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长明》第6章 【6】

  秋末的天气早已不是前些天的温软，北方的天气总是这样，前一秒风和日丽，下一秒就北风呼啸而过，就算只是微风，也会刺的人脸生疼。
  所以李洛歆才会觉得，这么yīn冷的天，自己那位父亲能连着开十个小时的车回家来看自己，多么伟大。
  可她没办法腆着笑脸挥手寒暄，虽然她并不想想，但也不得不承认，李莫凡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
  李洛歆裹着大衣站在破旧的院子里，空气里尽是难闻的气味，似乎是什么东西放的太久了，发酵的气味，让她本来就不太舒服的胃里又难受了起来。
  一个老式小区，五层小楼，雨季漏雨的屋顶，这里是李洛歆的家，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当生活质量日益下降的时候，父亲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牺牲掉李洛歆和妈妈的生活，也要将全部的经济力量投入到素未谋面的、同父异母的兄长们手里。为什么？可笑的是李洛歆得到的答案是“因为爸爸欠他们，爸爸要补偿他们……”
  想到这儿，李洛歆忍不住哼笑，哈哈哈，补偿？你曾经也许诺我要补偿我，补偿呢？说是你欠我陪伴，于是给我陪伴，可他们缺钱吗？是啊，缺钱缺到三十岁了没有一份工作，就连他的老婆和孩子都要你这个当父亲、当爷爷的来养，从我这个女儿的身上节省给他……
  太阳已经下山了，楼下张爷爷还在用存放了许久的雨水浇guàn他悉心照顾的几根黄瓜，养的那条黑胖的田园犬也摇头晃脑、大摇大摆地走在拥挤的走道上。
  那条狗似乎很想和李洛歆亲近亲近，却被她冷漠的眼神吓得一激灵，不敢靠近，呜呜的叫唤。
  张爷爷只是斜斜地看了一眼略显单薄的她，把狗叫了回来，也没再说话。
  李洛歆知道，这些邻居根本不喜欢她，觉得她无礼又傲慢，可是那又如何呢？自己只不过是他们饭后闲谈的笑料罢了。
  家里是四年前搬来这里的，当初只有十几岁的李洛歆还什么都不懂，只是觉得不明白，为什么要离开原先的大房子来这里住，但是那时候的她，喜欢楼下的那只黑狗，还有面上和蔼的长辈们。
  可自从那年除夕夜开始，一切都不同了，每每回到这个地方，她都会觉得，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就是个笑话，自己引以为傲的一切都是泡沫，别人脸上的表情尽是嘲笑。
  后来的李洛歆再也不向邻居们打过招呼，问过好，即使会被邻居们所诟病，说她是个没教养的女孩儿，也无所谓。她只是觉得，自己不应该属于这里，不想融入这样的生活，不想像父亲一样自欺欺人。
  呵，父亲，当然会觉得这样的生活不错，只有过这样的生活，才能供得起那个白吃白喝、无所事事的李莫凡啊。
  想到这儿，李洛歆的脸上不禁露出自嘲的微笑，她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摆脱掉这个噩梦了。
  一阵寒风吹过，把她从回忆中揪了出来，不远处传来汽车鸣笛声，李振荣提着大包小包地走了过来，李洛歆熟练的挂上温柔的微笑，上前过去接过父亲手里的一个袋子，象征性地攀谈：
  “爸爸，路上累吗？”
  李振荣似乎心情不错，满是欣喜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伸手想要拥抱，却被李洛歆无视掉，反手握住父亲的手，温声道：
  “妈妈已经做好饭了，是你最爱吃的呢。”
  所以爸爸，你最好别再给妈妈脸色瞧了。
  李洛歆看不得父亲每次从兴城回来之后都开开心心的样子，尤其是这次，他既然去了兴城，自然知道李莫凡在这里，却丝毫不觉得别扭，反而和自己那二儿子还有前妻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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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餐过程中的整整一个小时都还算是温馨，可李洛歆的母亲，王秋岚看得出来，这温馨持续不了多久，因为李洛歆现在脸上的表情，很不爽。
  几分钟前，李洛歆饭后闲逛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最终还是走到了小书房，停在了李振荣带回来的文件袋前，假装随便看看。
  一页一页地翻过去，她要找的东西消失了。
  她特意留意过的，父亲在离开沁城之前，刚刚结束了一个项目，有一张支票夹在这里一并带走了，可现在却消失了。
  餐厅的李振荣擦擦嘴巴，难掩兴奋的神色在这个破旧的小家里显得神采奕奕，就连王秋岚都忍不住，开口问道：
  “有什么好事儿把你高兴成这副样子？”
  “我回来的时候路过崎县，给歆歆带了她最爱吃的崎县年糕，花了我好大功夫！”
  李振荣正不断地查看着自己带回来的包裹，就看到李洛歆走了过来，像是听到了他刚刚说的话：
  “爸爸，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啊。”
  她的嘴角挂着一个轻轻的微笑，可那笑也仅仅停留在嘴角的弧度，不进眼底。
  可李振荣丝毫没有意识到李洛歆有多不爽，只是一昧地揽着她的肩走到了客厅：
  “歆歆，爸爸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崎县年糕，都怪爸爸不好，刚刚忘记让你妈妈给你炒一份出来。”
  李洛歆脸上的笑意更浓，出乎李振荣的意料，问了一个似乎并无关系的问题：
  “可惜我最近胃不太舒服，不能吃这么好吃的东西了，对了，哥哥他们呢？”
  李振荣听到她提到李莫凡，有些愣然：
  “什么？”
  李洛歆伸出手指，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装着年糕的袋子：
  “我说，爸爸对我这么好，给我带好吃的回来，你去兴城的时候给哥哥和陈阿姨带什么礼物回去了呢？”
  “也是他们爱吃的吗？”
  “还是......两位哥哥又要换车子和房子了啊？”
  “爸爸走之前不是说自己的项目款到账了嘛，这下有钱了，你也应该履行承诺给妈妈买辆可以代步的车了吧。”
  李洛歆没再去看李振荣，估摸着他脸上的表情应该不怎么好看，李莫凡和李莫郢两兄弟的车平均三年换一次，可母亲还要每天挤四十分钟的公交车去上班。
  只因为地铁的费用比公交车要高，母亲还被李振荣训斥过不懂得节俭。
  多可笑......
  见李洛歆丝毫没有要收场的意思，而李振荣也不说话，王秋岚的脸色变得很糟糕：
  “歆歆！别说了！”
  相对于父母二人而言，李洛歆脸上的表情略显无辜，可王秋岚知道，只要面对李振荣，自家这丫头演技就无比的优秀。
  “妈，我也没说什么啊，只是......”
  “既然我三年前就已经知道了哥哥们的存在，自然不能不关心他们啊。”
  “况且，我还想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是什么性格，住在哪里......”
  还有他们什么时候去死。
  “李洛歆！今天我刚回来，你就要给我添堵是吗！啊？”
  李振荣声音里有些颤抖，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真奇怪，每次自己谈起两个儿子就自豪得很，生怕有人不知道自己那儿子在自己面前是多么的听话懂事一般。可只要李洛歆和王秋岚提一句，立刻就脸色大变。
  李洛歆知道，自己现在略显刻薄，她也明白，关于钱和“哥哥”的每一句话，对于李振荣来说都是字字诛心，可她和母亲不一样。
  小时候自己养尊处优，所有人都喜欢宠着自己，即便现在看来都是假的，也改变不了这让她性格比较跋扈张扬的事实，她可不喜欢别人给自己脸色和委屈受。
  如果有人让她不舒服了，那大家一起不舒服好了。
  “爸爸，你怎么生气了呀，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眼看着李洛歆眼眶里的泪水打着转，李振荣的怒气也丝毫不减，反而拽住了王秋岚的袖子，大吼着：
  “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我说过了，我不想让你们和他们接触！莫凡他们可是从来没有对你们产生过好奇！”
  那是因为从几年前开始，李莫凡就各种调查我了。
  李洛歆很想喊出这句话，可她不能，反而是眼里的泪光越来越闪：
  “你凭什么凶妈妈！在哥哥们那里的时候就是开开心心的，回到家里来后就这个样子！爸爸是有多讨厌我们！”
  说罢后便夺门而出，她用余光看到，李振荣有一刻动容想要挽留。她有时候也不清楚，自己这位父亲到底是否爱自己这个女儿。
  如果不爱，可照片上李振荣抱着新生的李洛歆，脸上的泪水是真的，面对三年前自己失控状态下恶毒的控诉，那愧疚和痛苦也是真的，想带她最爱吃的东西回来，那份心意也是真的。
  可如果他爱，刚刚一瞬间的变脸是真的，三年前自己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走掉了，也是真的，他这些年对家里的苛刻更是真的。
  李洛歆脸上的泪水滑落，她也不知道是因为刚刚演的太深入，还是因为可怜自己。
  拿出纸巾轻轻擦拭着湿漉漉的脸颊，胃里有些抽搐，李洛歆却毫不在意。
  越痛越好。
  她要的是李振荣的愧疚，她要这份愧疚超过李莫凡的那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