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魂血玉》第一卷 杜家卿少 第01章 少子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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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煌煌文治今犹在,赫赫武功俱尘土。”一家大户人家的私塾门口,一位儒雅的老学究手握着一卷发黄的书页,一边手抚着花白的长须,一边悠悠地叹息着。只见他踱了两步,放下书,抬头眺望窗外,已是深秋时节,影影青山层云深处,依稀可见是西汉王朝孝文皇帝刘恒的霸陵遗址,而今早就物是人非,不免让人感慨世事变迁如白云苍狗,那些百战功成的千秋霸业早就沧海桑田灰飞烟灭,只留下后人无限的怅惘兴叹。
  “褚老先生,我家小姐有请。”说话的是一位年及二九的妙龄少女。
  “好的,知道了,褚某马上就到。”老先生应到,放下书卷,便迈开步子出了书塾。一阵微风吹来,掀起那书岸上的那卷书页,泛黄的封皮纸上写着“史记”两个篆体的大字。
  “年年柳色,霸陵伤别。”一声轻如绣花针落地的叹息传入耳中,褚老先生不禁一愣,旋即清醒过来,推开镂空的木制阁门走了进去,抬眼望见一个挽着妇人髻的年轻女子,着一身月白色的缎面长裙,一只纤纤素手轻握着一卷《李太白诗选》。问得有人推门而入,从若有所思中回过神来,展颜便是一笑。褚老先生年及花甲,早已没了男女之欲,亦不免呆了,心中喃喃自语:“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自有佳人倾城绝世,古人诚不欺我啊!
  “褚老先生,柯弟快要从嵩山少林寺艺成回府爷爷尚在军中料理公务,我一个女儿家不宜抛头露面,你跟着吴管家一起去城外的驿站接下他吧。”那名女子不紧不慢地说着,声音确如玉珠坠地般清亮。
  “太好了,老朽即刻动身。”褚老先生有些激动地说道,眼中以是异彩连连。
  “都说女大十八变,男子也是会变些的吧。褚老先生,你是柯弟的启蒙恩师,自小便看着他长大,此番一别近十载,不知是否还能认得出他来?”
  “能的,能的。”
  “那就好。车马之类的吴管家已经备好了,你这就随他们一起上路吧.”那女子说完,微闭着眼睛,靠着敞开的窗子,养起神来。
  “老朽告退了。”褚老先生说完,反身退出了房间,却没有注意到那女子脸上浮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本是端庄的面容竟显得有些邪异,确是更增妩媚,令人望之目眩神迷。
  转眼已是午后,长安城外,一辆油壁马车正缓缓行走在青石板的栈道上,驾车的是一位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着一身深青色劲装,相貌平平,神情却是非常坚毅,一看便知是能生死相托的义士。车帘向上卷起,两个读书人打扮的六旬老者正并肩坐在车里,交头接耳的,似乎在商量着什么,时时有几声爽朗的笑声飘出车外。没多久,马车便以驶至驿站门口,只见那青年停下车来,回头微笑着对车内的两位老者说:“吴管家,褚夫子,驿站到了。”
  “哦,到了啊。”那名被唤作吴管家的老者应道,与褚夫子携手下了马车,虽说是上了年岁,看身姿倒还硬朗。三人放好了马车,走到驿站的接待处,一身棕褐色锦袍的吴管家开口询道:“京兆杜家的二公子杜柯何时才到?”“快了,约莫着一刻钟吧。”“哦,谢谢兄台。”
  转眼之间,一刻钟就过去了,三人只听得一声马鸣,一匹毛色如雪的骏马映入眼帘,马上是一个年方及冠的少年郎,只见他矫捷地跃下马背,牵着马儿向驿站走来。忽的,那少年停下了脚步,对着一旁的褚夫子和吴管家激动地说:“老师,吴爷爷,你们来接我啊!”“哎,小少爷都这么大啦!真是天可怜见,老爷,夫人,吴某不负你们所托,小少爷长大成人了。”语罢,眼中隐隐有了泪光。“好了,老吴,别磨蹭了,快上车吧,小少爷一路劳顿,大少奶奶也还在家里等着呢。”褚夫子插嘴说道。“是,是,是,先上车再说。”吴管家边说边拉着那个少年上了马车,朝城外疾驰而去。
  “大嫂这几年可好么?身子可曾康健?”一上车,那名唤杜柯的少年便急忙问道。
  “嗯,都好,都好。诶,这倘大的杜家这些年都靠她一个外姓的媳妇主持着大局,可苦了他了,近年来吐蕃又在惷惷欲动,老太爷军中公务非常繁忙,经常是半年都不回家的,再加上年岁大了,也没有那么多的精力了。”说话的正是杜柯的幼时老师褚夫子。
  “世人只知道‘城南韦杜,去天尺五’的富贵和荣耀,谁又知道我们的辛酸苦楚?老太爷一生戎马,劳为国,年过六旬还要披挂上阵,老爷又英年早逝,大少爷战死沙场为国尽忠,二少爷你自幼体弱多病,若不是承蒙慧明禅师眷顾远遁清修,更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现在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偌大的一个京兆杜家,就只剩下大少奶奶一个当家人了,幸好她出生太原温家,家学渊源,自幼便随她父亲冠霖先生学习诗书礼乐,琴棋书画更是无一不精,又生得貌美,云英未嫁时是公认的大唐第一美人。自嫁入杜府,天不怜见,大少爷在新婚之夜,刚刚拜完堂,便被圣旨传去军中效力,随即战死在无定河畔。大少奶奶未有一句怨言,勤勤恳恳持家务。哎,要她一个弄花嚼蕊的世家小姐经营那些茶铺丝绸铺,支撑这个花销庞大的家族,真是……”
  吴管家话语未停,杜柯就忍不住说:“这一切,大嫂都是为了我啊!这些本是我这个杜家少爷该劳的事。记得那年,家里张灯结彩,一派喜庆,向来板着张脸不苟言笑的爷爷也是春风满面。我虽平日里久卧病榻,那日也由随从扶着,跟大家一起去接新嫁娘进门。我抬头间,便看见我那平日里木讷的大哥笑得像个孩子,挽着一个身子窈窕的妙龄女子进来了,凤冠霞披明珠宝玉,施施然就交拜完毕,刚要给爷爷敬酒,听的外面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声音,说着:“圣旨到,镇国大将军平靖侯杜商、骠骑将军杜荣接旨。”众人脸色大变,跪倒成一片,我虽年幼少不更事,也静静地跪着,听一个穿着大红袍子的内侍宦官宣读圣旨,那时不懂那个旨意为何,事后才知是吐蕃越境,边疆又起战事,德宗皇帝大急,以传国虎符急招爷爷大哥回边疆抗敌。爷爷一脸无奈,大哥也是垂头丧气,这样的大喜日子,遇见这种事,总是心存怨怼却无处宣泄的,是为人臣子的无可奈何。大哥没办法,脱掉新郎的大红锦袍,换上一身戎装,随爷爷连忙远赴边疆去了,从始至终,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来得及跟才进门的大嫂说。”说到此处,杜柯声音已是颤抖,众人知是他念及亡兄情不自禁,连忙安慰。杜柯抚平了下激切的情绪,继续说:“无定河一战何其惨烈,爷爷他们虽然打退了吐蕃人的数次冲锋,也是损失惨重,后来吐蕃前军主帅裕德亲王受流箭所伤,才撤了兵。收编俘虏时,大哥一时大意,竟被一个愚忠的降俘一刀刺中腰间要害,伤重不治而亡。嫂嫂在家里接到前线噩耗,当即就晕了过去,醒来后一言不语,大病不起,直至先师慧明禅师来家里挂单,跟她说了整整一下午的话,才恢复了生气。爷爷回到家里主持了大哥的丧仪之后,也自闭在房间里,一个月不见任何人。父母早逝,大哥是爷爷一手调教出来的,是他保家卫国的精神的延续,而今白发人送黑发人,人伦惨剧,不外如此。”这段话旁人听来惊心动魄,杜柯却似说着寻常的往事一般,语气非常寻常,只是眼神深邃,让人看不透他心里想着些什么。
  “我本就身子羸弱,受此打击更加病入膏肓,像是随时都可能奔赴黄泉一样。那时我虽病重,脑子却是清醒的很,一心想着去下面找爹爹妈妈和大哥。爷爷见我如此模样,心如死灰脸色煞白,忽的一声佛号传来,犹如世外纶音,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僧缓缓而来,后面跟着的是我那才苦命的嫂嫂,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等我醒来,已在一架简朴的马车上,身边时一个眼神好奇的小沙弥,年岁跟我相仿,旁边还坐着一个入定的老僧,看样子很是熟悉,使我生出与生俱来的亲切感。”说到这里,杜柯抬头望向车外,眼神迷茫,像是在怀念一个非常重要的故人。
  杜柯说了好长一段话,犹未有停的样子,等了没一会儿,开口又说道:“吴爷爷,你来我们家最久了,曾是我爷爷年少时的贴身随从,可知我京兆杜氏是个什么样的家族?”
  “自然知晓的,我虽非杜氏子弟,杜家的历史渊源却是一清二楚的。京兆杜氏,发迹于东汉末年三国争霸的乱世,先起以治世能臣而出名。杜氏先祖杜恕字务伯,随魏武帝曹南征北讨,建立曹魏基业,跟荀文若贾文和等齐名,为曹手下有名的良臣。其子杜预字元凯,魏晋名将,司马炎统一天下时,正是他挥兵南下,灭了割据江东八十年的东吴孙氏。“千寻铁索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便是说的此公的功绩。至此后的两晋南北朝以来,杜氏家族累世高官,京兆杜氏也和清河崔氏荥阳郑氏等名门望族一样,威名远播。本朝太宗朝的名相如晦公更是深受李唐皇恩,封莱国公,陪葬昭陵,何等的荣耀。”说及杜氏的历史辉煌,吴总管神情满是仰慕。
  “是啊,杜氏世代深受皇恩,不管怎么改朝换代,都承蒙帝皇家青睐有加。爷爷曾告诉过我,杜氏子弟,若有才者当‘文以安邦,武以定国’,此为宗族遗训,现在看来,风光无限的背后,也是无限的怅惘和悲凉。”杜柯不知想起了些什么,神情落寞地说。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褚老夫子也略有所感地吟道。
  “我自得慧明禅师青睐,在佛门圣地疗养近十年,自娘胎里带来的痼疾已经痊愈,更学得佛门不传之秘的《易经经》心法,早就不是那个病恹恹的懵懂稚子了,此番先师坐化圆寂往生极乐,遗命要我出了佛门,回到红尘之中来,我既回来了,自当担起振兴杜氏的重则,以慰亡父亡兄在天之灵。”杜柯语气很是平常,神情却是说不出的坚毅,让人肃然起敬。
  “少爷有此决心,也不枉大少奶奶这几年的勤苦劳了。”吴管家说着说着,以是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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