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门秘史》第15章 八大宗师

  一阵微风轻轻地吹了过来。
  直觉告诉我,身后有人在接近。正要回头看一看究竟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的后背被点了一下,接着从脊椎上面传来一阵酥麻的感觉,眼前一黑,整个身躯再不受我的大脑控制,直挺挺地向后栽了过去。
  一个纤细的人影飞快地将我的身子扶住,接着往肩膀上一甩,扛了起来,迅速地离开了房间,消失不见。
  靠在椅子里面,刚才还鼾声如雷的陈抟忽然睁开了一只眼睛,脸上露出非常古怪的笑容,接着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取过桌子上面的茶壶,也不用杯子,直接往嘴里面guàn了一通,方才很舒爽地叹了口气,然后皱了皱眉,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道,“这丫头是怎么了?既然要自己动手偷人,为何又要老夫来盘问底细?真是莫名其妙了!唉!老了,老了!年轻人的事情,不管也罢了!”
  “陈兄你也忒谦了,谁不知你睡里乾坤大,梦中日月长?睡法丹功天下无双!若说是连你也抵挡不住岁月的侵蚀,那我们这些虾兵蟹将们还有什么盼头啊?”一个尖细的声音从窗外传了进来,听起来就如同夏夜中的蚊虫在吮血一样令人感到焦躁不安。
  “老弟说笑了,你堂堂的内堂供奉使谢礼谢未然,怎么又变成虾兵蟹将了?既然已经来了,就请里间一叙,喝杯清茶,细说起来,你我总也有十年未曾谋面了!”陈抟对着屋门所在微微一拱手,两扇门无声无息地缓缓推开,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色中的身影飘了进来,站在屋子正中。
  来人的身材不算很高大,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股yīn寒之气,光线在他的周围发生了一定程度的扭曲,给人的感觉是他就是一团流动的物体,被盛放在一只人形的柔软容器里,不停地在发生着形变,令人无法把握他的重心究竟在什么地方。
  “没想到多年不见,失传三百年的鼋龙魔功,竟然被你给练成了!真是可喜可贺!普天之下,还有谁人是你的对手?”陈抟打量了一下来人,为之动容道。
  “连你也不能么?”那谢礼晃动了一下身形,屋子里面顿时光影绰约,陷入一片迷离之中,陈抟感到周围幻影丛生,连忙默运玄功,连连变换了几种心法,方才没有被对方所迷惑,不由得暗到这鼋龙魔功果然是威力无匹,若是谢礼有心偷袭的话,自己难免也要吃些小亏。
  “我算得了什么,一个贪吃贪睡行将就木的糟老头儿而已。”陈抟苦笑道,“说正经事儿,你谢大供奉使亲自来到这荒山野岭,总不会是为了向我老头儿炫耀武功吧?”
  “哈哈——当然没有那么单纯!”谢礼的身形再动,却把魔功收起。
  满屋子光怪陆离的幻象即刻消失不见,一个相貌清癯的小老头儿出现在陈抟的眼前。
  “传言鼋龙魔功修到极致会影响到修炼者的容貌,为何谢老弟依然风采依旧?莫非你已经突破了最高的第十三层,达到反璞归真的境界了?”陈抟看到谢礼后又是一愣。
  瘦小老头儿闻言苦笑,连连摇头道,“哪里有那么简单!就是你现在看到的也只是假象而已!我现在这种情况,出来吓吓人还行,若是真的跟你老兄动起手来,简直和找死没有两样儿!”
  “老弟过谦了——如你所言,这其中似乎还有隐情?”陈抟好奇地问道。
  谢礼犹稍微豫了一下,终于开口说道,“此中原因我从未与人讲起过,我之所以能施展出鼋龙魔功里的至高功法,都是缘于这件衣服!”说着将外面披着的黑色长袍抖了一下。
  陈抟仔细看了看谢礼的外袍,那是一件纯黑色的皮质长袍,上面并无一丝羁绊,光滑得如同剥了皮的jī蛋,光线射到上面的时候,似乎受到一种莫名的力量的干扰而改变了原来的运动方向,就象是荡漾起波纹的黑色深潭,令人无法探测到具体的深浅。陈抟试着将手指放在长袍上面,轻轻地按了按,顿时生出一种无处着力的感觉,而且有一种嗜血的念头从心底悄悄升起,令他心中凛然,连忙将手指收了回去。
  “古怪——”陈抟叹道,“倒好似是一件有生命的袍子般!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大内——”谢礼默默地将四周察看一番,悄悄地说道。
  陈抟点了点头,不再答话。
  后周世宗皇帝与本朝太祖,都是一时之选,人中龙凤,不但文武全才,更难得的是对于江湖人士并没有隔阂,大内与军中的许多将领都是起自草莽,因此得到不少的奇人异士相助,终成大业,其间自是得了不少闻所未闻的异宝,恐怕谢礼身上的这件长袍,就是其中之一。看它的样子,似乎不类中土之物,上面隐约有些奇异的字符在随着长袍的摆动暗暗流转,时隐时现,究其纹理,既非天竺文,也不是天方文,恐怕是来自比西域更加遥远的国度了。
  “当今皇上要寻找你的踪迹,小弟就是为此而来的。”谢礼撇下长袍不谈,郑重说道。
  “老朽山野村夫,何敢劳天子挂念!谢供奉使说笑了!”陈抟也仿佛换了个人似的,重新坐回椅子当中,端起茶杯放在嘴边吹了吹,抿了一小口,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嘴脸,淡然回答道。
  “皇上要你入大内见他。”谢礼继续说道。
  “山野之人,与时无用,不见也罢!”陈抟一捋长须,摇头拒绝。
  “陈抟,你到底去还是不去!”谢礼一拍桌子,勃然作色道。
  “谢礼!老夫不去,你还敢用强不成?”陈抟也瞪起眼睛怒道。
  “陈老儿!你不要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爷爷手上这三万禁军也不是吃素的!”谢礼撸起袖子,露出毛茸茸的手臂,一脚踏在椅子上威胁道。
  “谢小子!你敢动粗试试!看老夫不剥了你的一身黑皮!”陈抟针锋相对道。
  两个人互不相让,四目相对,神光湛然。
  屋子里面的空气似乎也起了波澜,一只蝴蝶翩然从外间飞入,贸然闯入两个人之间,翅膀抖了抖后,仿佛在瞬间内被冻结了一般,全身僵硬,接着跌落脚下,化为一片尘埃。
  一阵似乎肉眼可见的波动气浪以两个人为中心扩散开来,竹木建筑的小屋在波动中轰然倒塌,变成一堆支离破碎的废墟,漫天的烟尘绕着两个人的身体旋转起来,仿佛一个大旋涡般。
  处在废墟中央的两个人点尘不染,仍然是衣光鲜亮地站在那里。
  周围的弟子们听到了动静,纷纷赶了过来,骇然地看着对峙中的两个人。
  “哈哈哈哈——”敌对中的两个人忽然相视大笑起来,令众弟子们一片愕然。
  “昔年尝作江湖游,回首相顾两白头——陈兄,你我都已经老了啊——”谢礼有些感慨地说道。
  “纵使时光如梭,八大宗师的名头仍然是如日中天,丝毫不见动摇啊。”一个声音传了过来,两人一看,正是餐霞大师。
  “大师客气了,若论起天音之道来,我是拍马也追不上你了!”谢礼笑嘻嘻地答道。
  陈抟摆了摆手,摇头叹道,“说什么八大宗师!江湖代有才人出,各领风sāo数十年,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现在的天下,应该是年轻人的了!我辈老朽,自与闲云野鹤为伍,寄情山水书画之间,八大的名头,再也休提了——”
  “你陈道兄有如此豁达的心情,可是别人却未必如你所愿!”谢礼冷冷地答道。
  “这话怎么说?”陈抟愕然道。
  “近日我得到的消息,不仅与我等同列八大的大辽神木尊者有意拥兵南下,牧马河阳,就连我们自家门前的林正宵也有些蠢蠢欲动,树欲静而风不止呀!皇上急于召见陈兄,多半也是为了这件事情!”谢礼说出了其中的原由,叹了口气道。
  “还真是一个多事之秋啊!这么多年都过去了,难道林正宵还看不开么?”陈抟皱眉道。
  “邪异宗行事,你我自是无从推测。”谢礼无奈地摊了摊双手。
  所谓八大宗师,乃是三十年前的江湖人士评判出来的八位顶尖高手,分别是道宗陈抟、无间派的抱朴真人、燕堂堂主萧容、秘门谢礼、邪异宗主林正宵、吐蕃国师鸠摩罗仕、大辽神木尊者耶律天德以及大理天龙寺长老无可上人。
  这八个人当中,燕堂堂主萧容是一位女子,三年前已经辞世,无可上人于十年前也归于极乐,吐蕃国师鸠摩罗仕jīng研佛学,向来不理会江湖之事,无间派的抱朴真人寄情山水,等闲不出桃花岭,而剩下的四位,则是比较爱在江湖中走动的。
  秘门的谢礼充当了大宋皇帝的私人鹰犬,为朝廷处理一些机密而危险的事情,而大辽的神木尊者则是辽国的jīng神领袖,更兼任北院大王一职,位高权重,每次辽军南下总少不了他的门人弟子参与其中。邪异宗主林正宵则据说与南汉皇室有某种亲密关系,所以处处与大宋朝廷过意不去,早已经是四海通缉的要犯了,只是他的武功实在太高,弟子有多,能够缉捕他归案的捕快至今还没有出世,所以只得任他逍遥法外!
  如今这令大宋朝廷头痛万分的两大人物一南一北,似乎有呼应之势,也难怪大宋皇帝会感到头痛了!陈抟忽然意识到,自己此次奉诏进京,或许赶上了好年景。
  满地的废墟自然有人收拾,两人同餐霞大师换了地方,坐在一起品茶聊天,互相印证武学与佛道心得,不知不觉时间已晚,天色渐渐地黑了。
  “陈兄,于公于私,你都应该跟小弟回京啊!”谢礼仍然是有些不放心。
  陈抟没有说话,而是认真地看着谢礼,一派非常专注的样子。
  谢礼心中并不塌实,被陈抟这么一看,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口中遮掩道,“小弟脸上又没有花儿,陈兄为何如此细察?”
  陈抟看了半晌后,微微笑道,“本人自五十以后,方才学道,近四十年下来,对于易学颇有些心得,近来又致力于将佛道儒三教合一,悟出了先天无极之奥妙,以之试人察物,分毫不爽,谢老弟若是还有藏私,那可就使本人深感失望了!”
  “哪里——哪里——”谢礼心中有鬼,只是嚅喏地应道。
  陈抟却也不为己甚,将身子站了起来,负手走到回廊处,望着天上的繁星,正容问道,“兄弟你可知道,这桃花岭究竟是什么地方?”
  “这里不是抱朴真人的地盘么?”谢礼奇道。
  “龙归元海,阳潜于yīn。人曰醒龙,我却醒心。默藏其用,息之深深。白云高卧,世无知音。”陈抟低声沉吟道,“三十年前,我与太祖华山对弈,赢下了华山作为道场,一时间名声播于四海,世人都谓陈抟其人也不过是名利之徒罢了,谁又知道老朽的良苦用心?”
  谢礼与餐霞大师虽然都曾风闻此事,但却从未听陈抟亲口提起过,此时经他这么一说,其中似乎别有隐情,当下默然,只知侧耳倾听。
  “五百年必有王者兴!然自唐以来,兵祸接连不断,人民少有安生之日,可谓天怒人怨,四海不能伏其怒滔,外番拥兵而自立!yīn阳背离,本末倒置!君不君,臣不臣!天道,人道,皆绝于尘土,世所悲也!”陈抟斟字酌句地说道。
  两人听得深有感悟,纷纷点头赞同。
  “后周世宗皇帝,原本有望一同江山,只是天不假年,中道而殂,未尝不是一件恨事也!及至本朝太祖,英明神武,雄才大略,横扫江南如卷席,老朽深以为这必是复兴华夏之主,只是怜惜他恐有五代旧主覆灭之忧,故而在华山与之对弈以试,不惜耗费三年修为,自损道基,欲助其延长一纪之寿,以完成国家统一之大业!可惜,天算不如人算!这一着终究还是落空了!”陈抟有些意兴萧索地说道。
  “原来还有如此多的内情啊!那你看太宗皇帝——”谢礼关心自己的主子,脱口问道。却又发觉这种事情实在不好开口,于是说了半句,后面的话又咽回了肚里。
  “太宗皇帝虽然健硕,但文弱有余,终究不是英武之主,这四方藩属虽已臣服,但是北辽终究是心腹之患,边祸连结,恐不能免。”陈抟微微一笑,替谢礼分析道。
  “如此啊——还不算太糟——”谢礼略为安心,接着问道,“陈兄,说了半天,你还没有说出这桃花岭上到底有何蹊跷呢?”
  “此地不是别处,正是当年周公所建六座观星台的其中一座!”陈抟指着一座古朴的高台放言道。
  陈抟一语既出,犹如石破天惊。
  “莫非陈兄每三年必来此处一回,并非只是为了一会抱朴真人,而是为了观星?”谢礼有些醒悟,但是仍然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那些星星有什么好看的。
  陈抟笑道,“如果是神木尊者或是无可上人当面,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谢老弟醉心武学,自然是无暇顾及这些玄幻的东西。”
  “陈兄言重了——”谢礼微微一笑道,“小弟我虽然信奉绝对的实力,但是对于陈兄的道学,也是非常景仰的,绝对没有丝毫的轻视,只是碍于自身资质所限,难有成就罢了。不过小弟心中却有个疑问,普天下的观星台甚多,为何陈兄单单相中了这一座?观其大略,早已经破败不堪了啊!”
  “观星,并非简单地看星星,而是观星之气!”陈抟解释道,“如果观星的位置选择不好,则地气与杂气会上通于天,往往会干扰到正常的星象观测,所以观星台的位置是很有讲究的,遍及中华大地,也不过是有数的几个地方。”
  “原来还有如此多的讲究啊——”谢礼叹道。
  众人随着陈抟登上观星台,抚摩着被风沙侵蚀的上古建筑,一起追忆那流逝的岁月,深深为古人的智慧而折服。
  正在说话间,一道明亮的光线从空中划过,直入紫薇座,满天的星光似乎都受到了威胁,紫薇星的光芒忽明忽暗,发出肉眼可见的颤抖。
  “这是什么?流星吗?”谢礼惊奇地问道。
  陈抟张着大嘴,仰着脖子看了半天,然后叹了口气对谢礼说道,“这可不是普通的流星!算是客星犯主的征兆,可能皇帝有难了!如果你老弟想要加官进爵的话,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稍有延迟可就错过机会了。”
  谢礼对于陈抟的话丝毫没有怀疑,双手抱拳道声告辞,身形拔地而起,直如一只黑色的雄鹰般在空中一闪而过,消失在远处的山坳里。
  “客星犯主?貌似很多年都没有出现了,看来天下又要进入多事之秋了!”陈抟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同餐霞大师一同走了回去。
  满天的星光很快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只是仔细观察之下,仍然可以发现,紫薇星的光芒已然黯淡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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