着眉头看了看绝尘而去的几匹马,口中犹豫道。
  “列位看官——”
  突然从旁边的酒楼传出一声清朗的声音,中气十足,韵味浓厚,引得大家都往前凑去,却是一位说书人。
  抬眼一看,一进门的门楣上草书着“会仙酒楼”四个大字,笔力遒劲,似乎要破匾飞去,心中顿时印象大佳。
  只见那说书人是位年近六十的老者,白须白发,手中合着一把折扇,坐在高台之上,很有几分威仪,一手捧着青瓷茶碗,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抿了口茶,“京城繁华之地,正当辇毂之下,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垂髫之童,但习鼓舞,班白之老,不识干戈,时节相次,各有观赏。灯宵月夕,雪际花时,乞巧登高,教池游苑。举目则青楼画阁,棱户珠帘,雕车竞争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疱厨。花光满路,何限春游,箫鼓喧空,几家夜宴。伎巧则惊人耳目,侈奢则长人jīng神。瞻天表则元夕教池,拜郊孟亭。频观公主下降,皇子纳妃。修造则创建明堂,冶铸则立成鼎鼐。观妓籍则府曹衙罢,内省宴回;看变化则举子唱名,武人换授。仆数十年烂赏叠游,莫知厌足啊。”
  “说得好啊——”楼下众人听得入神,纷纷鼓掌叫好,欢呼不已。
  “果然说得好啊——”我仔细一听,此人将京中繁华说了个点滴不漏,更难得的是口齿灵洌,条理分明,遣词工整,合辙压韵,看来绝不是等闲之辈,不由得认真地盯着那人看了两眼。
  那人似乎在人群之中感受到了我的目光,微笑着将眼睛向这里瞟过,看到了我同七郎,刹那之间似乎愣了一下,眼中神光bào射,接着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继续说他的书。
  “好凌厉的眼神!”我心中暗自惊异。
  七郎却没有留意,拉着我径直上楼,找了个临街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
  “两位爷!您二位要来点儿什么?小店的鳝鱼包子可是东京城里出了名的鲜哪!”小儿跑了过来,奉上茶水,然后取下搭在肩头的长巾,将本来就光可鉴人的硬木长桌又快快地擦拭了一遍,一边殷勤地问道。
  “六哥——”七郎看了看我,示意我来点菜。
  “先把菜单拿来看看。”我对小二说道。
  “菜单?”小二挠了挠头,莫名其妙地站在哪里。
  唉!习惯了,我还当自己是在饭店点菜呢!想到这里不由得轻轻地叹了口气,温和地说道,“就把你们的招牌菜来上三四个,有什么好酒烫上一壶!那个,什么鳝鱼包子的,也来上一笼!”
  “好嘞——”小儿满口应承,转身就要下楼。
  “且慢——”七郎端起桌子上的茶碗来,放在鼻子前面嗅了嗅,然后吩咐道,“把这些粗茶撤了,给爷来一壶上好的碧螺春!”
  “放心吧,二位爷——”小儿将桌子上的茶水撤下,小楼去了。
  转眼之间,茶水与杏花村的陈年汾酒就端了上来,另外还有一盘卤牛肉和一盘黎冻鱼头。
  “六哥,你我兄弟喝上一杯!”七郎提起酒壶,深深地吸了一口,非常满意,顺手倒入杯中,举到我的面前,殷勤地对我说道。
  “你倒是个酒虫转世!”我也不推辞,笑着拿过来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绵延醇厚的酒水落入喉中,浑身上下顿时热了起来。
  没想到宋代的白酒已经非常厚道,虽然可能在酒jīng的比例上较之后世弱了一些,但是入口甘醇,齿间留香,怕是跟独特的酿造工艺有关,再加上现在的水质较好没有wū染,果然是消愁解闷寻欢助兴的佳酿。
  七郎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人物风流不羁温文儒雅,可是一喝了酒以后,就有点令人无法恭维了,干脆将衣襟扯松了,抓着酒壶斜依在窗台的木梗上面,一边喝着,一边望着下面的风景,口中尚且不忘与我说话。
  点的几个菜还没有送上来,几杯汾酒下肚,头脑有些醉意醺然,我站了起来,也学着七郎的样子凭着阑干,看那对面的风物。
  一阵微风拂面而过,眼前横亘着的正是汴河的一条支流,被人们加以开掘后作为交通,一道拱桥如飞虹般连通了河两岸,正是飞虹桥。桥下有数只满载货物的乌蓬船正在通行,桥面上的人俯下身去,观看那船家转舵掌槁,不时地发出惊呼声。
  两岸上有无数的小店铺和临时摆出的摊位,路上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好一派热闹景象,数不清的行人客商骑马坐轿赶车牵牛,或是买或是卖或是看热闹,塞得河两岸水泄不通,不由令人感慨东京汴梁的繁盛。
  更有不少胡人,穿着奇装异服,扯着古怪离奇的腔调,笨拙地比画着手势,将自己不远千里带到中原的各种奇珍异宝通过古玩商人出售,变换成银钱,然后在购进自己需要的丝绸瓷器茶叶等物,高高兴兴地雇船回去。
  “大宋——”我忽然百感交集。
  看着眼前的景象,任谁又会想象到,只需百余年之后,太祖太宗开疆扩土的雄心已然不再,富丽天下的景象远去,而留给后人的只是金人与蒙元的凶悍肆虐与靖康之耻的千载恨事呢?空怅惘,中华自此一獗而不振,无数灿烂的文明就此淹没于草莽之中,只听到异族统治者奴化人民的声音与汉族遗民的悲苦呐喊?
  我的额头上忽然冒出一股冷汗来。
  “二位爷!您要的菜来了——”小二的话将我从冥思中惊醒过来。
  这才发现,楼上的其他客人都已经吃罢了,只剩下我与七郎两个人靠在窗口上吹风。
  一位老者正笑吟吟地坐在我们的桌子旁边,伸出筷子尝试着盘中菜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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