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繁星满天。这是后世的中国所绝对看不到的一幕。
郑芝龙望着头顶上的星空,想起了前世的亲友,他都有段时间没想起前世了。但今晚他却必须想起,因为今晚是崇祯十五年的除夕夜!
每逢佳节倍思亲。这句诗真的没有错。
没有了电话,没有了网络,在如今这个绝大部分的百姓一生都走不出所在县的古典时代,你才能理解“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孤独和悲凉。
但是与他此刻的凄然心情完全相反的是军中将士的欢乐。
不管是黑番兵、日本矮子,还是登莱难民、流民为主其他军兵,什么背井离乡,什么了然一人,那都比不得一顿美餐的吸引力大。
大把的银子都洒出来的郑芝龙,怎么可能忘了大年夜?
除了没有美酒,猪羊牛,鸡鸭鹅,大鱼大虾,虽然都是宰割好的,都是死物,但今日里拿出来犒军,那也叫全军上下满意的很。
别说是郑芝龙打芝罘岛拉出来的义勇和光头兵了,就是李士元手下的青州明军,都多少年没过过这般阔绰的大年夜了。
郑芝龙本还很担忧清军会不会趁机进攻,可事实是,外头的清军老实的一笔。
阿巴泰从鄂硕之策略,已经拍板要强打邹县——以二子博和讬引兵五千驻济宁州,北路军大批的钱粮物资都运抵济宁城,这都是清军在北直隶的收获。然后从戴家集抽调了上万人,合着自己手中的两万军,直逼邹县城外。
这可都需要时间来准备。
大队清军虽还包围戴家集,清军的主攻方向却已经转变。
戴家集清军在夜里悄悄转移出了大批的军队,余下清军的主帅准塔,手中握着万人八旗兵丁,便是不虚张声势,也能不让郑芝龙察觉出不对啊。
何况清军一直都在‘进攻’中的。
图尔格利用黑夜做掩护,把改进后的盾车堆到了戴家集大门口,这一招很“笨重”,但却也很见效。
这些盾车在浇泼了一桶桶冷水后,第二日保管就是一座座冰雕。坚固的连红夷大炮都“啃”不动。
尤其是南营,那里连一门红夷大炮都没有,根本无力阻挡。只能看着清军推着改造后的盾车轻易来到了南营的大门口。然后南营的守军在火枪和弓弩的较量中,也吃亏不小。
鞑子的弓箭又狠又毒,准头奇高,不是正中面门,就是被射中颈部,或者是胸膛,可以说只要被射中,火枪兵的死亡率就颇大。
他们虽破不开营墙,可见到有利可图,自也不会放弃这个优势,每日里都使些神射手出动,甚至还学会了用手雷来反制郑军。
如此的较量中,清军占据主动也占据优势,错不是见效太慢,还真不失为破戴家集的一妙策。
所以,郑芝龙这边远没有到高枕无忧的地步。
看着外头篝火点点的鞑子营地,清军每天的冷箭对冷枪,郑芝龙并不怕。甚至觉得这么耗下去还挺好的。现在才刚入正月,要想看春暖花开,少说也要到二月末三月初,时间还长着呢。
那么多清军岂能一直包围戴家集?鞑子大军入塞是干嘛来了?专门对付他郑芝龙的不是?
烧杀掳掠才是鞑子入塞的宗旨。
郑芝龙自负自己还没那么大的份量,让鞑子如此劳师动众。
鞑子若始终这般“游戏”一样来与郑军消磨时日,那就证明他们已经放弃了强吃自己的打算。
这鞑子是付不起伤亡了。
这最好不过。
郑芝龙自诩自己不是天生将才,事情搞得太复杂,可是会晕圈的。
结硬寨,打呆仗。有着枪炮之利,有着钱粮之优,暴兵流和曾剃头的战争思路才是郑芝龙目前最适合借鉴的。
搞太多的运动战,玩太多的计谋,那与他是不相配的。
就像眼下这场战争……,给他不少的教训。
虽然战斗还没结束,郑芝龙则就已经起了反思。觉得自己不适合打这种仗,还是之前在关外的那种主动权完全在自己的战争更适合他。如眼下这种,在实力不足的情况下与鞑子博弈,进行的是真困难啊。
“走,去伤病营。”
从寨墙上下来,郑芝龙来到了伤病营。这里是镇集上最大一户财主的家,大大小小的房屋足有百十间,现在全成了伤兵的病房。他们的伙食也是全军最好的。
卫生条件已经要求很高,但郑芝龙还是能隐隐嗅到一股血腥味道,还有阵阵的呻吟声传来。军医们已经没人忙活了。白日里的伤兵早就处理好了。只有一帮子学徒在忙碌着,他们要时刻准备热水,给伤兵们清洗伤口及换药,清洁器具、整理药品,以备不时之需。
这里医治的伤兵足有百十人,有轻有重,几个伤势较轻的伤兵正坐在院子里,看见郑芝龙前来,忙站起来建立,郑芝龙赶忙止住他们。得信的医护营营官也带着军医赶了来,施礼见过郑芝龙。
“将士们伤情如何?”
“余者还好说,就是重伤的那十余人,怕是救不活了,伤势太重,卑职无能为力。”这营官是芝罘岛的医官,本就是郑家船队里的大夫,大海上见多了生死。可现在说话也带着黯然。
时间一天天过去,当元宵节临到时,戴家集外的清军忽的有了动作。
瞭望塔上,郑芝龙举着单筒望远镜打量着对面,脸上满是笑容——清军在撤离。
“立刻派兵捣毁寨墙外的盾车冰雕,叫周毅带领人马跟出去。本帅要知晓鞑子的确切行动。”
郑芝龙连连发出指令,然后就高兴的和一众人打道回府了。
鞑子能主动撤军,那甭管是甚原因,那都说明鞑子真放弃强吃戴家集的打算了。
如此可不就意味着他自身性命的绝对安全了?
对一个贪生怕死的穿越者言,这是最美妙的礼物。
但是接下来的战局会变成甚个模样呢?
“你们都来说说看,这鞑子解了戴家集之围,要意欲何为?”郑芝龙看着地图上的青州位置。
墙壁上挂着一幅地图,滋阳城所在地被着重的标了出来,四面八方的城池也都有标注。
东西南北四面,怎么看,鞑子的突破口都只能是向东去。
“大帅,以末将之见,鞑子现在要么是诓我军出去,要么就是往东去了。”李士元先就说道。
“我军自有探马哨骑,鞑子若是要诓我军出去,没那么容易。学生就怕鞑子发狠了去打滋阳、邹县,乃至是曲阜,届时彼处若是派人来求救,我军……”
对比李士元,江哲考虑的无疑更深一些。而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除了郑芝龙外是都觉得难受。
好容易才看到鞑子退走,松了一口气来,这若是“主动”去救援,真是又要跳火坑了。但是你不去救也不行,三个地方各有千秋,都不能忽略了。
唯独郑芝龙面上很忧愁,可心里却坚定的认为鞑子不会对孔家真动手的。至于滋阳和邹县,守军的力量可是不弱。
“大帅,我军前后与鞑子接战、对峙,经月未休,将士多有疲劳。可不能去救……”甘辉才不理会什么朱家王爷,孔孟圣人,张口说道。
郑芝龙目光看了眼李士元,再看江哲、谭丝等人,每一个脸色都不好看,也不知道是因为谁都知道,大军离开了戴家集这座经营了一段时间的根据地后就会有危险,还是因为甘辉的那番话。
“咳咳。甘将军一片爱兵之心下官是理解的,但……,但还请慎言。”谭丝有些尴尬的说。但他的尴尬却是郑芝龙心中的笑,这人可以么,不是迂腐顽固之辈。
一群人真的想不出啥好的办法来。一旦发生那种事情,……,没办法,没办法。
打,打不赢;不打,罪名郑芝龙似乎又‘担’不起。在坐众人,有文有武,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瞧不出一朵花来。
就在这时,在一群人都一筹莫展、束手无策的时候,忽的外面有亲卫快步来禀告道:“禀大帅,各位大人,夜不收周队官求见!”
一群人愣了愣,周毅这么快就回来了?
“还不快传进来。”
然后众人就看到一脸焦急、震惊之色的周毅。
“外头局势如何?”郑芝龙定了定心神问。
“回大帅,阿巴泰南下了。鞑子大军云集,数日前已经夺下了邹县,袁将军和孟家人,都生死不知。城内燃起了大火,受损严重,随后鞑子兵马又绕过滋阳直扑曲阜。”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骇然色变。
邹县破了,毁了,孟家人……完蛋啦?谭丝的脸色立刻惨白如蜡。
“什么?”郑芝龙脑袋都有些晕,“洪承畴是做什么吃的?阿巴泰最多三万兵,还有押运那么多的物资粮草丁口,他洪承畴手下的兵马都是泥捏的不成?”
郑芝龙怒吼。心中甚至都生出了一股背叛感,洪承畴这王八蛋,肯定是没出力气,亏得当初自己还救了他一命。
“小人在跟着鞑子走了数里路,就把手下都散了出去,其中一队人遇到了滋阳赶来的信使。”周毅顿了下,又道:“不过,以小人之见,大帅也不必太过忧虑袁将军与那孟家人。邹县内有七千小袁营兵马,纵然败了,鞑子也死伤不小,袁将军也未尝不能带着孟家人脱身逃去。且鞑子残暴极恶的紧,若是俘获了袁将军和孟家人,恐早就大肆宣扬来了。现在不曾听闻其言语,那多是没有抓到。再则就是,邹县虽受损严重,然城北的孟林则还安然无恙。”
郑芝龙心中本充满了无言的懊恼。自己怎么就那么相信洪承畴呢?
他么的,辛辛苦苦跑过来刷声望,刷功劳,虽然肯定是救了不少人命,但关键还是自己,可别没吃到羊肉还惹了一身的骚啊。
孟老夫子,明面上的牌面还是有的,虽然朱元璋对他的思想严重不满,严重的不屌他,把《孟子》一书删掉了三分之一,剩下的才刻板颁行全国,但到嘉靖朝时朱明也认了的。
到底是儒家的亚圣,再与大明朝有不可言之隐晦,孟家给灭掉了,影响也会有的。兼之邹县守将是郑芝龙‘推荐’的袁时中,郑芝龙的麻烦可不会小。
郑芝龙长叹一声气。
脑子里眨眼间就想了那么很多。可周毅接下的一番话,却又如“救命仙丹”,叫他“起死回生”了。
孟闻玉只要不死,孟林只要不毁,那一切就都好办。
“对,对。周队官言之有理,周队官言之有理……”谭丝激动的叫着,整个人直若是将要溺亡之人抓到了根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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