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恬顾骁》第74章 对不起

  温恬是在半夜的时候接到清市医院的电话的。
  那一通电话来得很急, 是张美君在上班途中, 不慎与一辆迎面逆行来的轿车发生剐蹭，张美君被当场拖行十米，造成左臂骨折。
  接到电话时温恬恰好完成手里最后一段的修稿，连续几个时的高度集中令她神思刹那懈怠下来。
  直到听完电话里的内容, 她昏沉沉的思绪顿时醒了大半，后背渗出汗。
  事情发生得太急，没有他法, 她连忙联系了林淼, 告诉她家里发生了意外，要马上回一趟清市去。
  “唉，好吧！”
  连夜赶来温恬家替她收拾好行李，林淼拍着她的肩膀叹道“好在你现在手里该改的该交的都差不多了，《很甜》那也用不着怎么急, 正好你愁结局，趁这个机会好好找找灵感。罗老大那儿我替你, 但是我告诉你哦, 不许玩物丧志！如果有新的反馈也必须按时改, 十月之前必须回来。”
  “我知道啦。”温恬笑笑, 将行李箱的拉链拉好, “你放心。”
  因为机票定的急, 而且现下的时间正是暑假旅游高峰期, 温恬订票的时候经济舱早已满舱。
  急着赶回去，她一咬牙花了翻倍的价钱定了张商务舱的机票, 赶上了最早的一班飞机。
  没曾想，又和顾骁不期而遇。
  飞机bī仄的走道上，温恬一手推着行李箱，一手拿着登机牌找位置。
  商务舱距机门近，她进门一抬头，就看见自己的座位，目光只是无意向下一滑，眸子里瞬间便映进了一张分外熟悉的脸。
  四目相对，顾骁也在倏然间微怔了一下，惊讶而不可思议。
  他坐在，1a。
  而自己的位置，1c。
  “……”
  这样无声愣怔了半天，直到身后的空姐出声催促，温恬才恍然回神，在他身边坐下来。
  “好巧。”相互静默了少顷，顾骁最先开口，打破了有点僵的氛围。
  “是啊，好巧。”温恬轻笑，尽量令自己表现得自然。
  两人又沉默。
  飞机上开始播报安全事项，温恬才后知后觉地想起系起安全带。
  可不知怎么，今天这安全带却怎么系都系不上，她废了半天的劲也没扣好。
  “我帮你。”手边突然伸来一只骨节修长的手，帮着她直接将安全带扣好了，离开的瞬间同她的手不心擦过。
  温恬感觉到了，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抱歉。”顾骁十分不自然地。
  “……没事。”她摇摇头。
  顾骁顺势问“你……怎么会突然要回去清市了？”
  “哦……”温恬低了低头，诚实答“家里出了点事，我妈受了点伤，我回去看一看。”
  她话刚完，顾骁的神情便立即顿了顿，似乎有些担忧，“阿姨她怎么了？还好吗？”
  温恬始终垂着头没看他，“没大事，就是不心被轿车蹭到了，有点骨折，需要养一段时间。”
  “哦……”顾骁点点头，想什么，可是突然间又不知道该些什么。
  “你呢？”好在温恬破开沉默，反问。
  “嗯？”他一直在偷偷看着她，凝神间恍然有些出神，一时间竟没听清她问了什么，“什么？”
  “你怎么也回去了？”
  “哦。”他低头笑了下，好像仔细想了什么，顿了几秒才“有个同学会，所以回去看看，正好，也很久没回去了。”
  “同学会？”
  “嗯。”他点头，“前几天宋城给我打电话的，他听我回国，问我有没有时间，正好我最近也没什么事，所以……”
  “这样啊。”温恬恍悟般点点头。
  飞机开始滑行，耳膜鼓噪着巨大的轰鸣声，扰得人头脑都隐约发涨。
  似乎觉得有点难过，顾骁眉目微蹙，阖上眼，头靠在椅背上。
  他没有话。
  温恬也便沉默。
  见他紧闭着眼，她扭头，就着窗外的天关看着他的侧脸。
  不期然的，她的脑海里又想起林楠先前的话语。
  她很想问，他当初到底为什么走？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她还想问，他这几年究竟都在哪里？为什么从没有跟她联系过。
  她甚至想按照林楠的，上前打他一巴掌，然后卧在他怀里痛哭一场，就让以前的事情不计前嫌，重新与他和好。
  手指紧紧地握着自己的衣角，她轻轻垂下眸。
  原来，还是不行。
  不管自己怎么暗示自己，怎么告诉自己，她还是无法真正将他放掉。
  只要看见他，有关他的一切，她的心还是不能做到波澜不惊……她终究无法将他当做一个过路人。
  ……
  飞机到达清市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在托运带旁取过托运的大行李箱，温恬拖着大两个行李，向到达大厅门外走去。
  “温恬！”
  身后的一个声音叫住她。
  她回头，看着顾骁拖着行李箱追在她的身后。
  见她停，他在她几步之外刹住脚步，目光一瞬不瞬看着她的脸。
  她不意外，向他轻松笑了下，问“怎么了？”
  顾骁的脸上带着些许拘谨的神色，似乎不知道该怎么。仔细斟酌了一会儿，才支吾道“那个，同学会，你也去吧！我估计……宋城是不知道你回来了，所以才没跟你。反正都是朋友，既然回来了，就一起聚一聚吧！”
  温恬微愣，期艾张口，“我……”
  “你先不用急着回答！”似乎生怕她拒绝，顾骁打断她的话。
  片晌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的反应貌似过激了些，他很快又局促的笑笑，低头避着她的视线，“我的意思是，反正还有几天的时间，你，能不能先别急着拒绝？考虑一下。等回头他们把地址定下来了，我再发给你……行吗？”
  他着看向她，脸上期待的神色清晰可见。
  温恬怔了怔。
  她原想要拒绝的，可是鬼使神差，面对他灼灼期盼的眼，口中那句“不去”辗转了半天，终究没出来。
  原地定了定，她许久点头，对他微笑，“好。”
  走出机场打上车，温恬没有率先回家，直接奔往清市中心的医院。
  张美君这一次除了手臂骨折伤得较重，其他部位皆是些普通的轻伤。原只需打上石膏回家养伤，定时复诊便好，只是她行动不便又无人照料，所以医院暂且留院查看几天，等确定了完全无误再出院。
  走进病房的时候，张美君jīng神尚好。除了左臂打着厚厚的一层石膏，人还正坐在病床上研究着工作报表。
  温国华也在。温恬这些年一直在外上学，拜托了温国华有事时互相照料。
  尽管这么多年来张美君一直同温国华井水不犯河水，但毕竟还有曾经的夫妻情分在，出了这样的事自然能帮则帮。
  “爸，妈。”
  进了门，温恬在门口，轻轻叫了一声。
  抬头看见温恬，张美君不是没有意外的。
  她这一次出事后没有告诉温恬，也不知道医院早在她社保登记的紧急联系人里联系过她，不禁怔了一会儿。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嗯，听你出了事，我回来看看。”温恬随口答着，拖过行李箱放在床边，在床边的塑料凳上坐下来。
  “甜甜回来了啊？”倒是温国华十分兴奋，笑呵呵地从一旁剥开一根香蕉，“急着赶回来的吧？累不累？是不是还没来得及吃饭？来，先吃根香蕉，等会儿去给你买些好的。”
  “我还好。”温恬笑笑，将香蕉接过了，眉眼中隐约透着疲乏。
  张美君嗔怪道“多大点事儿，也值得你大老远的赶回来！还是工作最重要，就直接这么跑回来多不好！”
  “我没事的，社里最近不忙，手里正写的几个故事都完成差不多了，也是顺便。”
  还想再什么，张美君chún齿微翕，最终还是闭口沉默。
  这些年，她和温恬的关系似乎处在了一个尴尬的点。
  自从当年那件事发生之后，温恬对她便异常的淡漠。有时面对她，一整天都可能一句话都不主动。虽然自己什么她都言听计从，可是却总令她隔离着什么，偏偏又挑不出任何错来。
  直到她高考报考，不顾他的反对，坚持要报离家遥远的z大，毕业后又什么都不肯回家考公务员，选择了和专业丁点不符合的出版社工作。
  她有种感觉，她是为了躲着她才跑去z城的。
  甚至开始担心，自己那句话又惹了她不高兴，她又独自一人跑得更远。
  ……
  温恬来的时候不算早，但张美君和温国华两人还没吃饭。
  温国华从医院外的营养餐厅打包了几份饭菜，就作为几人今日份午餐。
  恰逢今日天气不错，医生也建议病人可适当外出活动，温恬和温国华得了医生的应允，伴着张美君去医院的后花园吃饭。
  医院后花园很大，零零散落着不少的的石椅石桌。
  周围也有一些身穿蓝条病号服的病人落座用餐，阳光温暖，气氛和谐。
  随便挑了一张桌子坐下，一家人久违的同桌吃饭。
  温恬不爱话，张美君也心存顾忌，唯有温国华一边给温恬夹着菜，一边热络寒暄。
  “甜甜怎么样？z城现在都特别热了吧？工作忙不忙？”
  “还可以，不算特别忙。我不用坐班，时间比较自由。”
  “身体还好吧？一个人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我挺好的，也都有按时做体检。”温恬浅笑，夹起一块肉放在温国华的碗中，“爸你不用给我夹，你也快吃吧！”
  “诶！”温国华笑着点点头，“你是一个人在外地，不管做什么，都多加心。如果缺钱就记得跟家里，别不好意思开口。”
  “嗯。”温恬轻轻点点头。
  听着他们父女俩谈话，张美君沉默了良久，还是忍不住开口“一个女孩子，也不知道跑到那么远干什么，有什么事也没个照应！工作也不稳定，上班下班都不能有个准确时间。要我，回来考个公务员多好，也能轻松些。”
  温恬握着筷子的手微顿，毫无表情地低头，“我挺好的。”
  叹了口气，张美君似乎想起什么，试探开口，“对了，甜甜，有个事……”
  她的脸上难得露出一点笑，“前些日子，我单位你李阿姨的儿子回来了，你时候还见过的，比你大三岁。”
  温恬微怔。
  “听这两年他一直在外读研，这不刚回来不久。我看那伙子不错，又和你年龄差不多，正好你也回来了，要不改天，你们认……”
  “妈。”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温恬突然打断了她的话，“不用了。”
  张美君一顿，“怎么，你不喜欢？你要是不喜欢，咱还可以看看别人嘛。就是认识认识，你……”
  “我不想谈恋爱。”温恬淡淡。
  张美君滞了一口气，好言相劝，“也不是让你现在谈，就是让你先跟他们接触接触，如果觉得合适就可以谈。你现在这个年代，优秀的男生多难找？你再拖下去，可就不好找了。”
  “不用了。”
  眼看气氛似乎有些不大对，温国华笑着从中调解，“好了好了，吃饭呢。孩子不愿意就算了，这种事，又不是强求来的。”
  “你懂什么！”张美君的脸色徒然变了，低声呵斥，“她都多大了？也不交个男朋友，再过两年，这些条件好的男孩子全被别人挑走了，她也就只能成个捡漏的了！女生的青春期才多长？拖拖拖，到最后什么都捞不着，倒让亲戚邻居笑话！”
  温国华脸一僵，被斥得一句话没出来。
  温恬低着头不讲话。
  手里的筷子紧紧地握着，骨节都有些发白，她想保持沉默，可是心里有一阵捺不住的气意腾起，忽然不服气开口“妈！”
  “你还记得顾骁吗？！”——
  这句话一出，张美君顿时不话了，紧绷的脸色有一瞬而过的愣然。
  温国华也微怔，chā不上话。
  当初温恬早恋的这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他正在外长期出差，等回来的时候，事情已经落定的差不多了。
  尽管有过一些耳闻了解了事情经过，但毕竟不曾参与过，所以也不知其中究竟发生过什么。
  隔几秒，张美君重新开口，眼神有微弱的闪烁。
  “那……那不都是以前的事了？你现在提起来还做什么？再，那男生，到最后不还是走就走了？要你也是，该谈的时候不谈，当初最不该谈恋爱的时候，非要瞎胡闹，你看最终——”
  “顾骁回来了。”温恬打断她。
  张美君彻底一怔。
  “……回来了？”
  “嗯。”温恬毫无情绪地道“半个月前，他从美国回来的，z城，我们见过几面。”
  似乎有点难以置信，张美君停顿了好半晌，神色有点不可察辩的歉疚，“那孩子……现在还好么？”
  “挺好的。”温恬笑了下，眼神失落，“开了家游戏公司，公司市值过亿，现在是公司的裁决人，可以轻松松花上几百万，买下一书的版权……”
  张美君不由自主地一哑。
  她慢慢着，抬头瞟了她一眼，脸上的笑忽然有点讽刺，“妈，你，如果不看以前，现在的他，算不算你口中那种‘优秀的人’？”
  “……”
  封藏数年的情绪破了一个开口，便瞬间洪水般止不住地冒，温恬冷淡“妈，其实很多事情，你根就不知道，不了解，没有想过去认真了解，更不容许我有任何辩驳。”
  “比如，你一直常，让我向雨丝好好学习，你一直羡慕雨丝和沈星河在一起，羡慕她很厉害，可以交到沈星河那么优秀的男朋友。可是你根不知道，他们两个，在我高二那一年就在一起了。”
  “再比如，你当初一直觉得，顾骁影响了我。觉得他和我在一起，会影响我的成绩。可是你根不知道，多少次他为了给我补习功课，连自己的作业都来不及做，第二天被老师罚也什么都没。”
  张美君怔住。
  “如果没有顾骁，我想我可能永远都只会止步在校三四十名的位置，也根考不上z大。一直以来，你一直都是从‘你以为’的角度出发，把你所以为对的事情强加在我的身上，却根没有考虑过我需不需要。而其实，我根就不需要，你从来都没真正想过我到底要的是什么。”
  终于出来了……
  积压了这么多年的心结就这样浅白地摊开，温恬深沉下了一口气，xiōng口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撂下筷子起身，最后道“妈，我不是机器，也不是傀儡。你生我养我，我很感激你。但这不代表我就必须按照你给我指定的轨迹去生活。我有自己想做的事，喜欢的人，喜欢的城市。我希望你以后，能给我自己选择的权利，过我自己想过的生活。”
  完这些，她没做什么停留，转身就走。
  “甜甜……”温国华在后面迷茫地叫她。
  “对不起。”身后的张美君突然发出一声。
  温恬脚步停住。
  也许是张美君平日惯常高高在上，所以忽听到她这一句，温恬的心里隐隐有些发刺。
  起身，她看着温恬的背影，第一次袒露出一丝迷茫与歉疚，心翼翼“那孩子……应该还挺怪我的吧……”
  “……”
  “你替我，跟他声对不起吧。”
  温恬默默地着。
  “他不会的。”指尖轻轻陷进掌心，她静静道“他不会怪任何人。”
  她了解顾骁。
  即便生活再怎样对他不公平，他也不会去怪任何人。他只会将所有问题全部苛刻地抗在自己的身上。
  只是，这声对不起……
  曾经欠过他这一句对不起的，又何止只有张美君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