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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灯火次第闪现。
远处峰峦轮廓分明,近处椰林剪影摇曳。
海上浪花阵阵翻涌,冲上沙滩化作滩滩水沫,如是往复,夜晚像是被上帝按下片段循环键。
温柏义嶙峋兀坐,静止在海边,手上握着把塑料长剑,仿佛夜行的武士,深色背影融进深蓝的海与天。他等了好一会,没等到那个说“兄弟!帮我看着宝剑!”的江湖小兄弟。
“小温——新鲜出锅的炒花甲!”亮如洪钟的声音由酒店门口传来,是旅友。一个东北大爷,名唤王卓青,女儿远嫁,他与老婆辗转跟去s市。由干冷北方入湿冷南方,不习惯那阴嗖天气,两人跟团到海岛旅游。
温柏义应好,但那边不知声音已经传了过来,以为没听见,又在群里艾特了一下他。他回复:【听到了。】
结束一个人的安静,温柏义往回走,脚底粘了沙,踩在鹅卵石上,触感像女人的手,酥酥痒痒的。
他们是s市驴友7群的成员,群里500人整,这次出来临时组了一个群,名唤“南澳小分队”。群里本来7个人,两对中年夫妻,一位七十岁的精神阿伯,一个高中生,加上温柏义。今天早上临时加进来一个姑娘,王卓青叫她小秦,说是他女儿的同事,寒假出来散心,一个人怕不安全,也不想跟行程太紧的团,就跟着他们老中青吹吹海风吃吃海鲜。
绿野仙踪开叉连衣裙,玫瑰花骨朵开在饱满的绿意中,波西米亚风凉鞋流苏絮摇摆,露出骨感的脚踝。她的脚指甲形状漂亮,没有涂任何颜色,更显皮肤白皙。温柏义喉结动了动,向几位长辈招呼,“我先去洗手间洗个手。”其实是洗脚,脚底都是沙子。
秦苒微微偏颈,但没有回头。在这个散漫度假团里,他们年纪相当,很容易注意到彼此。
她初来乍到,与大家都不熟,加之人偏慢热,肢体、语言都比较拘束。
中午,她由揭阳高铁站出来,王卓青找车接的她,经南澳跨海大桥,在古渡灯塔王卓青帮她拍了张打卡照片,弥补她缺席两天的旅程。这个团这两天在汕头玩了一圈,老人累了,都说要在南澳岛多歇一天。
王卓青问她介意吗,介意的话可以帮她再报个汕头的团。
秦苒求之不得,她哪儿都不想去,最好全程都呆在南澳岛。
王卓青高兴地领她进酒店,给她介绍团里的人,拉她入群。
“我们这里也就小温、明明跟你年纪差不多,你们三个可以一起玩。”小温是温柏义,s市中心医院外科医生,三十左右,年龄是秦苒估计的,s市中心医院医生的学历要求摆着,不会太年轻。明明是高中生,上一届全省物理竞赛三等奖,这一届与前十失之交臂,家人认为他得失心太强,需要放松一下,给他报了个团。王卓青踌躇地开口,“这个房间……”
“我可以一人间的。”秦苒乖巧。
“我们正好两对夫妻,就一起,你汤叔叔和明明一间,小温倒是一个人,就是你们性别不搭……”王卓青把已成定局的事又喋喋了一遍,虽然唠叨,倒是给秦苒添了不少亲切感。
她微笑听着,没有不耐烦。
拖着行李箱,到前台办理入住。由于是旅行旺季,南澳小分队居住的10层住满,留下的只有偏贵的海景房。
“现在有哪些楼层啊?”王卓青问。
“20-28层有些还有空房间。”
“26层有没有空的?”
“我看看啊,”前台说,“有的。”
“26层多少钱一晚啊?”
“海景房是288元/晚,非海景房199元/晚。”
“住26层吧,小温住那里,”王卓青时时刻刻记得秦苒是女儿同事,生怕怠慢,处处注意她的安全,“好有个照应。”
“好的,王叔叔,”她对前台说,“麻烦帮我定个海景房。”
王卓青劝道,“海景房和普通房差不多的,我们的房间不是海景房,也能看见点海,浪费钱干嘛呀。”
前台默默翻了个白眼,秦苒低头掏身份证,不是很在意,“没事,难得出来玩玩嘛。”
王卓青心里有了数,果然像女儿说的那样,她这个同事家里挺有钱的。听说老公是艺术家,等会打电话仔细问问,搞哪方面艺术的。
*
东北人心里都有一个热带梦,王卓青来时信了旅游标题——“东方夏威夷”、“中国马尔代夫”,衣着十足海滩风,椰影白纱绿意盎然。
秦苒也穿了条绿裙子,下来一瞧见王卓青,脸红了一下,他老婆丁小华笑说小秦和你穿了情侣装。
在大家的取笑声里秦苒脸更是烫得发烧。倒是王卓青得意自己的审美与年轻人一致。
酒店海鲜池打氧,各类海鲜十分新鲜,他们站在玻璃缸前,一个个认食,恨不能把酒店的海鲜都点上了。椒盐濑尿虾、白灼虾、清蒸皮皮虾,一桌三个虾,加上油爆小管、白灼墨鱼和螃蟹,没注意荤素搭配,导致两道蔬菜异常受欢迎,几筷子就没了。
鲜香四溢,大家陆续动手,吃起海鲜来。秦苒初来乍到,舟车劳顿只想吃点清淡的,不好意思开口,默默捞汤汁里的菜须。
温柏义洗完手回来,看了一眼,说:“再点两个蔬菜吧。”
阿伯老汤一边拿筷子掏蟹壳黄,一边咂嘴点头,“对,再点两个素的。”
秦苒拘谨地拨筷子,心想应该不是因为自己吧,温柏义便将菜单递到了她眼前,“看看想吃什么。”
“我刚点了。”她想逃避,出口却发现有点不识趣,这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好,幸好丁小华抢过菜单,着急了起来,她和王卓青不愧为夫妻,爱张罗的性子也同出一门,“点个汤吧,这个龙须菜鱼丸汤如何?”
秦苒点头。
“西芹百合如何?”
秦苒点头。
菜单是手写的,温柏义将那两道菜写了下来,又问了一句,“还想吃什么吗?”
大家都说没了。
他又问了一遍,秦苒舔舔唇,一抬眼恰撞上他问询的眼神,像一股和煦春风略过含羞草,她立马蜷了起来,避开眼神摇摇头。
“真没?”
“没有。”
入夜的城市蠢蠢欲动,海滩的夜却像恹了。只有浪潮一阵阵不歇不止地翻涌。秦苒经过一处灯下蹲着看了会蚂蚁搬家。密密麻麻的小黑点漫散地汇往一处,走线虚虚实实,她努力伸出人类的触角感受,却一点没看明白它们的意图。徐思伦说蚂蚁搬家说明要下雨了,她抬头看着天,想举出反驳的实际案例。
但周身的低气压告诉她,好像是的。
要下雨了。
秦苒懒散地结束了饭后散步,遥遥看见老汤拽着明明看海,明明颓气重,背脊还没老汤挺得直。秦苒想起今晚那个饭桌上比她还沉默的男生,撇嘴摇摇头,转身进了酒店。
到26楼,下电梯,秦苒看见了温柏义。她不是故意偷听他电话的,只是他在走廊徘徊,那是她回房的必经之路,也不熟,她有点怕迎面的尴尬,即便只是点头招呼的一秒功夫她也想躲。
她背身贴墙,想等他打完电话再过去,反正长夜也无可打发。
那是个很甜蜜的电话,听得秦苒不自觉勾起唇角,入了神。那头应该是他老婆,他问她今晚吃了什么,交待今晚自己吃了什么。
细细碎碎,从吃的到喝的,都是温柔的日常。他说到今天早上去看了日出,形容日出原来不是慢慢浮出来的,而是像生孩子一样,先探个头,然后就整个蹦了出来。秦苒忍俊不禁,捂住嘴两眼弯成月亮,这个形容也只有医生会用吧。
她心里飘过疑惑,所以,他是妇产科的吗?
秦苒陷入自己的飘忽,耳边静了好会才反应过来,以为结束了,刚抬脚,裙摆微动,下一秒长长的叹气声传来。
那声叹气将空气里所有属于海边的轻盈皆凝住,听得人心头一沉。秦苒赶紧定住身子,拢好裙子。
接着是漫长的静止。没有通话,没有叹气,只是也没有开关门或是走路声。
秦苒看了眼脚下的地毯,有没可能他已经走了,只是地毯掩住了声音,倒是她像个社恐的傻子,原地躲人。
她失笑,猫着身子走出阴影,下一秒温柏义清朗的声音突然冒出,把她吓到魂飞魄散,“青澳排挡那边海潮风味还可以,要是饿了可以吃点。这家酒店的菜一般。”
秦苒捂住心口,手撑在墙上,清清嗓门说:“好的,谢谢推荐,我正好饿了。”
“嗯,我看你晚饭没吃什么。”温柏义淡淡瞥了她一眼。她微笑回视,尽量保持仪态。这是他们的第二次对视,第一次是他拿着菜单,问她要不要点菜,她非常腼腆地说不要,第二次是让她去吃夜宵。
“还可以吧,我消化比较快。”她心虚地找补。
温柏义没说什么,由兜里掏出张房卡,面无表情刷卡进了房间。
秦苒机器人回头一样往电梯走,电梯门合上,卷发缎子坠落,她双手捧住脸,掩住羞耻狰狞的表情。他不会把自己当做偷听狂吧,太尴尬了。
抵达一楼,她安慰自己,没事没事,人家没说什么。想着,就饿了,真往青澳排挡走去了。
他推荐的海潮风味人有点多,秦苒发现另外一家人不多。她不想排队,在两者之间来回踱步,最后还是信了温柏义的推荐,他的眼神很容易让人信任。要是没有电话结束那沉重的叹息就好了,那叹息声与电话中的甜蜜相悖,听得她心情也很差。
秦苒瞎点了几个菜,最期待鲜灼鱿鱼,配的是芥末酱油,有种路边日料的感觉。菜端上来,她说完谢谢,温柏义从天而降,打碎秦苒刚安慰完自己的“不尴尬”。
四人位置,他坐在她的斜对角,没说话。他应该洗了澡,身上飘着清爽的沐浴露味道,头发湿漉漉,距离干干净净的人民医生模样就差一件白大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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