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家珍藏》第36章 红裙

  十分钟后,珍藏已经坐在出租车里。
  起风了,风里夹杂着雪粒细碎地敲打车窗,真是一个多雪的冬天。
  大幅广告牌里某个以美.艳和情.史著称的香港女星正在推销一款床垫,路上的行人紧裹着衣领匆匆而过,表情呆滞空洞。
  久蓄的眼泪,不知不觉还是掉了下来,温热的眼泪滴落在冰凉的手背上,慢慢淌成小溪,隐没在灰色大衣的缝隙里。想着留在房间里那个正满怀情.意与期待洗澡的男人,珍藏的心像被割裂一般的疼,内心的沮丧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几乎让她无法承受,只能化为最悲伤却最无用的泪水。
  错与对,往往只在一念之间,人生经常要面临选择。她不知道她的选择正确对否,她只是不想做扑火的蛾。也许是爱的太深,也许是爱的不够,归根结底,她只是个太自私的女人而已。
  这时,出租车竟途经青木大厦,大厦顶部的高清电视屏幕,正在循环打出大红色的“热烈祝贺青木集团高新科技园区落成”几排大字。
  司机机傅也看到了,笑着说:“青木集团越来越牛了,我买的那支他下面的怡木通股票,一直涨的很稳,大盘股嘛,就是这样,也不指望他一夜翻几倍,就这样慢慢涨下去就知足了……”
  那是个十分健谈的中年师傅,一路在念叨着他的股经,就这样,窗外雪粒敲打车窗的声音,和着司机师傅的唠叨声,珍藏慢慢收住了眼泪,淡去了悲伤。乱世佳人中郝思嘉最后说什么来着?世界上唯有土地与明天同在。
  没有她的人生,裴至也会过得很好,不是吗?
  很久才想起来应该给郁思文去一个电话,电话接通,没等他发问,珍藏直接说扭伤脚先回家了,那边着急地问她有没有事,珍藏实在无力再应对他的关切,随便敷衍几句就挂了电话。
  紧接着秦玉珠的电话又进来了,正好她想避开裴至可能会打进来的电话,赶紧接起来放在耳边,秦玉珠说她和男朋友去郊区散心,今天要晚点回家。
  “我未来继父长得怎么样?性格如何?养不养得起我们娘儿俩?”珍藏在车上夸张地和秦玉珠聊天,拖延时间,脑子里却全是裴至从浴室出来后失望的表情。
  一直有电话进线的提示音。
  她拉着秦玉珠不放,一直讲话,像抓着救命稻草。
  直到电话不再进来,秦玉珠也开始不耐烦,她才收线,
  点开看,果然有七八个未接来电都是裴至打来的。也许他会担心她突然失踪遇到危险?
  手机在掌中按亮,灭掉,按亮,又灭掉,珍藏终于鼓起勇气给裴至发了一条微信,“我认真考虑过了,我们不合适,祝你幸福。”
  想了想,关机。
  回到家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电脑,从收藏夹里点开123言情文学网,她的故事下面又多了几条留言,大部分留言的关键词是:无病□□!矫情!作!装逼!
  说得好像挺有道理。她披上马甲,也给自己留了一条零分留言:装逼是装逼者的墓志铭!
  然后换作者id登录,趁着正是感情丰沛之时,开始在后台在线更新。
  “红酒先生符合每个女孩子对白马王子的幻想,英俊多金,对别人冷淡,唯独对巧克力小姐热情,真是萌萌哒么么扎!可惜,婚姻讲究匹配与否,讲究适合与否,因为他太优秀了,对巧克力小姐来说,可能就是场劫数。
  越优秀的男人,越没有安全感,出轨的概率也越高。就算他不打女人的主意,别的女人也会打他的主意,为了未雨绸缪,防微杜渐,巧克力小姐今天又傲娇地拒绝了红酒先生,想必红酒先生这会儿正躲在浴室里偷偷哭泣呢……”
  可以预想,新章下面又会是一片骂声。骂吧,她不在乎。真要有一天当了弃妇,可不是谁骂几句就能回头的。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近十点。
  她用了一分钟回味晚上做的梦,梦中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身影模糊,却有着一双冷清锋利的眼睛,他说,叶珍藏,你心真狠……
  她努力想跟着那人走,想解释,可是最后也没能跟上那人的脚步,直到醒来。
  一分钟后她开始意识到时间问题,今天还得上班呢。
  她懊恼地看向床头柜,手机闹钟居然都没把她闹醒吗?
  “醒了?是不是找手机?”秦玉珠进来帮她拉开窗帘,让阳光洒进来,又拉开衣柜帮她找衣服。
  “老妈,你拿了啊?”珍藏坐起来揉眼睛,打哈欠。
  “拿啦,我还看了呢。”秦玉珠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怎么不叫醒我?”叶珍藏还迷糊着,没怎么在意她下半句话。
  “干嘛叫醒你?放心睡!有妈罩着呢。妈这几天在锐意免费帮忙,我女儿多睡一会儿怎么了?谁敢说你?”
  叶珍藏:“……”好吧。
  “对了,你跟谁说不合适?祝谁幸福呢?”
  啊?第二声。噢!第四声。叶珍藏傻眼,被秦玉珠看见微信了。
  看她坐在床上傻呆呆的样儿,秦玉珠走过去,帮她把今天要穿的毛衣袜子内衣有条不紊逐一放在床上,敲敲她脑门,“原来裴至在追你啊?”
  叶珍藏:“……”懵圈。还有没有*了?有一种偷窥叫妈妈觉得光明正大。
  “女儿啊,我跟你说,你这事儿干得漂亮!不悔是我秦玉珠的种,能充分认清外部形势,并对自己有清醒认识,老妈给你点赞。能毫不拖泥带水地拒绝裴至这样的男人,嗯,是块做大事的料。”秦玉珠对着她笑眯眯伸大拇指。
  做大事?也许!如果吃饭睡觉玩游戏是大事的话。
  珍藏迅速回想微信上的内容,还好,那人说她腿间没抹药的那条微信当时觉得太窘,就眼不见心不窘地以掩耳盗铃之心态删除了。其他应该没有什么太出格的微信来往。
  放下心后她下地穿鞋,摸摸昨天扭伤的脚腕,只是肿起来一大片,没伤到骨头,已经不太疼了。
  踢踏着拖鞋去刷牙洗脸,秦玉珠跟在屁.股后面唠叨不停:“裴至那种男人,已经有了未婚妻,找你就是图个新鲜。还是郁思文那小伙子真诚,各方面靠谱,更适合你……说起来,我女儿还是有人追的啊,我以为这辈子都看不到这一天了……”
  叶珍藏:“……”还让不让人好好刷牙了?!
  *
  回到公司已经是近中午,老叶把她拉进办公室。
  “怎么才来?”
  “起床晚了,要不你扣我工资好了!”珍藏懒洋洋地坐在转椅上做扭腰运动。
  “在公司不能搞特殊化,该扣就得扣,别让人家说闲话。”
  谁敢说闲话?还不就是那位小娇妻呗。
  老叶喝了口浓茶,又说:“不过老爸会补偿你的。最近有没有喜欢的东西?老爸买给你。”
  珍藏想了想,“没什么想买的。”
  “要不给你换部手机?现在的女孩子,哪个不是拿着最新款,连小谢都……”
  珍藏低头看看拿着的手机,确实不是最新款,不过她一向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对她来说最好的奖励就是放她一天假,让她在家里舒舒服服地躺着坐着歪着玩一天ipad码一天字。
  “要不你去趟香港,费用老爸全包,圣诞节快到了,那边现在很多优惠折扣。”
  “行了,老爸,你自己的零花钱都快不够用了,哪还顾得上我?”珍藏一只手撑着脑袋,拉了头发在手里把玩,屁.股还在转啊转。
  “谁说的?我亲闺女不顾顾谁?”顿了顿,老叶又低声说:“小谢那人跟你妈不同,头脑简单,有得吃有得喝就行,哪管得着我这么多。谁是这世上跟我最亲的人,我老爸还能分不清楚?哪天我走了,什么还不都是留给你的,要不然你妈也不会这么殷勤来帮忙了。”
  珍藏看那位小谢可不像他说的这么简单,不过,他的家事,她不予置评。
  敲敲桌子,丢过去个白眼,“叶总,请不要企图在我们三个女人之间玩弄你并不算高的情商好吗?”
  老叶咳嗽一声,机灵地转移话题,“对了,听你妈说,你和市里郁秘书在谈恋爱?”
  “八字连半撇都没有,还只是个起手,你们着什么急?”珍藏烦躁地拿起一支笔,在一张废掉的图纸上画来画去,发出单调刺耳的敲击声。
  “好好把握机会,我打听过了,郁思文这个人口碑不错。”
  “不用你操心。”珍藏不耐烦地说。
  老叶讪讪地住了口。自从他再婚后,在珍藏个人问题的事情上总有些莫名其妙的心虚,他不再多言,递给珍藏一叠资料,“修改后的方案,帮我拿到青木大厦找刘经理签个字,一份留在他们那存档,一份拿回来。”
  “我不去!以后青木集团那边的事儿,包括跑腿,统统别找我。”
  “为什么?”老叶很惊讶的望着她。
  “我跟那儿八字犯冲,好端端的被人泼了一身油漆,心理阴影面积大到无法测量,再也不想去了。”
  “好吧!我派小张去送。”老叶妥协。
  “还有,这次我把裴家两兄妹可得罪惨了,这个案子做完以后,你也别贪心,别想着再接青木集团其他的业务,有了服务过青木集团的这份儿资历,再揽别的活儿也容易。”
  “那可不行,好不容易抱上这棵大树,我不会这么轻易放弃。业务上的事你就别管了,老爸自有分寸,我看裴至不是那种公私不分的人。”
  他如果真是公私分明,就轮不到你接下这个业务了。珍藏在心里暗暗腹诽。
  老叶又交给她另一桩任务,“这几天你去万象广场守着现场,拍些照片,看看办公室需要什么数据,实时配合,今天已经开始做春季秀推广设计图,还过几天就要开始布置了,你帮我盯着点。”
  这活儿她能干,正好不必守在办公室里,在外面多自由自在,逛街逛累了找家星巴克坐下来,喝喝咖啡码码字,别提多美。
  她领命而去。
  ----
  事实证明,这确实是份美差。在s市的6家万象广场轮流喝下午茶的滋味的确不错。
  需要她做的都是些小事,比如拍拍照片,量个尺寸,找商场经理咨询需要把哪些品牌商做进促销方案,然后,她的时间就可以自由支配了。
  有时候坐在室外,冬日的暖阳下,看着万象广场人来人往,提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禁不住会出神。原本和她毫无关系的地方,因为它的主人是裴至,竟有了一丝亲切感。
  每当看到一些昂贵的物件被人买走,她竟然会开心的想,恭喜裴至,又有一笔进账——真是可笑,他有没有钱进账又关她什么事呢!反正轮不到她花。
  有一次,一个顾客将喝过后的塑料饮料瓶随手扔在广场空地上,保洁阿姨一时没顾上捡,她远远看着那个瓶子在人们脚下被踢来踢去,竟然从咖啡馆走出去,将空瓶捡起来扔进垃圾桶。
  站在垃圾桶旁边,冷风拂过她光luo的脖子,她突然意识到,她像条被主人遗忘的狗,竟然不忘帮他看家。
  可明明是她先离开的不是吗?
  那天在出租车上给裴至发了那条报平安的短信后,她的手机上再也没有出现过他的名字——他是一个骄傲的男人,显然她已经触碰到了他骄傲的底线。他肯用在她身上的耐心,也许仅有那七、八个电话的时间而已。
  一开始她是害怕他打来电话的,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害怕竟渐渐的转变为了暗暗的期待,转变为了嗒然若失。女人,何其奇怪。
  这一天,她坐在星巴克的橱窗旁边喝拿铁,接到赵欣然的电话。
  其实在手机响起之前她已经远远的看见那个女人了。
  她穿着一条艳丽复古的红色长裙,繁复的头饰,化了显眼的妆,站在万象广场的喷水池前,高挑俏丽,非常醒目,想不看到都难。
  她站在车道边,脚旁地上放着好几个购物袋,可能在等人来接。
  是在等裴至吗?珍藏暗自猜测。
  然后她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珍藏本来不想接的,既然选择和裴至没有下文,那她跟赵欣然之间的所有对话都没有意义,何况婚宴那天她们之间的对话显然并不愉快。
  可是这一刻,珍藏突然想听见她的声音,她是离裴至最近的声音,她想听。
  也许运气好的话还能从话筒里听见裴至的只言片语。
  “叶小姐,我是赵欣然,有没有兴趣出来喝杯咖啡?”赵欣然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傲慢。
  “赵小姐你好,对不起,我正在工作,恐怕没时间。”珍藏拒绝,声音很平静。不是没时间,是没兴趣。
  她承认她是个小心眼的女人,裴至都不想伺候,哪来的情绪伺候她。
  她抿了一口拿铁,远远看见喷水池旁的女人表情变得微愠。
  “那好叶小姐,我们长话短说。”赵欣然的语气骤然变得有些尖锐,“你以为你真能从我身边抢走阿至吗?”
  “我没有这样以为,也不会这样做。”珍藏坦率地说,语调波澜不兴。
  “实话告诉你,这么多年来,阿至心里一直装着一个女孩,那个女孩不是我,当然更不可能是你。但除了那个女孩,他唯一允许陪在身边的人,只有可能是我。”
  “我不知道你特别在哪里,是怎么引起了阿至的注意,不过,天下男人都一样,做事业累了,找个女人调剂一下生活,很正常。做为未来的裴太,我很能够理解他。只不过,你可要考虑清楚,哪怕他现在对你有兴趣,明天,或者后天,他肯定会甩了你,你比我多的不过是那点新鲜劲而已,我和阿至可算是青梅竹马,比你跟他的感情多的可不是一点半点。你想想,到时候从高台上摔下来你的嘴脸会有多难看?”
  这些道理不用她教,珍藏都知道,而不知道的是,原来裴至心里竟然还有一个深爱的女孩。她,果然不是唯一。想起他说过“你是我唯一喜欢的女人……”,珍藏心里微微一酸,男人激.情时说的话果然不可信。
  她因为这个消息而震惊,同时心里竟然嫉妒她说的那个女孩。
  赵欣然像是怕她挂断电话,紧接着说:“我说这些,说到底也是为了你好,你想想,你还离过一次婚,阿至凭什么喜欢你一个二婚的女人?”
  本想心平气和的她,被赵欣然的长篇大论咄咄逼人激怒了:“赵小姐,如果真的像你说的,你对裴先生既然这么有把握,就不会把自己打扮成一只花孔雀了。”
  还记得第一次在裴至的别墅里见到赵欣然,她穿着家常的毛衣,一副小女人的打扮,而最近两次见到她,都是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样子,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在担心、害怕,她在恐慌,她有了压力,她像一只刺猬,衣服装扮就是她的防御。突然,珍藏心里涌起一丝愧疚,终究是因为她的出现才会让赵欣然改变,幸福祥和的小女人是不会满身尖刺的。
  赵欣然脸色骤变,咬牙向四周望,终于看见了橱窗里的叶珍藏。
  “你不是说你正在工作吗?”她笔直地盯着珍藏,像在指责她是个专业骗子。
  “没错,万象广场现在就是我工作的地方。”
  “你接近阿至,就是为了拉生意做业务?”她恍然大悟,语气更加激烈不屑:“做业务能赚多少钱?我给你。”
  用钱砸她吗?还真是烂俗的台词,她在码字写文的时候都用烂了好吗?
  “你放心,赵小姐,我有自知之明,不用你来教,我知道该怎么做。请放心做你的裴太太吧!我不会和你抢裴先生的。”她诚恳地说。
  “你让我怎么放心?阿至已经和我解除婚约,连我爸的病都不顾了……”那头几乎已气急败坏。
  什么?珍藏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本来想结束这通没有营养的电话,正在低头呷咖啡的她猛地抬头看向窗外。
  远远的,一阵冬日的寒风从休闲广场上刮过,下午空旷的广场上,只有寥寥几个行人。风掀起赵欣然的红裙,大大的裙摆像一团鲜红的血,长发狂乱地披散在她脸上,她的目光从长发的间隙凄厉地朝她的方向射来。
  珍藏的心蓦地一紧,像被人狠狠揪住。
  这时,一辆车缓缓停在她旁边,有个男人从车上下来,帮赵欣然提起脚边的购物袋放进后尾车厢,人是珍藏曾经见过的,裴家的司机刘叔,她看向车后座,裴蓁蓁坐在里面,车内并未出现她想看见的那道身影。
  赵欣然在电话那头又说了一句什么,风太大,她只听见话筒呜呜的声音。
  正想再问个清楚,那头已挂断。
  冷风还在刮着,薄薄的太阳暂时隐进了云层。
  休闲广场上的赵欣然长裙血红,长发飞舞,目光怨毒,笔直盯着珍藏的方向看了好久。
  隔了这么远,珍藏感觉到了那目光带来的森森凉意,她暗暗心惊,可她,却只能抬着下巴,毫不示弱地隔着玻璃窗与那红裙女子遥遥对视。
  刘叔帮赵欣然拉开一侧的车门,她终于掠掠长发,不再看珍藏,优雅坐进车内,与裴蓁蓁若无其事地谈笑。
  那辆车早已在寒风中绝尘而去,珍藏的咖啡渐渐凉透。
  一切似乎又有变化,本已强制平静下来的心,再起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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