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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狄雪倾取些银子放在案上,道:“闹了这么一出我也疲累了。”
迟愿垂目扫过,无奈一笑。
迟愿在御野司供职正三品提司,一个月俸禄十八两银钱。而狄雪倾自称锱铢必较,终日把生意银两挂在嘴边,连一只小小鸭腿也要迟愿自己付钱。不茗楼这一顿吃茶她却豪爽掷下七两银子,当真让人猜不出她的吝啬究竟是真是假了。
四人离开不茗楼重归庐灵城街巷。此刻距飞霜山庄午时落下金叶子已近两个时辰,庐灵城中已然成了明枪暗箭尔虞我诈处处纷争的修罗场。顾盼四向,城中处处皆有江湖人物飞檐走壁行来往去。放眼八方,目之所及必有兵刃相向争夺打斗。
想起玉虚亭外曾被持刀人冲散的意外,顾西辞下意识走得更近狄雪倾一些。迟愿也压下目光,暗暗戒备。唯有箫无曳将双手枕在脑后,兴致盎然的享受着庐灵城里的喧嚣。饶是没人想到这样一个小姑娘的身上竟然早就揣了一枚金叶子,否则哪还容她如此悠哉。
四人如常信步,与周遭纷乱截然不融。行经一条巷口时,斜刺里忽然冲出个人来。
只见那人浑身血污脚下踉跄,唯有一双眼睛湛着贪婪而又亢奋的精光。他似乎也没料到逃命路上会走来狄雪倾一行人,避之不及便狠狠撞了过来。
狄雪倾下意识扬手去挡。
迟愿当即反手倒提棠刀,以刀鞘顶端顶重击在来人腹胃处,将那人隔离在狄雪倾半臂之外。
那人吃痛,却是半分也不敢耽搁,只狠狠瞪了迟愿一眼便闪身夺路而逃。
“多谢大人。”狄雪倾衣未染尘,对迟愿颔首。
迟愿与狄雪倾浅触目光,作为回应。
箫无曳鄙夷道:“这等三脚猫的功夫也来抢金叶,再不逃得快些怕是连命都要折在庐灵城。”
迟愿冷道:“一片金叶子,搅得庐灵城乌烟瘴气鸡飞狗跳。御野司《雨灯志》亦有记载,嫏嬛夜宴虽不上台面,却也对江湖暗流影响深远。但愿夜宴过后,江湖不会像这庐灵城一般横生变乱。”
箫无曳不以为然,兀自言道:“我觉得这样蛮好,多热闹。一潭死水一样的江湖才没意思呢。而且要是没有这么凶险的江湖,提司大人呆在御野司不就像我呆在凌波祠一样,终日无所事事无聊的很了?”
狄雪倾闻言,斜眸轻瞧迟愿,想看她怎样反应。
迟愿神色平静如常,淡道:“若御野司门可罗雀,便是天下太平,何尝不好。”
“太平很好么?我就更喜欢……呀啊啊啊!”箫无曳正要辩驳,突然有件既软又硬的重物疾速从天而降,砸在她面前的地面上,把她吓了一大跳。
箫无曳定睛一看,那凭空飞来的东西竟是一只紧紧攥着金叶子的断手!
断肢连手带腕,血肉模糊,白骨碎烂。便是已脱离主人肢体也还抓着金叶子不肯松开,生生透着一股残忍且诡异的执念。
“哇啊……好恶心!”顾不得和迟愿“辩论”,箫无曳跳到狄雪倾身旁,抱紧了狄雪倾的手臂。
狄雪倾亦皱起眉头纹丝未动。即便这金叶子也算是自己送上门的,她也实在不想亲自去剥开那“至死不渝”的断手五指。
这时,方才有人逃出的小巷中又跌跌撞撞抢出个人来。那人佝偻着身子,用左手抱着右边胳膊。身上半边衣衫都染成了殷红色,伤处还在不断的向下滴血。
“叶子!我的叶子!!”那人额头冷汗淋漓青筋爆现,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地上的断手,口中却着魔般只记得曾被他短暂拿在手里的金叶。
原来,这人便是断手的主人。
顾西辞不愿错失良机,下意识便去夺那断手。那人哪肯放弃,奋力向顾西辞扑去。
不过不等顾西辞踢开他,
他就自己重重摔在了地上。那人狼狈又惊恐的回头望向巷中,便看见一柄浸血未干的八棱铜锤。
那大锤的主人,就是断了他手臂的人。
联想到断手上的粉碎骨茬,箫无曳不禁打了个冷战。这只手怕不就是活活被那大锤砸碎碾断的。
“叶子是洒家的,旁人勿动!否则,别怪洒家的铜锤不长眼!”巷中传来一声底气十足的警告。话音方落,便有一道黑影嗖的从巷中飞出来。
看那八棱铜锤少说也有百十来斤重量,就那么不偏不斜的砸在断手之人的头上,当场请四人赏了一场脑袋开花的戏码。
箫无曳看不得那摊红白参杂,霎时脸色苍白胃中翻滚,中午喝的茶早上喝的酒险些都给吐出来。
“这就是箫姑娘喜欢的江湖热闹?”迟愿瞥了一眼躲在狄雪倾身后的箫无曳。
箫无曳闭着眼睛捂着嘴巴,勉强回嘴道:“我……我是喜欢看热闹。但这又断手又碎头的,算哪门子热闹。”
八棱铜锤的主人这一手杀鸡儆猴吓住了箫无曳,却威胁不到顾西辞。顾西辞不等那人来到近前,便挑剑去扎那只捏着金叶的断手。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不知从哪儿突然窜出一只土黄野狗,叼起那只断手,四爪紧蹬几下就溜进街巷的狭仄之处不见了踪影。
“有趣。”狄雪倾掩唇一笑,道:“有人驭金雕,有人唤黄狗。这庐灵城还真被提司大人给说中了,确是鸡飞狗跳的呢。”
迟愿对狄雪倾的风凉话无甚反应,巷中大汉倒是气得不行。但他眼睁睁看着金叶子是被黄狗叼走的,也没什么理由向狄雪倾一行人发难,只来到断手人的尸体旁取回八棱铜锤便匆匆离去了。
“西辞。”狄雪倾对顾西辞使了个眼色。
顾西辞点点头,使出轻功向黄狗逃窜的方向一路追去。
迟愿微有惊讶。
狄雪倾挑眉道:“怎么?别人可以当街争抢,我却不能掺一脚么?”
迟愿淡道:“我记得有人说要坐等金叶子上门,可惜最后也难免沦入俗套,血肉相搏。”
狄雪倾反讥迟愿道:“我本来是坐着等到了一片金叶子,并慷慨将它让给了某位大人。怎知那位大人金叶在手便翻脸无情,反倒清高冷言教训起人来了。”
迟愿板着面孔道:“我不领情,是因为我本来就对嫏嬛夜宴没有兴趣。”
“可是我有。”狄雪倾眉目舒展,轻道:“如果我拿着那片金叶子和萧姑娘一起赴宴,只怕这会儿满街追着黄狗抢叶子的人……”
说着,狄雪倾抬起眼眸,口吻若轻若重道:“……就是寸步都不想离我左右的提司大人了。”
“……”迟愿无言反驳,避开狄雪倾的目光。
她确是不想离开狄雪倾的左右,但仅仅是因为应了狄雪倾的约。以及更想借狄雪倾收到的银冷飞白守株待兔,等那银冷飞白杀手现身。
可狄雪倾口中的不离左右,却好像蒙着一丝朦胧不清的暧昧……
想到此,迟愿霎时止住了思绪。
“箫姑娘,我要回客栈了。”狄雪倾正与箫无曳相谈。
箫无曳不舍道:“阿清住在哪家客栈?”
狄雪倾道:“朋来。”
箫无曳兴奋道:“朋来君子窖,恬淡清浅,十盏难醉。待察觉醉意时,早已酒入心髓,非酣睡一日而不得解!是以有君子之交淡如水,相偕一梦入蓬莱的说道。真是太巧了,我本来也想去朋来客栈尝尝君子窖的!”
狄雪倾闻言,微笑道:“也好,方才我请提司大人饮了茶,现在便请箫姑娘饮酒吧。”
“好啊,好啊!”箫无曳愉快挽起狄雪倾的手臂,拉着她往朋来客栈的方向走去。边走边道:“不知道阿清你的酒量
怎样,我可是千杯不醉的海量哦。而且那君子窖又是寡淡清酒,十盏肯定不行,恐怕得喝上十坛才能尝出个中奥妙。”
狄雪倾正要说些什么,箫无曳忽然牵起狄雪倾的手,认真询问道:“阿清请我喝君子窖,是不是就表示我和阿清是朋友了?”
狄雪倾看着箫无曳,一时不忍覆灭小姑娘眼中明媚无邪的光彩。她顿了顿,轻声道:“如果箫姑娘愿意,我亦愿与箫姑娘为友。只是我……”
“我当然愿意啊!”箫无曳抢着表了态。
狄雪倾微微一怔,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归于沉默。
稍后,狄雪倾迟愿和箫无曳回到朋来客栈。箫无曳开口便叫了十坛君子窖让小二送到桌上。狄雪倾倒也宠她,二话不说付了银钱。迟愿看着那小山般堆起的满满十大坛酒,不由得皱眉摇头。
狄雪倾揭开一坛新酒,对迟愿浅笑道:“酒坛颇重,烦劳大人帮我倒上一盏。”
迟愿面色沉冷,却并非不悦于狄雪倾放4无礼的使唤。她的目光轻落在狄雪倾剑伤初愈的肩畔上,拒绝道:“你最好不要喝酒。”
“无妨,只一盏。”狄雪倾领会到迟愿的好意,垂下眼眸,轻柔且认真道:“这君子窖,我想与箫姑娘同饮。”
迟愿微微一怔,想起御野司《云歌志》中那段尘封许久的江湖流言。是说二十多年前凌波祠突然出走云天正一转投自在歌,正是因为与霁月阁结下了难以化解的仇怨。
这酒,狄雪倾是代表霁月阁与箫无曳喝的。
于是迟愿神色未变,默默帮狄雪倾斟好一盏酒气微弱淡漾清香的君子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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