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取出一张裁成人形的小纸片儿,错身避过,反手“啪”的一下拍在对方背上。
那少年动作已是快得很,可魏无羡脚底绊人背后拍符这种事干得多了,手脚更快。那少年只觉得背心一麻,背后一沉,整个人不由自主趴倒了地上,剑也哐当掉到了一边,怎么努力也爬不起来,仿佛泰山压顶。背上趴着一只贪食而死的阴魂,将他牢牢压得喘不过气。小鬼虽弱,对付这种毛孩子却不在话下。魏无羡把他的剑捡起来,掂了掂,一挥斩断上方缚仙网。
那一家几口狼狈落地,一句不说,匆匆狂奔逃去。那圆脸少女似想道谢,被她长辈一把拉走。生怕多说几句被这位金公子记恨的更厉害。地上少年怒道:“死断袖!好啊你,灵力低微修炼不成就走这种邪道,你给我当心!今天你知道谁来了吗?!今天我……”
魏无羡毫无诚意地捧心道:“啊!我好怕啊!”
他从前那一套修炼法门虽遭人诟病,长久下来有害修习者的身之元本,但有速成之效,且不受灵力和天赋的限制,因此极为诱人,贪图捷径私底下修习的人从来不缺,这少年便以为莫玄羽当年被赶出兰陵金氏之后走了邪路。这怀疑合情合理,也省去了魏无羡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这少年手撑地面,试了几回也爬不起来,脸涨得通红,咬牙道:“再不撤我告诉我舅舅,你等着死吧!”
魏无羡奇怪道:“为什么是舅舅不是爹?你舅舅哪位?”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三分冷峻七分森寒:
“他舅舅是我,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一听到这个声音,魏无羡周身血液似乎都冲上了脑袋,旋即又褪得干干净净。好在他的脸上原本就是一团惨白,再白一些也没有异常。
一名紫衣青年信步而来,箭袖轻袍,手压在佩剑的剑柄上,腰间悬着一枚银铃,走路时却听不到铃响。
这青年细眉杏目,相貌是一种锐利的俊美,目光沉炽,隐隐带一股攻击之意,看人犹如两道冷电。走在魏无羡十步之外,驻足静立,神色如弦上利箭,蓄势待发,连体态都透着一股傲慢自负。
他皱眉道:“金凌,你怎么耗了这么久,还要我过来请你回去吗?弄成这副难看样子,还不滚起来!”
最初脑内的那阵麻木过去后,魏无羡迅速回魂,在袖中勾勾手指,撤回那片纸人。金凌感到背上一松,立刻一骨碌抓回自己的剑爬起,闪到江澄身边,指魏无羡骂道:“我要打断你的腿!”
这舅甥二人站在一起,依稀能看出眉目有两三分神似,倒像是一对兄弟。江澄动了动手指,那张纸片人倏地从魏无羡指中脱出,飞入他手中。他看了一眼,目光中腾起一阵戾气,指间用力,纸片蹿起火焰,在阴灵的尖叫声中烧成灰烬。
江澄森然道:“打断他的腿?我不是告诉过你吗,遇见这种邪魔歪道,直接杀了喂你的狗!”
魏无羡连驴子也顾不得牵了,飞身退后。他本以为时隔多年,就算江澄对他有再大的恨意,也该烟消云散了。岂料哪有这么便宜,非但不消散,反而像陈年老酿一样越久越浓,如今竟已经迁怒到所有效仿他修炼的人身上!
有人在后护持,金凌这次出剑愈加凶狠,魏无羡两指探入锁灵囊,正待动作。一道蓝色的剑光闪电般掠出,与金凌佩剑相击,直接将这上品仙剑的金光打得瞬间溃散。
倒不在于佩剑高下,而是持剑者之间实在实力悬殊。魏无羡原本算好了时机,却不想被这道剑芒扰了步伐,一个踉跄,扑了地,正正扑到一双雪白的靴子之前。僵了片刻,他缓缓抬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如凝冰般晶莹剔透的修长剑锋。
百家之中,这把剑可谓是大名鼎鼎,魏无羡也在并肩作战和拔剑相向时领教过无数次它的威力。剑柄乃是以经过密法炼制的纯银所锻造,剑身极薄,澄澈透明,散发着冰雪寒气,却削铁如泥,因此整把剑看似轻灵,似有仙气飘逸,实则极有分量,等闲之辈甚至根本无法挥动。
——“避尘”。
剑锋倒转,魏无羡头顶传来铮然一声入鞘之响。与此同时,江澄的声音远远传来:“我道是谁。原来是蓝二公子。”
这双白靴绕过了魏无羡,不紧不慢,往前走了三步。魏无羡抬头起身。与之擦肩而过时,状似无意地和他对视了一刹那。
来人满身如练的月光,背负一把七弦古琴,琴身比寻常古琴要窄,通体乌黑,木色柔和。
这男子束着一条云纹抹额,肤色白皙,俊极雅极,如琢如磨。眼睛的颜色非常浅淡,仿若琉璃,让他目光显得过于冷漠。神色间有霜雪之意,是近乎刻板的一派肃然,即便是看见了魏无羡现在这张可笑脸孔也无波无澜。
从头到脚,一尘不染,一丝不苟,找不到一丝不妥贴的失仪之处,饶是如此,魏无羡心里还是蹦出了四个大字:
“披麻戴孝!”
真真是披麻戴孝。任各家把姑苏蓝氏的校服吹得有多天花乱坠评其为公认最美观的校服、把蓝忘机誉为多举世无双百年难得一遇的美男子,也扛不住他那一脸活像死了老婆的苦大仇深。
流年不利,冤家路窄。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蓝忘机一语不发,目不斜视,静静站在江澄对面。江澄已算是极为出挑的俊美,可和他面对面站着,竟也逊色了几分,浮躁了几分,扬着一边眉毛道:“含光君还真不愧那‘逢乱必出’的美名啊,怎么今天还有空到这深山老林里来了?”
如他们这般身份的世家仙首,一般是不屑于理会品级过低的邪祟猎物的,而蓝忘机却是一个例外。他从来不挑择夜猎对象,也不会因为这个妖魔鬼怪不够凶悍、杀了没什么名声而不来。只要有人求助,他便会到,从他年少时起,便一直如此。因此,“逢乱必出”是世人对含光君夜猎出行的评价,也是予以他品性的赞扬。江澄此时用这种口吻说出来,实在不怎么客气,蓝忘机身后跟上来一群他家的小辈,听了都觉怪不舒服,蓝景仪心直口快,道:“江宗主不也在这里?”
江澄冷冷地道:“啧,长辈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姑苏蓝氏自诩仙门上礼之家,原来就是这样教导族中子弟的。”
蓝忘机似乎不想与他交谈,看了蓝思追一眼,后者会意,那就让小辈与小辈对话,出列,对金凌道:“金公子,夜猎向来是各家公平竞争,可是金公子在大梵山上四处撒网,使得其他家族的修士举步艰难,唯恐落入陷阱,岂非已经违背了夜猎的规则?”
金凌冷冷的神情和他舅舅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们自己蠢,踩中陷阱,我能有什么办法。有什么事都等我抓到猎物再说。”
蓝忘机皱了皱眉。金凌还要说话,忽然发现自己无法开口,喉咙也发不出声音了,登时大惊失色。江澄一看,金凌上下两片嘴唇竟粘住了一般无法分开,脸现薄怒之色,先前那勉勉强强的礼仪也不要了:“姓蓝的!你什么意思,金凌还轮不到你来管教,给我解开!”
这禁言术是蓝家用来惩罚犯错的族中子弟的。魏无羡没少吃过这个小把戏的亏,虽不是什么复杂高深的法术,非蓝家人却不得解法。若是强行要说话,不是上下唇被撕得流血,就是嗓子喑哑数日,必须闭嘴安静自省,直到熬过惩罚时间。蓝思追道:“江宗主不必动怒,只要他不强行破术,一炷香便自动解开了。”
江澄还未开口,林中奔来一名身着江氏服色的紫衣人,喊道:“宗主!”再见蓝忘机站在这里,脸现犹疑。江澄讥讽道:“说吧,又有什么坏消息要报给我了?”
这名客卿小声道:“不久之前,一道蓝色飞剑,把您安排的缚仙网破坏掉了。”
江澄横了蓝忘机一眼,心中的不快直接流露到脸上,道:“破了几个?”
这名客卿小心翼翼地道:“……全部……”
四百多张!
江澄狠狠着恼了一番。
真是没料到,此行这般晦气。原本他是来为金凌助阵的,今年金凌十六岁,已是该出道和其他家族的后辈们拼资历的年纪了。江澄精心筛选,才为他挑出大梵山的猎场,四处撒网并恐吓其他家族修士,教他们寸步难行、知难而退,为的就是让金凌拔得这个头筹,让旁人不能跟他抢。四百多张缚仙网,虽近天价,对云梦江氏也不算什么。可网毁事小,失颜事大。蓝忘机如此行事,江澄只觉一口恶气盘旋心头,越升越高。他眯了眯眼,左手有意无意在右手食指那枚指环上细细摩挲。
这是个危险的动作。
人人皆知,那枚指环乃是个要命的厉害法宝。一旦江家家主开始碰它了,便是有杀意了。
第8章 骄矜第三 3
然而,摩挲一阵,江澄便强制自己将丝丝敌意克制起来。
他虽很不愉快,但身为一门之主,却也有更多的考量,不能像金凌这种小子那般冲动。自从清河聂氏衰落之后,如今三大世家里,兰陵金氏和姑苏蓝氏两家由于家主私交甚笃,本来就甚为亲近,他独立把持云梦江氏,在三家之中可以说处于孤立状态。含光君蓝忘机是威望甚高的仙门名士,其兄长泽芜君蓝曦臣则是姑苏蓝氏的家主,兄弟二人一向和睦,能不撕破脸皮,最好不要撕破脸皮。
再来,江澄的佩剑“三毒”与蓝忘机的佩剑“避尘”从未正式交锋过,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他虽有这枚家传宝戒“紫电”在手,蓝忘机那具“忘机”琴却也有赫赫威名。江澄最无法容忍的就是落于下风,没有十成把握,他不考虑和蓝忘机动手。
江澄慢慢收回了摩挲那枚戒指的左手。看来蓝忘机已打定主意要插手此事,他再做恶人也不方便。暂且记下这一笔。江澄做出权衡,转头见金凌仍愤愤捂嘴,道:“含光君要罚你,你就受他这一回管教吧。能管到别家小辈的头上,也是不容易。”
他语气嘲讽,也不知是在嘲讽谁。蓝忘机从不争口舌之快,听若未闻。江澄话中带刺,又是一转:“还站着干什么,等着猎物自己撞过来插你剑上?今天你要是拿不下这大梵山里的东西,今后都不必来找我了!”
金凌狠狠瞪了魏无羡一眼,却不敢去瞪罚他禁言的蓝忘机,收剑入鞘,对两位长辈施了礼,持弓退走。蓝思追道:“江宗主,所毁缚仙网,姑苏蓝氏自会如数奉还。”
江澄冷笑道:“不必!”选了相反的方向,信步下山。身后客卿噤声跟上,心知回去免不了一通责罚,愁眉苦脸。
待他们身影消失,蓝景仪道:“这江宗主怎么这样!”说完才想起蓝家家教,背后不可语人是非,吓得看了含光君一眼,闭嘴缩回。蓝思追对魏无羡浅浅一笑,道:“莫公子,我们又见面啦。”
魏无羡扯扯嘴角。蓝忘机却开口了,指令简洁明了,辞藻毫不华丽:“去做事。”
数名小辈这才想起来大梵山是做什么的,收起其他心思,恭恭敬敬等其他教诲。片刻之后,蓝忘机又道:“尽力而为。不可逞强。”
这声音又低又磁,若是靠得近了,定要听得人心尖发颤。众小辈规规矩矩应是,不敢多留,朝山林深处走去。魏无羡则心道,江澄和蓝湛,果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连对晚辈的一句叮嘱都截然相反。正想着,忽见蓝忘机向他微不可查地点点头,忍不住微微一愣。
蓝忘机这人从年少时起便一本正经得令人牙疼,严肃死板,仿佛从来没有过活泼的时候,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对魏无羡修鬼道一事极不认可。蓝思追应该已告知过蓝忘机自己在莫家庄的可疑行径,却仍对他点头致意,想来是谢他为蓝家小辈解困。魏无羡当即不假思索地也还了一礼,再抬头时,蓝忘机背影已消失。
顿了顿,他转身朝山下走去。
不管大梵山里是什么猎物,他都不能要了。魏无羡和谁抢也不会和金凌抢。
竟然是金凌。
兰陵金氏族中那么多子弟,他实在是没想到,遇到的恰恰是金凌。若他知道,又怎会讥嘲金凌“有娘生没娘养”?如果是别人对金凌说这句话,他会教这人领会到什么叫祸从口出。可是这么说的,竟然是他自己。
静立片刻,魏无羡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
这一耳光甚是响亮用力,右脸热剌剌的,忽然一旁灌木丛一番悉悉索索,魏无羡瞥眼见冒出个花驴头,垂下手。那只驴子这次却主动蹭了过来,魏无羡扯了扯它的长耳朵,苦笑道:“你要英雄救美,却让我去见义勇为。”
花驴子正哼哼唧唧,山坡尽头迎面走上来一波修士。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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