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逢时》章节17

  “不用。我在十四中考试,离住的地方很近。”
  “哦,看过考场了吗?”
  “明天看。”
  天气酷热,下午四点仍是日光灼烈。到了楼下,姜词停住脚步,“书给我吧,我从西门出去。”
  “别啊,让我舅舅送你回去,反正他也没什么事。”
  姜词不置可否,只伸出手,将陈觉非抱着的那叠书拿了回来。
  认识一年,陈觉非早习惯了姜词这脾气,也不勉强,朝她摆了摆手,“那行,祝你考试顺利!考完了一起出来嗨!“
  姜词点了点头,踏出教学楼,迎着太阳朝西边走去。
  刚到门口,忽听见背后遥遥地传来陈觉非的声音:“舅舅,你怎么进来了?”
  姜词脚步一顿,转过身去。
  不远处,梁景行走到了陈觉非跟前。他穿着衬衫,黑色长裤,袖口挽上来一截,倒影投在白花花的水泥地上,长长的一道。
  他与陈觉非说了几句话,而后两人一道走向校大门。
  陈觉非没大没小地勾住了他的肩,两人便这样渐渐地走远了。
  姜词悄悄攥住了手指,闭了闭眼。
  不着急,还不到时候。
  第20章 石榴红(03)
  ·
  高考前夕,姜词自然是接到了不少电话。曹彬的,陈觉非的,陈同勖的,全是用一副紧张兮兮的语气劝她不要紧张,姜词笑着一一应下,心道,原本是不紧张的,被他们一说,反倒有几分忐忑。
  张语诺也打开电话,除了给她鼓劲,还汇报了张德兴的状况:“医生还在给我爸做全身检查,目前没发现别的问题,就是好像腿没知觉,不知道是肌肉萎缩,还是神经方面的原因。”
  姜词不由安慰:“没事的,张叔叔吉人自有天相。”
  张语诺笑了笑,“我爸还在问你呢,我说你马上要高考,考完了去见他。”
  姜词垂眸,“嗯”了一声。
  挂了电话,姜词冲了个凉,看了会书,见时间已到九点,便将东西收拾好,上床休息。她捞起一旁的手机订闹钟,这才发现有一条未读短信,一小时前梁景行发来的。
  只有四个字,“考试加油”。
  姜词看了又看,锁上手机。
  ·
  考试第一天,姜词起了个大早,冲了个凉,吃完早餐,又将需要背诵的古诗词温习一遍,而后精神抖擞地出发去了考场。
  她心态十分平和,第一天考的语文和数学,发挥都异常稳定,连一贯不太擅长的数学,也似乎不如往日棘手。
  第二天早上起床,发现地上湿漉漉的,才知昨晚下过雨。天色阴沉,起了风,但连日的酷热总算稍得缓解。姜词如常吃早饭,步行至考场,上午的文科综合,也轻轻松松拿了下来。
  只剩下最后一门,姜词未敢松懈,紧绷精神,打算一鼓作气。
  考完文综之后,她在附近餐馆吃了中饭,回家睡了个午觉,一点四十起床,洗漱整理,两点离开家门。
  因为考场有时钟,她便干脆将手机丢在了家中。
  然而就在她关上门的瞬间,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一闪,剧烈地震动起来。
  姜词走到楼下,才发现下雨了。正打算折返回去拿伞,忽看见巷子前面站了个女人。
  姜词定睛一看,顿时一怔——那人是张语诺的妈妈刘亚芬。
  她穿着一件黑色上衣,手里攥着一个同样是黑色的提包,没有打伞,两粒眼珠子深井一样,往外冒着凉气。
  姜词心里一个咯噔,被她目光盯得头皮发麻,“……刘阿姨?”
  刘亚芬没有动。
  姜词也无心再去拿雨伞了,冲刘亚芬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而后继续往前走。
  没走几步,刘亚芬目光一凛,嘴唇抽了两下,喉咙嘟哝两声,手伸进那黑色提包里,猛地掏出一把菜刀!
  刘亚芬动作迅速,姜词一时竟未反应过来,只见刀尖寒光一闪,吓得一个激灵,惊声尖叫,转身朝楼里飞奔!
  刘亚芬拎着菜刀跟上去,厉声叫喊:“我杀了你!”
  姜词没命似的往上跑,一声声高喊“救命”。然而这楼里鱼龙混杂,大家为了防止惹上麻烦,全都独善其身,一路上去,竟没有一人开门出来看看情况。
  姜词飞快跑上六楼,哆嗦着着从包里找出钥匙,□□匙孔,赶在刘亚芬扑上来之前,进屋摔上了门。刘亚芬一刀落空,砍在了门板上。
  姜词双手颤抖着将门上锁,刘亚芬使劲踢着门板,整个屋子都跟着晃荡。
  这时候,姜词发现桌上的手机正震动不停。
  她猛喘了口气,定了定神,走过去拿起手机,是张语诺打来的。
  “姜姐姐!姜姐姐你总算接电话了!”张语诺语哭中带喘,“我妈去找你了,她带着刀……”
  “语诺,”姜词打断她,“出了什么事?”
  “我,我爸……”张语诺“哇”一声哭出来,“我爸他……他双腿瘫痪了,医生说他这辈子都没法再站起来……”
  姜词身体一震,一阵寒气沿着小腿肚缓缓爬升,渐渐攫住她的四肢百骸。她眼前一黑,立即伸手按住了桌沿。张语诺还在说什么,她伸手将电话掐断了。
  刘亚芬仍在不断砸门,屋子晃晃荡荡,似要倾倒而下。
  姜词撑着桌子,勉力支持,方没有一头栽下去。过了片刻,被剥夺的五感重新回来,姜词举起手机,颤抖地拨出一串号码——
  “梁景行,救我。”
  ·
  半小时后,梁景行和警察一起赶到,制服了刘亚芬。
  梁景行敲了敲门,“阿词!”
  里面没有动静。
  梁景行抬高声音:“阿词!是我!开门!”
  片刻,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咔哒”一声,门开了。
  姜词抱着手臂,全身筛糠似地抖,像寒风中的一片枯叶,她缓缓抬起头,望着梁景行,乌目沉沉,似两粒无机质的玻璃珠子。
  梁景行心口一闷,呼吸一瞬间全滞在喉间,他想也没想,伸手一把将她按进自己怀里,一声一声安抚:“没事了。”
  静站了片刻,有位警察过来:“两位请跟我们去派出所做个笔录。”
  “她是高考考生,”梁景行手掌按在姜词背上,“今天最后一门,能不能考完了再去。”
  警察惊讶,看了看手表,“可这都过三点钟了。”
  “麻烦您去跟监考员说明情况,”梁景行沉声道,“错过了还得再等一年。”
  雨还没停,越下越大。翻滚的黑色浓云压着地平线,天色晦暗,似是末日前兆。
  在警察解释之下,监考员与上面商量之后,答应放行。
  梁景行没上车,站在栏杆外,一直等到五点。
  解脱的考生蜂拥而出,直到人流散尽,梁景行才看见前方出现一道瘦长的身影。她没打伞,伞尖拖在地上,发出“嚓嚓”的细微响声。
  梁景行陡然觉得,那伞尖分明已化作利刃,一刀一刀划在了他心口之上。
  姜词一出校门,梁景行立即脱下外套,罩在她身上,一把将她拉入自己伞下。
  姜词缓缓抬眼,目光停在他脸上,张了张口,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两人去派出所做完笔录,梁景行将姜词塞上车,直接载回了自己的别墅。
  进屋之后,梁景行从鞋柜里找出双拖鞋,放在姜词脚边。然而抬头一看,却见她目光呆滞,双颊似纸片毫无血色。
  梁景行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她的手也冻得吓人,已全然不似活物——将她拉进客厅,按在沙发上。
  梁景行蹲下身,脱下她脚下湿漉漉的凉鞋,随手扔到一边。而后去楼上浴室拿了块干净的浴巾,罩在她头上,动作轻柔地替她擦拭湿透的头发。
  姜词忽然一动,捉住了他的手,清冷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这是不是就是报应?”
  梁景行胸口沉闷,放缓了声音,深深看她,“阿词,这事不是你的错。”
  然而姜词仍是直愣愣地盯着他,“你说,这是不是就是报应?我爸害了那么多人,所以注定我这辈子也别想得到安宁——我当年挥霍过多少人的血汗钱,就得背负多少的债。”
  她松开梁景行的手,从沙发上站起来,浴巾从头上滑下。她赤足站在原木的地板上,脚踝上溅了些许泥水,身影逆着光,脸上轮廓一时晦暗不清。
  方才的最后一门考试,自然是全军覆没。她到教室的时候,听力考试已经结束。一整面的试卷,弯弯曲曲的字母挤作一堆,蝌蚪似向外奔逃。她试图一字一句去读题,刚看了两行,便觉脑袋里炸裂似的疼。
  一个半小时,全是煎熬。
  她记得十五岁那年,曾随着姜明远旅游,在大理的一座小寺中掣了支签。寺里有个修行的老和尚,从落了灰的架上替她找出签文,脆黄的纸张,赫然写着“下签”。
  “家宅不宁,功名迟遂。官事得罪,钱财阻滞。”
  姜词自然不信,那时的她,只觉未来所有一切全铺在眼前,璀璨光明,通达顺利,哪有一样和这签文上的内容沾得上边。
  不过两年,一一应验。
  从前她不信命,如今却隐隐相信,冥冥之中自有一种力量,将这一切罗织为尘网,她仍在网中,没有片刻脱离。
  “当时非法集资的事情败露之后,我爸决定让张德兴出来当替罪羊。结果有个受害人协恨报仇,开车撞伤了张德兴。生前最后那段日子,我爸十分后悔,他嘱咐我,要是他进去了,无论如何,我得想办法照应张德兴。”姜词声音沙哑颤抖,似一根弦绷到极致,“前几天,语诺刚告诉我,张德兴醒了……”
  “别说了。”
  “……我以为我终于替我爸把罪赎清,我也能开始过我自己的日子……”
  “阿词,够了。”梁景行上前一步,握住她伶仃的腕骨。
  姜词身体颤抖了一下,再不做声。
  梁景行低垂着目光,心中一时只有无尽的悔意。
  他早知道,这人一贯擅长口是心非,脾气倔强得令人发指,却还是被她几句气话戳住痛脚,刻意地疏远了她,以至于让人钻了空当。
  今天这事儿,原本不该发生。
  梁景行深深叹了口气,松开姜词,“你先去洗个澡,吃过晚饭,我们来商量解决的办法。”
  静了数秒,姜词极为惨淡地笑了一下,“还能有什么解决办法,这样的日子,我决不想过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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