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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婉仪是在一阵刺疼中醒来的,朦胧的视线里,只模糊不清地瞧见了一片暗红,耳边嗡鸣作响,有男人低沉的喘息接连传来。
瞬间的茫然后,何婉仪骤然惊觉,扬手在男人脸上狠狠挠了一下,趁着男人吃痛松手的当口儿,一手拢住散开的衣衫,一手支着床铺,慌慌张张挣扎起身,挨着墙壁坐了起来。
莫名其妙挨了一下子的朱兆平愤怒地跪在床尾,在脸上摸了摸,火辣辣地疼。
“你干什么!撞邪了?”对上这个虽有肌肤之亲,却仍旧陌生的女人,朱兆平实在是生不出什么怜惜之意来,气冲冲翻身下了床,连鞋子也没穿,光脚就冲到了妆镜前。
平滑干净的镜面里,颊面上几道儿粉红色印子清晰可见。这要是落了痕迹,明天可叫他怎么见人去?朱兆平愤怒地转过头,狠狠瞪了何婉仪一眼。
女人的脸上犹自懵懂惊恐,朱兆平愤愤了一回,却又生出了无奈的感觉,回身穿了鞋子,毫不留恋地转身往屏风后头走了去。
何婉仪依旧保持着方才的模样,双手环胸,目光呆滞地坐在原处。她脑子里乱得很,胀痛又发酸。天知道她刚才都瞧见了什么,这太不可思议了!
好一会儿,何婉仪才震惊地捂住了嘴,片刻呆愣后,匆忙下了床,连鞋子都来不及穿,便奔向了妆台。
镜面里,女子柳叶弯眉樱桃口,赫然是她年轻时候的模样。是的,方才瞧见的那人,也正是一副年轻英挺的少年模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何婉仪的一颗心就在喉咙眼处剧烈跳动着,脑中忽然浮现出了那扇大开的窗格,凌乱飞舞的桃花瓣,随风轻荡着飘进了窗台,落在了她骨瘦如柴的手腕上,臂膀上,还有已经失去了生机,晦暗憔悴的脸庞上……
她死在了二十九岁的那一年,明媚的春光里,视野的尽头,那些灿烂耀眼的粉红,慢慢变成了模糊不清的粉色光圈,深深印在了她的记忆深处。
梨花木镶嵌贝壳花卉的玻璃屏风后传来了淅淅沥沥的水声,何婉仪闻声看去,上面倒映出了男人模糊的身影。
不,这绝对不是在做梦!
脑子还乱糟糟一片,可眼睛却情不自禁地四下游弋。何婉仪看见了正红色的锦缎罗帐,上面拿了金银丝线,绣满了瓜瓞绵绵的图案……
这分明就是她念念不忘的婚房啊!
何婉仪猛地捂住了脸,泪水喷薄而出。她又活过来了,真的活过来了,在她和朱兆平的新婚夜里,终于又活了过来。
她情不自禁地四处走动起来,新房里都是崭新的家具,窗子上也是新糊的厚窗纱,贴了大红色的双喜,下面摆着她用惯了的妆台,台面上,还放着一顶喜冠。
探过手去,冠子上的玉珠圆润溜滑,有着沁骨的森凉。她捂着嘴,不禁滚落下一串眼泪来,这些玉珠子是她娘的陪嫁之物,专门被镶嵌在了她出嫁的喜冠上。
这是真的,她真的又重生了!
屏风后忽然响起一阵脆响,不知道是什么被摔在了地上。何婉仪回过头,看那玻璃屏风上面的黑影影影绰绰,模糊不清。
那是她的夫君,朱家的三公子朱兆平。
胸腔内有什么在蠢蠢欲动,是的,一切都重新开始了,她和他之间,也是可以重新开始的。
何婉仪忽然记起了他们彻底决裂的那一日,他双眸瞪得溜圆,脸皮气得涨红,颤抖的指尖直直指向了她,眸光里充满了怨恨。
那一日,他抛开了所有的矜持自重,用最恶毒的词眼咒骂她,然后摔碎了案几上放着的一个白瓷玉碗,转身便消失在了蒙蒙细雨中。再然后,他命小厮将他的东西搬出了棠梨阁,住进了书房。一年后,他搬进了吕素素的明月轩,自此后,再没有回来棠梨阁一次。
不!
何婉仪猛地揪紧了前襟,既然可以重来,那些她因妒生恨而做下的错事,就都可以得到纠正。眼下吕素素还没进府,他们还不曾相识,更不曾相爱,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这辈子,她可以做个好人,也做回朱兆平喜欢的贤妻。
心里蓦然升起了巨大的喜悦,何婉仪回过身去,光滑的镜面里映出了她的面容,如花似月,充满了朝气。
是的,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
屏风后,朱兆平失神地看着手中断裂开的一枚润白玉佩,眼中似有无限情绪在剧烈波动。玉佩断了,是不是,情谊也要彻底的断了?心脏骤然缩紧,朱兆平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心痛。
罢了,罢了,好一会儿,朱兆平终是缓过了神来,将碎玉扔进了一旁的桌案上,拿起棉布擦了擦脸,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妾已嫁,君已娶,从此以后,还是一别两宽,各自安好吧!
出得屏风,一抬头就看见了杵在妆镜前的何氏。朱兆平眉心微蹙,很是愤愤不快地瞪起了眼睛。都说何家的二姑娘是个木头美人,没想到这女人却是个母老虎,张牙舞爪的,实在惹人厌烦。
朱兆平忍不住摸了摸脸,不高兴道:“你站在那里做甚,还不赶紧找些药膏过来为我擦抹。若是留下了痕迹,且瞧你明日该当如何!”说着大刀阔斧地在床沿上坐下,黑着脸,满身的不悦。
何婉仪骤然惊醒,忙应了一声,走过去熟门熟路地打开了一扇小门,从里面抱出了一个红木匣子。
身后的床上,朱兆平摸了摸脸上的伤,随即不耐地转开了视线。果然是个木头美人,没意思!
何婉仪利索地从匣子里取出了一个青花瓷的小瓶子,然后拿到床前,眼睛也不敢往朱兆平脸上看,就撇着头将药瓶往前面一送。
朱兆平立时不高兴了:“是你挠伤了我,你给我擦!”
何婉仪默了一瞬,还是打开了盖子,用指肚蹭了些药膏,鼓起勇气看了过去。
男人英俊依旧,黑挺的眉峰间,还是她爱而不舍的冷峻不羁,这是她一辈子求而不得的人,现在,她可以再次拥有他了。
朱兆平皱着眉,看面前这女人莫名其妙地淌着眼泪,不觉心中生出了无限烦躁。这不是他喜欢的女子,他喜欢的女子,应该是潘云那般的模样,落落大方,灿然生光。
“行了,我又没说什么,你哭个什么劲儿!”朱兆平一把抢过了药瓶,径直往镜面前,自己涂抹了伤处。
这一夜他过得实在是不如意,好容易认了命,宽衣解带与这女人敦伦,想着以后闭着眼睛也能熬到白头,却是刚入了巷口,便被狠狠挠了一回,真真是晦气到家了。
心里忽然拱出一团火气,朱兆平返身上了床,扯过红锦团丝薄被大力一甩,冷声道:“把灯熄了,赶紧睡觉。”
好一会儿,何婉仪才小声应下,垂头吹熄了床头案几上的青瓷小灯,屋子里瞬间黯淡了不少。只是墙边角落的条案上还烧着两根龙凤呈祥的红烛,这红烛不能吹灭,是要烧到天亮的。
何婉仪回头张望,怔怔看了会儿那两根红烛,走过去拿起剪刀剪短了烛芯,然后搁下剪子长长地叹了口气。没事,这男人就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好生捂一捂,便会滚烫滚烫的。
心里忽然就充满了无限希望,何婉仪就着昏暗的烛光爬上了床,从朱兆平脚边儿轻手轻脚爬了进去,又轻轻地扯了一角被褥,就在一旁躺了下来。
夜色深沉,屋内外半丝声响也没有。何婉仪睡不着,偏头看去。模模糊糊的淡光里,身边那张年轻的脸上,眉眼还透着几分天真的淳实。她沉默看了良久,然后闭上眼,也睡了过去。
何婉仪做了个噩梦,她站在花园里,远远看着那对儿佳人比翼恩爱,成双成对
,仿佛他们是这天地下最相称,最相配的一对儿爱侣。而她这个原配正室,不过是这偌大朱府里的一抹影子,一个摆件儿。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何婉仪大汗淋漓地醒过来时,脑子里就冒出了这个念头。瞬时间,熊熊烈火在心头燃烧起来。不成,这辈子要是还过成了上辈子那副熊样子,她还不如一头扎进城郊的鸳鸯池,死了算了。
窗格上已经有乳白色的光漏了进来,身边的朱兆平还在沉睡,也不知道做了什么美梦,唇角勾起,好像在笑。
难道是梦见了那个贱人不成?
何婉仪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然后很快就记起来,这个时候朱兆平可不认识那个吕素素的,难不成,是梦见了自己?
何婉仪扯唇笑了笑,将散发捋在了胸前,又重新躺了下来。上辈子已成烟云,这辈的她,要怎么开始这场婚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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