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低着头不言语。干瘦如柴的双手紧紧拥着双膝向后挪去,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砖墙才作罢。
林鸾也不恼,好像事先早有预料,负手在厅中踱起步,全然不把他的消极抵抗放在眼中:“你可知,这里是哪?”
男人继续沉默,林鸾冷笑着替他回道:“这里是诏狱,水火不入,疠满囹圄,乃是个九死一生的罗刹地方。即便运气好能活着走出去,也必定是蜕了层皮。”
步行至刑具旁,随意踢了下脚边的锁链,哐当发出沉闷声响,男人忽地抖了下双肩。
“外头的人称这些个宝贝叫诏狱十八酷刑。”林鸾边说边蹲下身子,随手挑拣着木箱里的物什,饶有兴趣地介绍起来,“这个叫拶指,记得之前在一个私贪军饷的将军身上用过,啧啧啧,他可是个硬骨头呀,在这暗无天日的牢门里关了足足有三个月愣是一个字都没吐出来,直到上了这宝贝,不出三天就全招了,只可惜,半条命已经搭进去了。”
男人颤巍巍将头抬起一条缝,瞥了眼林鸾,却见她笑靥如花,冷眸似霜。
“还有这个,就更厉害了,它叫琵琶。当然了,肯定不是乐坊里的那个琵琶,不过也差不离,那个琵琶是用手弹的,而这个嘛是用来弹肋骨的,没弹一下,皮rou都会绽开一层,既痒又疼,直至血rou溃烂。”
林鸾不紧不慢地抬手,用手中的尖刀滑过坚硬砖墙。声声凄厉,似那曾经屈于此刑的亡者在哀嚎,就连这些久经沙场的牢头都有些吃不消,咽了咽口水将头埋得更低。
明灭烛光中,就连沉默也添了几分重量,水滴声愈加急促,似银针声声刺耳。
可林鸾却并不以为意,眸子里秋水幽深,倏尔眉目舒展,神采飞扬,兴奋地又取出一件把玩在手中,活像个初次收到礼物的三岁孩童:“还有还有,这个呀,叫……”
“啊啊”
悲鸣声响彻整座诏狱,牢头们闻声惊起,瞪圆双眼抄起武器对准墙边。只见那男人捧着脑袋拼命摇头,身子蜷缩成团瑟瑟发抖。烛火摇曳,映照出一张五官狰狞的脸,嘶吼声不绝,似绝望,若怨愤。
成了!
林鸾缓缓起身,随手丢下刑具。叮咣声响起,男人一下子收了音不再作声,双目惊恐得看着眼前这位清丽少女,不敢说话,只一味朝着与她相反的墙角挪动身体。
“先饿他三天。若是招供便还有一线生机,若是不从,”话音未落,飞鱼服轻转,昂首阔步向牢门口行去,只留下一抹数九天般寒冷的笑,“便是人间地狱,自己掂量掂量到底值不值!”
男人眼中瞬间失去了光彩,好像被抽走了三魂七魄,颓然于地。烛火随着飞鱼服远去,黑暗袭来,酸腐味同那水滴声一道,断断续续挑战着他的极限。
刚出诏狱,才发现暮色已至。皓月偏扯过几缕薄云游丝,在群星的簇拥下,懒懒洒下一地清辉。
林鸾深吸一口气长长吐出,继而又吞入一大口再吁出,如此反复多次,才觉肺中浊气尽除。回身望了望那幽森的牢门,身上蓦地泛起一阵jī皮疙瘩,赶紧拔腿快跑几步。
行至重门,见一颀长身影孑然立于阶下。鸦羽般的墨发绾入玉冠中,背脊硬挺,蟒纹赫赫,将他衬得格外挺拔。林鸾痴了片刻,见他注意到自己,连忙肃容上前,与他并肩步去。
一路无话,二人皆是同一个表情,那就是没有表情。
林鸾有些失神,定定向前走去。言澈看在眼里却也不急着点破,陪在她身侧默默走着,只在拐角处或是有路障时提醒两句。嘴上不说,心里却如同明镜。每当她审讯完犯人从诏狱里出来,都是这副模样。
牢头们只道这丫头是地狱来的阎王,人面桃花,心似蛇蝎,越是穷凶极恶的罪犯,下手就越狠。可又有几人能知,这丫头其实比谁都害怕那个鬼障黑牢。
“少爷小姐,你们可算回来了。”刚一进门,小夕就扑了出来,抱住林鸾是上下左右好一顿查看,确定没什么损伤才松下一口气。
“怎么了?为何如此慌张?”林鸾被她看得有些发蒙。
“刚刚温小旗来府上送东西,人才走。听他说小姐今晚与歹人打了一仗,我怕小姐受伤……”小夕边说边绕到她背后,见身后也没伤这才彻底放心,“哦对了,言老爷在书房等你们。”
“父亲?”言澈沉了沉眉,思索片刻道,“你先备下吃食等着,阿鸾一晚上还没正经吃过东西,最好有羊rou,暖胃。”
小夕呆愣了半饷,点头如捣蒜,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一圈后又笑着跑开了。林鸾想开口叫住她,却被言澈拖拽着,穿过垂花门向书房走去。
老远就瞧见书房门大敞,羊角宫灯散着橘光,柔柔映出梨花案前高大身影。
“父亲,这么急着找我们来,所谓何事?”言澈前脚刚踏进门槛,林鸾便急急挣脱开他的手,与他保持距离并排站着。
言怀安着一身月白常服,少了几分凌厉,可到底是肩宽背挺,肃穆气场不减半分。此刻正伏在案前,高执悬腕,笔走龙蛇,一勾一提皆是气韵。直至落下最后一点才起身,纵观全幅觉着颇为满意,青须下嘴角勾起:“案子办得如何?”
“回父亲的话,犯人已擒获,现押解在诏狱内听后发落。”言澈微昂起下巴欣然道。
“哦?”言怀安有些吃惊,将视线从宣纸上挪开,见他如此自信,心下了然,“既然犯人已经落网,那就抓紧审讯,尽快结案,好向皇上jiāo差。”
“好。”
“不好!”
两种声音同时响起,两道狐疑目光紧跟着一前一右向林鸾这边偏来。
“那人与此案无关,凶手另有其人。”林鸾也不躲闪,镇定回视道。
“何出此言?”言怀安淡淡一笑,忽地来了兴致,搁下笔听她道来。
“仵作验尸后发现,受害女子的致命伤均在脖上,伤口短小,外浅内深,且无挣扎打斗的痕迹,应是被一种特制暗器所伤,一刀毙命。而今夜抓到的那个人,形容枯槁且腕力虚浮,根本就不会武功。”
深邃眼眸微讶,眉峰不动,嘴角却微微上翘:“很好,阿鸾的怀疑并无道理。”说着又转向言澈,面上和煦一扫而光:“还需多加磨炼。”
言澈讪讪一笑,心中暗暗喊冤,他还没来得及审犯人,哪知道会是这样?!什么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这回算是领教到了。
心中郁结又不好发作,侧眸狠狠剜了某人一眼,似在腹诽‘有疑点不尽早同我说,害我丢那么大脸,故意的吧?!’
林鸾只轻轻一瞥,似有若无,道的好像是‘你问过我了吗?什么都还没查清楚就急着邀功,活该!’
言澈挑了挑眉毛‘好好好,这回我认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林鸾不甘示弱,回敬了一计白眼‘哼,尽管放马过来,小爷我等着呢。’
二人正“眉飞色舞”斗得如火如荼,似乎全然忘却了此处还有第三个人存在。一声清咳响起,打断了这次美妙的心灵jiāo谈。
“接下来你们作何打算?可是要放人?”言怀安一下一下捋起青须,目光在他们身上徘徊。
“送上门来的肥rou怎么能说放就放?”桃花面上丹chún轻挑。
见言怀安点头,林鸾倍受鼓舞:“从之前几起案件可以推断,凶手的目标皆是特定条件的妙龄少女,且行凶时间固定,挑的也都是每月的yin日yin时yin刻,所以我们才决定今晚设伏。宵禁时分,这个人不好好在家睡觉,却偏偏无端挑那一时间鬼祟在我们的目标周围,若说是偶然,我绝不相信!”
“即使不是真凶,也定脱不开关系。”言怀安满意地总结道,笑意爬上眉梢,看着林鸾满是赞许,待转向言澈时,原本温柔的目光瞬间冷至谷底,虽没有开口明言训斥,可只一眼神就足以叫他胆寒。
这到底是谁的亲爹呀?!
“那你想好要怎么利用这块肥rou了吗?”言怀安继续追问。
林鸾摇晃着三指,一副xiōng有成竹的模样:“三日后见分晓。我不喜欢对无辜之人用刑,若是他聪明,定会知道接下来到底该如何做才是真正于他有利。”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快乐!
天凉了,肚子饿得更快了
☆、多歧路
第一日,风平浪静。
林鸾起了个大早,先去演武场巡视了一圈,继而绕到案牍库,调出几卷文书闲坐翻阅几篇,待到金乌西斜方才出来。哼着小调,步履轻快,即使走在遍地腐朽的诏狱里,也好似漫步于百花丛中般从容。
借着微弱火光,林鸾瞧见那男人蜷缩在一角,许是被突如其来的亮光惊到,哀嚎了两声,抓起近旁的稻草直往外头丢去。杂黄纷纷下,男人战栗不止,却仍旧不愿开口。
牢头们没有得到命令也不好直接动手,只能干站一旁着急。却瞥见林鸾眉目舒展,心情甚好,反倒叫他们有些摸不着头脑。林总旗,该不会是压力过大,受什么刺激了吧?
偶尔会撞见几个偷懒耍滑的猢狲,凑到一块也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反正笑声听着确实是挺爽朗的,别说是如沐春风了,简直是酷暑畅爽。当然,这一切都只存在于他们发觉身后寒意森森的林鸾之前……
第二日,旭日暖阳。
晨起梳洗罢,推开小窗感受东方微熹时的第一缕清新,无意间瞥见原本那光秃的枝头上已零星缀满许多新绿。
林鸾忍不住轻轻用手戳了一下,见枝丫摇晃,像是在同她问好,不禁情绪高涨,胃口大开,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下三大碗小米粥喜气洋洋出门去,只留小夕一人于房中,对着满桌风卷残云后的狼藉呆若木jī。小姐她,没事吧?
北镇抚司最近新提拔了几个小旗,林鸾索xing带着他们一道巡视,栽培新人监督老人两不耽误。见一切都按部就班井井有条,心中美滋滋却又不好喜形于色,只满意地点了点头,摆出一副历经沧桑的前辈姿态,拍着身旁某个小旗肩头,语重心长地勉励了几句。
那人尚未适应新的身份,平日里又被林鸾呼喝惯了,心中对这个上司又敬又畏,一路走来很是忐忑。以至于林鸾明明并未加气力,却险些将他拍翻在地。见他一脸惊惧,额上突突直冒汗,反倒将林鸾吓得不轻。
事务繁多,一直到金乌偏西,林鸾才得空绕去那诏狱。烛火偏扯出一长一短两道黑影,少女眉目清丽,高昂起下巴,仰出极秀美的线条,睥睨着牢中蓬头垢面的男人。
饿了两天,黢黑的面庞已削下几分,双目空洞怔怔望着来人。比起之前的惊惧狂躁,现下反倒安静许多,像是看淡了生死。嘴chún干裂似离了水的河鲫鱼一般,只顾张合却发不出声。
短促的冷笑滑过林鸾嘴角,讥讽溢满双眸,很好,进展的不错,明日应该就能有所收获了。
这是她少有的几次自诏狱出来,心情还能如此舒爽,连带着瞧见某个“登徒子”也不恼,还能充满干劲地同他拌几句嘴,切磋几下武艺,即使落败也不怎么郁郁。
今日甚好,手下的猢狲都敛了脾气好好训练,除却见到言澈与自己待在一处时还是会忍不住打量之外,流言蜚语倒是少了许多。果然,棍bàng底下出好兵,古人诚不欺她,只是这原话好像不是这般说法,但也差不离。
不过好像许久不见这温绍铭了?
第三日,一言难尽。
不知是府上哪个不长眼的工匠,竟挑这种时节修剪花枝,将那好不容易才抽芽的枝丫给齐齐裁去,顺带脚赏了朵乌云置于林鸾头顶。
心绪不宁,食yu不振,这回她只堪堪喝下半碗小米粥,便长吁短叹地出门了。望着满桌的美味佳肴,水晶虾饺,什锦小笼包,黄金烧卖……小夕又一次呆若木jī,咬着牙腹诽道:真是越来越难伺候了。
还未踏进演武场,就听见里头高声谈笑,依稀可辨这话题还围绕着前几日那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言赵之争。林鸾倚在墙角偷听了几耳朵,又多了几个新版本,心中不禁要为这群人的丰富想象力折倒已至举手高呼喝彩。
为了表彰他们不辞辛劳杜撰文章,她二话不说,笑容和煦地请他们围绕整个演武场快跑二十圈,并追加了全套挥刀打桩运动,双管齐下,文武皆不偏颇,妙哉妙哉。
未出正月,日头虽旺但还不烧人。林鸾肃穆立在阅兵台上,面上似覆着层终年不化的积雪,目若钢刀,对着那一众奔跑的身影狠狠挫上几遍。见有人支撑不住倒地,刚想借机发作好好教训教训这帮猢狲,却听见门外传来响亮通报声,抬眸看去,原是那憨气十足的王小毛。
“林总旗,刚刚有个穿戴极好看的姑娘在外头等您,说是秋府上的婢女,奉她家夫人的命令来给您送东西。”
“秋夫人?”林鸾踟蹰地看向他拎在手中的小叶紫檀浮纹食盒,手yu伸又缩着。
“哦对了,还让我捎句话,这个……诶?啥话来着?”王小毛眉间深刻,一个劲地挠头,看着像要把脑壳子给掀开。忽地眸子一亮,拳头落在掌心,“她说,她家老爷最近诸事不顺,脾气bào躁,怕连累总旗你,所以就送来了这些个吃食赔礼。”
这话倒是有趣,秋尚书大人最近脾气确实大了些,不过论起这各中缘由,与自己还颇有些联系。
那日他们四人尚自从刑部劫走许多案卷外加一具女尸,这位秋大人知道后是气得跳脚,嚷嚷着要去御前告状,可却被言澈一句话给硬生生堵了回去:“秋大人莫要忘了,这案子可是皇上亲自下命移jiāo给锦衣卫的。”
圣旨已下,他却迟迟不肯jiāo托一应证物,若是真闹到御前,恐怕吃亏的也是他自己。想清楚这些,任凭他如何气愤也不好随意发作,只能闷闷于心,更加勤奋地上本弹劾“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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