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自然不能总是待在书房里,尤其是在侯府行丧之时。
最近这段时间中,侯府来往之人颇多,而纸幡摇动间,殡期已过,随着讣闻传出,李怀作为如今侯府的主事人、当家人,便要成服,穿白迎人,招待自四方赶来的亲朋友人。
这可不是个简单工作,因为涉及礼仪,所以繁杂至极。
一大清早,李怀便被叫了出来,由侯府的大管事李窘,给他说些事项。
“……按着这远近亲疏之别,您得表现出不同的态度,这也是有讲究了,不能单纯按着性子来,”李窘说话的时候,微微低着头,声音也不敢提高,“老奴知道您自有主张,只是这种时候,还是要稳妥为主。”
“我明白,你放心。”李怀点点头,并没有表现出不耐,他可是要努力纠正过去的恶名的,况且这几日埋头写作,也实在有些枯燥,进度完成了大半,是时候出来取材了。
李窘松了一口气,跟着就道:“如此便好,待得这两日一过,朝廷的人也该来了,咱们侯府便能恢复平静了。”
李怀点点头,虽然他知道,依旧有人虎视眈眈,不过没有必要说给所有人听。
按着丧礼,李怀本不用过多出面,李惯虽无亲子,却有亲女,加上还有长侄,这些人才是迎人之主,所以李怀其那几日未曾露面,也没有引起多少议论,只是他今日这么一出来,顿时就察觉到不同了。
“七叔,好长时间未见您老人家了。”
李怀这边往外面一站,还没开口,立刻就有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凑过来,这人满脸褶子,头发都有几分花白,却是一口一个叔父的叫着。
“这……”李怀被这粗壮汉子的热情给吓了一跳,“你是哪位?”
“我是猛子啊!”那壮汉一副亲近模样,“您怎的忘记了?当初,您回太原老家,可是狠狠地训斥了我,还告诫我要上进,这鞭策之情、谆谆善诱之念,侄儿可是一直记到了今日!”
这话语中的情真意切,有些让人动容,只是李怀听着,却是表情古怪。
能回太原老家,那肯定不是自己,而是原版李怀,而以原版李怀的性子,什么鞭策和谆谆善诱,那都是不可能的,还告诫上进?训斥提醒?怕是抓着面前这货,狠狠得揍了一顿吧!”
一念至此,李怀看着眼前这人的模样,果然觉得对方有些欠揍的样子,正要发话,旁边又有一个声音传来——
“怀哥儿,真个是好久不见了,你小时候就机灵聪慧,多有睿智之举,如今长大了,却更是英姿勃勃啊!”伴随着这话传来,一名老妪缓缓走来,旁边还跟着两个青年搀扶在侧。
李怀一见,神色中就有变化,毕竟在他穿来的世界,睿智真个词,有时候可不是什么褒义。
这又是谁?看着这气度、这架势、这言语,妥妥的身份不凡啊,莫非是老太公那样的李家宿老?
一念至此,李怀便翻找着记忆深处的碎片。
只是不等他真个找出来,就又是一堆人凑过来,一个一个的,都是一口一个坏哥、兄长、叔父的,那当真是客气的不得了。
听到这里,李怀算是明白了,敢情自己现在的身份,果然是不同了。
看着那一个一个争相恐后过来问候,小心翼翼的陪着说话,自己一笑,他们就跟着笑,自己微微收敛笑容,一个个赶紧肃穆而立的身影,李怀不由感慨。
“这就是大佬的世界吗?”
这和先前仆役、护院、女使、丫鬟对自己的恭敬不同,眼前这些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地位。
“人人都道穿越好,这荣华富贵少不了!”
前世他虽贵为作者,但都是被读者呼来喝去,即使在自己的作者群中,都没有什么地位,加上经常太监,说话也没有底气;另一方面,在努力更新的同时,他还是一个小创业者,每天挣扎在破产边缘,为员工的工资而劳心劳力,因为招聘困难,平时对着员工,也是鲜有重话,这里里外外,什么时候享受过这种待遇?
“有了这般待遇,哪个不得心态膨胀?我都有些理解原版李怀了。”
正当李怀沉浸在这种众星拱月一般的感受之中,却忽然见到,有一中年文士拨开人群,生生的挤了过来,到了李怀跟前,便冷哼一声。
这冷哼在众多恭维和奉承中并不起眼,转眼就被掩盖下去,但那人并不甘休,接着就道:“好个定襄侯,这位子还没坐稳捂热呢,就开始闹腾了……”
此人中气十足,这一开口,竟是将其他人的声音给压下去了几分。
这周围的人顿时一个激灵,也有人认出了其人身份,便赶紧提醒道:“李立,休得胡言乱语,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什么场合!”
说话的同时,又有人伸出手,拉扯那李立的衣袖,想要将他拉入人群。
没想到这人却是两手一甩,险些将拉扯他的人给顺带着拽倒了,跟着变听他道:“什么时候?若非是瞅准了时候,我又如何会在此时说话?咱们李氏的清誉还要不要了?如今外面可都传遍了,说咱们这位新侯爷,因着妒忌人家少年才子的名望,竟妄想要抢夺文章署名,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这话一说,周围顿时一静,又有几个人要来拉扯这李立,但这人挣扎不休,人群顿时乱成一团。
“够了!”
忽然,一声略带苍老指引的呵斥响起,就见老太公在李舒昌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然后一脸严肃的对李立道:“你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了?此时这般言语,礼数何在?”
“可是……”李立还待再言。
老太公摆摆手:“回去闭门思过,休得多言。”
李立面露不忿,却没有反驳。
李舒昌却道:“让你闭门,便是要好生在家待着,那些个吟诗作对的场合、聚会,是一个也不许去的。”
李立一听,脸色更加难看。
李怀却听出了一些。
先前,那场面一阵混乱的时候,原本围绕在他身边的那些人,一个个便都做出了要拼死护卫的模样,因此人群虽乱,却半点也波及不到李怀,他也是一言不发的做壁上观。
现在,眼看局面平息,他才说道:“外面的风言风语,我略有耳闻,我多说也是无用,公道自在人心……”
“我等自是相信怀哥儿的!”
“那个什么书生,过去鲜有人听闻,哪个知道他?我叔父是什么人物,岂能和那等人一般见识?”
“正是如此,怕又是一个故作惊人之语的,想要靠着这样,来扬名长安!”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一边替李怀圆场,一边则贬低着郑兴业。
李怀不由点头,暗道,这些话,虽然在你们看来,是硬着头皮睁眼说瞎话,但其实都是事实啊!
他的这幅样子,立刻就让周围的人觉得,自己的这番奉承、马屁,那是正中红心,便要变本加厉!
没想到刚刚被斥退、走了没有几部的李立,听到这里,又忍不住回头道:“这般话,也就是能蒙骗一下咱们自己,或许连你们自己都骗不了!那郑兴业是个有才学的,他的文章,我已经看过,写的入木三分,连大儒孟先生都夸赞他,咱们这位侯爷,过去是个什么样子,你等难道心里没点数?”
众人顿时对他怒目而视。
李怀终于憋不住了,说:“事情到底如何,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你又何必妄下断言呢?”
那李立停下脚步,便道:“真假虚实,自有公论!我拭目以待!若是……”
“别许下什么诺言,我没时间去看你验证。”李怀摆摆手,“去吧。”
李屋在后面嘀咕一句:“可不是么,这人算个什么东西,也值得侯爷记挂?”
李立一愣,顿时脸涨得通红,却是一咬牙,拱拱手,不发一言的转身就走。
“怀哥儿,你可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是啊,不值得。”
“我回去肯定狠狠地训斥他一顿!”
……
这时,众人之言便随之响起。
李怀听着,只是笑,并未回答。
等他一圈回礼结束,李怀回到后面,早就得了消息的李宇已经等候在里面,见着人就道:“那李立乃是族中小辈,最近与些许士人走得近,被人给蒙蔽了,据说此人对那柳家小姐多有爱慕,今日说出这番话来,恐怕还和柳家有关。”
“柳家?”李怀表情古怪,“那柳家和郑兴业有着婚约,柳家小姐乃是郑兴业未过门的妻,没想到这李立居然是个舔犬。”
李宇自是不懂这个典故,他这次过来,是要劝李怀不要迁怒旁人。
李怀听了,却道:“外面传言日盛,虽然只有李立一人说出,但围着我的一群人里,又有几个人不是这么想的?只是看他们口是心非的样子,就算我追究一个李立,也没甚作用,反要让人觉得我心虚了,这自家人都这般想,更遑论外人了。”
“唉,这事本来就是越描越黑,那郑兴业也真是个黑心的!与他相关的,也每一个好东西!”李宇说着,表情也难看起来。
李怀却听了一点味道出来,遂问道:“怎么,三叔你那边有什么事发生了不成?”
“还不是那个罗翔!”李宇满脸不快的说着,“先前我好心让他,没想到是个白眼狼,不知感恩也就罢了,现在在衙门里,反而处处找我麻烦,因他背景不凡,最近又将升迁,很是拉拢了一批小人,想要排挤我!”
这剧情有点耳熟啊!
李怀回忆着原文的内容,深感局势渐渐不妙,但算算日子,似乎文会之期不远了,只是没有想到具体日子,而那几位论道举会的大儒,也没有公布日期。
于是他道:“三叔,你且忍让一二,不可被他们挑衅,乱了阵脚。”
李宇反而笑了起来:“这话得我来跟你说才对啊!”然后压低了声音,“玄庆啊,你擅筹谋,想来已经有了谋划,不妨透露一二,也好让叔父我安心。”
李怀长吐一口气,压下解释的冲动,道:“等等日子,自会清明。”
李宇闻言,果然是等待起来。
几日之后,侯府白事毕,似乎一切都渐渐平息,只是街巷之中的流言并没有平息,反而因为郑兴业在几次诗会上的高调变现,随着他的名声,甚嚣尘上。
终于,在这种情况下,长安文会的日子终于定了下来。
“三日之后么?”
李怀看着手中的信件,深吸一口气,看向桌面上的那一摞文稿。
“真是快要憋坏我了!再不来,我都快忍不住直接散发街巷了!被人指着背脊讽刺、说叨了这么多天,郑兴业,你可得有心里准备!”
他冷笑起来。
只是这边文会还未到来,朝廷敕爵的命词却先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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