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尚早,百里特意慢悠悠的在街上逛了一阵,掐着巳时才去,就为了蹭上那一顿午饭。
县衙大门前站了两名差役,没精打采的,鸣冤鼓上都不止蒙了多少灰尘,架子上一圈竟是斑斑锈迹。
归云县的衙门,前宅升堂审案,后宅住人,他远远望了望,还是绕道往偏门走。
宅子自然不算小,上回已经来过了,此刻西边角门处也有人守着,百里上前报了身份,两个小厮一听吓得不轻,忙让他先进屋吃茶,借口说老爷升堂去了,一会儿才能来。
横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百里也没说穿,当真优哉游哉端上茶杯细细品茗。
大约隔了一炷香时间,万知县才姗姗来迟。
“哎哟,原来是百里少将军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早听七夏说,这个万知县通常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果真是县城清闲事少,养出这么个膘肥体壮的闲官来。看他那样子,怕是刚睡醒。
百里放下茶杯,微微一笑:“万大人客气了,方才据大人家中仆役告知,您原来是在开堂审案,这自然是案子的事要紧了,您说是么?”
“是是是,这是当然。”
“万大人可真是方正贤良,一大早的就起来为百姓洗刷冤屈,晚辈着实是佩服。”百里言罢,还真给他行了一礼。
万知县哪里受得住,忙扶起他。
“哎哟哟哟,少将军这话说得,可折煞下官了。这父母官父母官,自是要为百姓着想了。”
扯淡都能脸不红心不跳的,此人倒是老手。
百里暗自冷哼。
两人又装模作样客套了几句。
“这……”万知县替他满上茶水,笑眯眯问道,“不知是什么风把少将军您给吹来了?莫不是下官管辖之境出了什么大案不成?”
“万大人如此勤勉,怎会有大案呢。”百里笑容不减,也陪他胡说八道,“晚辈本是来江南办事,这会儿已准备启程回京,不过来了数日,因忙于公务而无暇品尝江南美食,着实是一大遗憾。今日恰从贵府上路过,思及大人久居江南,必然对吃食了如指掌,还想来让万大人给开开眼。”
万知县内心咯噔一下。
他是前些时日就闻得风声,说百家派人到江南附近来了,不承想竟是他。瞧这话说得冠冕堂皇,骨子里还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特地跑来找他请客吃饭?真有如此简单?别不是想查他什么事儿罢!
尽管想不出百里葫芦里会卖什么药,万知县脸上还是堆着笑,赶紧道:
“少将军这回来,可算是来对地方儿了!下官府上刚请来一位大厨,她手艺可是咱们苏杭一绝啊!保管让少将军吃得高兴!”
“是么?”百里面露喜色,“那就承蒙万大人款待了。”
“少将军这是哪里话,您好好吃,别与我客气!”他转过身招来小厮,张口就道,“快快快,去让庄老板多做几个硬菜!要江南特色的!”
小厮点头应下。
万知县又回头给百里倒茶,尽量做到滴水不漏,尽善尽美,“少将军您喝茶,您喝茶。这菜很快就好了。”
“多谢。”
*
后厨内,菜板上平躺着一条被拍晕的草鱼,七夏正拿了刀,站在旁边,思索着做成什么比较好。
脑中灵光一闪,想到百里上回提到过的西湖醋鱼,至今她还没给他做过。
七夏眉眼一弯,低头就开始剖鱼。去了鱼鳞,除掉内脏,这草鱼是从昨儿就开始没喂食,腹中很是干净,肉质结实得紧,大约口感也会极好。她一刀从鱼尾下手,小心将鱼身横劈做两半。
为了让百里吃得方便些,七夏格外仔仔细细地剔了不少鱼刺。
“水烧好了没?”
一旁帮厨的瞅了一眼,答道:“姑娘,还有一会儿呢。”
“嗯。”准备好作料,暂时把理好的鱼搁到旁边,七夏又开始琢磨别的菜。
百里大哥是不是爱吃酸的?
可看他好像不挑,红烧的也喜欢……不过对甜的倒是很反感。
万知县要她做硬菜,但从前已经给百里做了不少江南小吃了,还真不知道什么是他没吃过的。
“咱们还有鸡吗?”
“有,有。”帮厨不住点头,“今早我才杀好的。”
“那行。”七夏挽起袖子,“你快去采几片新鲜荷叶来,记得拿水泡半柱香时间。”
“诶。”帮厨正应下,又笑着问她,“姑娘是要做叫花鸡啊?”
“是啊。”七夏拎刀切姜丝儿,想了想,又叹气,“不过鸡你不该杀的,鸡毛不拔,到时候烤着味道才好。”
帮厨挠挠头,主要是也没料到她会做这个菜:“要不我这会儿再去外头买一只?”
“都什么时候了,也来不及了。”她催道,“将就了吧,你快去,别磨蹭。”
“好。”
有鱼有鸡了,似乎缺点清淡的……不如再做个清溜虾仁罢?
一直吃肉对肠胃不好,还该炒个小菜!
汤又作甚么好呢?百里大哥喝的鸡汤够多了,不如酸辣汤好了!
加柴炒菜,熬汤烧鱼,又蒸又煮又炖又烤。
厨房里的众伙夫就见她一个人忙里忙外,一副乐此不疲,乐在其中的表情,还不咋想要人帮忙。心中着实纳闷,平日里怎么看这庄姑娘都是消极怠工,愁眉苦脸的模样,怎么今儿这么来劲儿?
外头的帮厨采来荷叶,一进门就看到七夏在切胡萝卜丝,那刀刃嗒嗒嗒拍得甚有节奏,不消片刻,手边已然堆了一簇。
“哇,姑娘,您这丝儿切得可真细啊!”帮厨拿筷子夹了少许在眼前观察,咋咋呼呼说道。
“那是。”七夏得意,手上却没停,“我这刀工都是我娘教的,她切丝儿比我还好。”
“佩服佩服……您这速度可真快啊!”
她沾沾自喜地弯起嘴角来:“这算什么,我还能再快一点。”
落刀的节奏果真加快了,只是突然之间,其中夹杂了些许违和的声响。
“啊——”
*
午饭时候,偏厅中,酒桌上,浓香扑鼻。
一溜排开的叫花鸡、虾仁、酸菜汤、煮干丝、盐水鸭。果真是鸡鸭鱼肉,一应俱全,待得底下丫鬟端上一盘西湖醋鱼时,百里终于忍不住发笑。
果然是那丫头的手笔,还没忘呢……这醋鱼。
“想不到今日庄姑娘这么给面子,做了如此多的美味佳肴。”万知县颇为感慨,对着他笑道,“别说,下官之前都没受到过这般好的待遇,想来都是沾了少将军的光啊!”
“万大人可真会说笑。”百里随意摆弄手里的竹筷,不紧不慢道,“我与您府上的厨娘又不认识,怎会是沾了我的光呢。”
万知县也没多想,哈哈大笑,“这不是您名气大么!”
几杯酒水下肚,百里动筷不多,虽然知道七夏做的味道绝对不会差,但放眼望了许久,也没看到同她约好将下迷药的那菜。
“这叫花鸡可真是鲜香啊!”
到底是做官的,吃饭自然不能像寻常老百姓那么随意,原本整只鸡拿手撕着食用是最美味,但为了照顾吃相,七夏还是把鸡先切做几大块,再呈上来。
烤了许久,这会儿鸡骨头都是酥的,万知县吃得满嘴流油,百里看得毫无胃口……
“老爷。”
门外忽然进来个仆役。
万知县抹了抹嘴角,淡然道:“何事要说啊。”
仆役恭敬施礼:“庄姑娘说,还有个菜可能要等一阵,她方才切菜伤了手,眼下还在包扎。”
“伤了手啊?怎么这么不小心。”万知县愣了一下,眼中疼惜万分,招呼道,“你叫她别急,慢慢儿做。”
“是。”
想了一会儿,又不放心,补充道:“这么着,晚些时候让她过来一趟,我瞅瞅。”
“……是。”
这话道得有些古怪,百里抿酒时看了他一眼,并没吱声。
没过多久,酒菜上齐。这万知县又是斟酒又是夹菜,侃侃而谈,不断献殷勤。然而百里从头至尾只吃了那道西湖醋鱼,酒却陪他喝了不少。
想不到这姓万的酒量还不赖,要灌醉他不行,还是得靠迷药。百里一面同他说话,一面盯着桌上的菜。
七夏到底在哪儿下的药?怎么和约定好的不一样了,若是把他也迷倒那该怎么办!
思及如此,百里不禁暗叹。
这姑娘真是不靠谱。
酒过三巡,七夏果然慢条斯理地进了偏厅,她左手中指缠着厚厚的一圈白布,分外惹眼。
那万知县一见到她,即刻放下筷子,眸色紧张道:
“庄老板,你这手真伤了?快来,快来,让本官瞧瞧。”
七夏心头甩了他一个呸,不甘不愿地磨蹭过去。
“百里少将军。”万知县还不忘给百里介绍,“这位便是我府上新聘的厨子,杭州闻名的庄家客栈的庄老板。就是不知你可有听过。”
百里和七夏相视一眼,淡笑道:“有所耳闻。”
“哎……”那边儿他倒是无比惋惜地摇头,重重叹了一声,“这厨子最要紧的就是手了,正所谓十指连心嘛,手多金贵啊是不是?”
万知县不动声色拉过她手腕,竟明目张胆地轻轻抚了两回。
七夏这些时日是被吃豆腐吃惯了,想着反正还有几天就走人了,不过拿眼睛狠狠一剜,也懒得搭理。
那万知县愈发得瑟起来,偏头自饮了好几口酒,心情舒畅。
虽说七夏素来行事莽撞夸张,但到底是个姑娘家,平白让人这般欺负,百里看在眼中,不愉之色愈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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