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故?
敖澜似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瞬移到她身边,神色已恢复如常。
离炤心有犹疑,却还是问道:“你认识他?”
敖澜似答非答:“世间有诸多巧合,但皆有因才有果。”
这时便听少年大声道:“二哥,你府里来了妖怪,快派人把他们抓出来。”
敖澜摇头失笑,指着长翅膀的少年问离炤:“这是你的杰作?”
离炤垂眸不语,敖澜笑道:“实在顽皮。”一挥手,少年头顶的角和翅膀便立刻消失了。
少年身上的异象突然消失众人又是一阵慌乱,有人喜有人戒备,这时便听越王道:“来者或许并无恶意,刘管家,告诉侍卫不必搜了,若真是妖怪,凭你们几个也对付不了,六弟你先回去,今日之事切勿声张。”
“二哥!这是真的,你又不是没看见我方才的样子,你家里的确进了妖怪,不只我,他们也都看见了,那两人光天化日穿墙而过,一男一女,不对,是一公一母!你们说是不是?”少年又急又恼,急急让身后侍从为他作证。
越王道:“就算这里全部人能为你作证又能如何?他们不是我的下属就是你的亲随,外人谁会相信,国舅爷若得知消息,更会借此机会参你信奉怪力乱神,试图以此蛊惑人心甚至祸乱社稷,到时候即便皇兄有心护你,恐怕也要依了太后的意将你送去西北苦寒之地。”
少年顿时语塞,大概明知越王说得有理,却依旧心有不快,当下不再争辩,只一拂袖,转身离去。
越王如苍松般立在当院,本年纪尚浅,却尽显沧桑,当下虽未言语,却已让院中所有人不敢出声,小院不大,此刻却也拥进了十七八人,全都不发一声,静候着他的命令。
不过须臾,便听他道:“两位朋友,我知道你们乃世外高人,方才舍弟有得罪的地方还请见谅,既然造访越王府,想必有所求,若有需要本王相助的地方,还请直言,只要本王力所能及,必会鼎力相助。”此言无疑是对敖澜和离炤说的。
“我却有一事希望越王成全。”敖澜忽然开口,“还请越王屏退旁人。”
刘管家等人摆明了不会走,待越王吩咐:“全都退下!”刘管家变了神色,想要劝说,越王已抬手制止了他,“本王心里有数,尔等无须挂怀,暂且先行退下。”刘管家虽有犹豫,却终究带着一众人等退出了院落。
“是何事?”待所有人离开了院落,越王便问。
敖澜云淡风轻地道:“听闻三日后是越王大喜的日子,我想代替越王做新郎。”
啥?!
越王色变,离炤亦吃惊不小。
看着离炤陡然瞪大的眼珠子,敖澜“噗嗤”笑了出来,在她颊边耳语:“我逗他玩的。”
离炤无言以对。
事关男性尊严,离炤以为越王即便不大发雷霆也绝不会忍,未曾想越王吃惊之余只微露一丝厌色,随即蹙眉沉声道:“恐怕尊下没有这个机会了。”
“为什么?”敖澜问。
“因我最迟两日后便会出征西胡,婚期无法如期举行。”越王言之凿凿。
敖澜掐指一算,点了点头道:“原来你已步步算好。”
越王不答,风轻云淡地站在哪里,不畏不惧。
望着这样的越王,离炤心中升起一抹异样。
离开了越王府,敖澜走得很慢,不知在想着什么,神情复杂。不知不觉,便将她带出了城,来到了郊外。
京城的郊外和桃花镇外一样,也是成片的农田,此刻正值农忙,大人们在农田里劳作,孩童则在田间嬉戏。
敖澜与她化作常人,缓步行于田埂之间。蝴蝶、蜜蜂、蜻蜓感受到了他们的灵气,不停地围着他们打转。
二人正走着,却忽见两群孩童先后跑来,一群追着一群,互相扔着泥巴,刚巧跑过二人身边,眼见泥巴迎面飞来,敖澜想都没想便挡在她的面前。
离炤微微一怔。
孩童们正玩得欢唱,哪里顾及伤及无辜,一边打一边跑远,欢闹着又跑去别处作怪,离炤低头一看,见敖澜身上已沾上了些许泥巴渍。
敖澜回眸向她望来,目光透着一抹她看不懂的复杂。这样看她良久,敖澜方道:“我方才已看过越王的前世。”
“如何?”她问。
“孤独终老。”敖澜缓缓道,“不只上一世,他的前十世,都是差不多的结局,或因故早亡,或孤独终老,未曾娶妻,没有子嗣。”
他边说边一挥手,身上的泥巴瞬间不在,“凡人生命短暂,尝尽轮回之苦,照理说他们每一世的命运都会不同,若非执念太深,必不会世世孤独,想必是个痴情人。”他怅然一笑,“幸好,我们都不是人,没有轮回,没有来世。”
他说的是实话,但他们这一世,虽非无穷无尽,却也很长很长,又何必语含惆怅?离炤不解,却听敖澜道:“所以,我们更应珍惜眼前。”
他突然将她拉得更近了些,近得可以呼吸到彼此的呼吸。他幽幽望住她的双眼,轻柔地对她说:“我们今日就成亲吧,就在桃花林。”
她不发一语,因为不可以说不,只好什么都不说。
他望着她的双眼,似誓言般温柔地对她说:“在人间,在今日,你我结为夫妻。以天为媒以地为证,一世相守。”
离炤惊怔,想当这是戏言,但让天地做证又岂是儿戏!无论是她还是敖澜都十分清楚,若今日以天地为证结为夫妻,那将是一生不可打破的誓言,否则必遭天谴!
可一想到身负使命,离炤不由得黯然,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这不就是她来此的主要目的吗?!成为龙后,夺得龙骨!早已下定决心,为何却在这一刻犹豫不决?!
他半拥住她,在她头顶轻声道:“我不会放你走。”
离炤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她抬起头,自持镇定地看向他,却见他笑若春风,仿佛方才说的话再正常不过。可这句话让她恍惚回到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人这样对她说过,只是那个人,是谁?是谁……
*************
桃花林,桃花屋,桃花飞……
桃花树一棵棵挪开,让出一条宽阔的路。
随着轻缓的微风,漫天花瓣凝聚,落在这条路上,铺成了柔软娇媚的粉红色,直通桃林中的木屋。
她就站在木屋前,凝望着路的尽头。
他就站在路的尽头,翩然向她走来。
每行一步,路边枝头便点燃一盏红灯。
夕阳下,桃花映红了此间一切,分外温柔。
他说他要娶她,在人间,在今日。
他说要与她结为一世夫妻。
以天为媒,以地为证。
原是虚情假意的敷衍,原是另有图谋,可为何这一刻,竟有说不出的愧疚与酸楚?
愧疚不言而喻,但酸楚何来?她亦说不清道不明,只是不停地追问着自己。
该不该逃?
该不该逃?
她不停地逼问着自己,却一步步看着他向自己走近。
被他牵住手的刹那,她险些惊跳起来,惹来他浅浅一笑,似在安抚,似有释怀,似存满足,或许是她过于敏感,竟觉得他希望自己不逃。
他抬手点去,所过之处,一片红色,门楣红绸,门框喜字,地上红毯,案上红烛……
最后,指尖点在彼此的衣间,他的蓝衣,她的白衣也变成了大红色。
他紧紧牵着她的手,令她再没逃走的机会。
他看着天际,道:“你知道,我们不是凡人,若然拜过天地,便如烙上封印,再不能反悔。今后的日子还那么长,你能否在这一刻告诉我,为什么你不想嫁给我?”
离炤知道,自己挣扎的心思想必已被他瞧出,多做隐藏也无意义,如此便道:“我之所以历经千辛万苦也要到达绮霞殿,是想给那些瞧不起我的人看,我思北即便不是纯白鲤鱼也可以很强。能嫁于你为妻固然好,即便不能,回到北海也不会再有人瞧不起我。”这是思北的真实想法,离炤自她记忆中得知,而今用来也并非全然欺骗,“我并非真的不想嫁给你,只是我们相识不久,我还有很多的不确定。”
“说出来听听,你有哪些不确定?”敖澜问道。
“我想知道,你是想纳我为妃还是要娶我为后?”
“妃如何?后又如何?”
“若是为妃,我心有不甘,若是为后,我知自己没这等资格,毕竟我非龙族,所以我很挣扎,我想问明白,可我不敢问,这才犹豫不决。”离炤索性借此机会试探敖澜的真实心意,言辞间有意无意影射龙骨。她言辞灼灼,自认敖澜不会起疑。
哪成想,敖澜不只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那你喜欢我吗?”
离炤一怔,想说喜欢可心知谎话骗不了他,可若说实话,一切努力必会功亏一篑,权衡之下便道:“相处日短,我……不知道。”
“你早先还说喜欢我呢。”敖澜笑言。
离炤垂下头去,小声辩驳:“我说过么?”
“自然说过,不信我让场景重现。”他刚举起手臂,便被她扯住了衣袖阻止。
她幽幽抬头,看着他的眼。
他眼角似有笑意,实则冷静异常,离炤豁然明白,只要不是出自真心,自己根本无法骗过他,望着他的双眼,她忽然也想知道:“那你为什么要娶我?你喜欢我吗?”
他似想到了什么,神思悠远,良久方道:“从见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有种错觉,好似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那种莫名的熟悉感,让我觉得你很不同。”他微微一笑,“后来发现,你果然不同。”
他指的是什么?涤尘殿沐浴的事还是桃林中的兔妖?想起涤尘殿沐浴,还有那蓝眼兔子,离炤面色微赧。
看在敖澜眼中,不由得心中一悸。
他上前一步,将她拥入怀中,“喜欢是一种什么感觉,我并不清楚,但我可以肯定,我不会放你走。”
耳畔清晰地听到了他的心跳,离炤心中愧疚更甚,虽有那么一瞬为他说“不会”而不是“不想”稍感疑惑,却终究没有多想。
只片刻沉默,敖澜已有了决断,当下拉着离炤一同跪在地上。
他直视天际,朗声道:“苍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日我龙帝敖澜与白鲤思北,自愿结为夫妇,此生相守,誓不背弃!”言罢,敖澜划破指尖,一滴鲜血落入泥土,离炤大惊,她完全没想到,敖澜竟会发下血誓,那是永不可背叛的誓言,除非元神破灭。
敖澜转头,直视她惊慌的眼,对她道:“天地为证,若违此誓,必遭天谴。”他俯身一拜,额头磕在地面上。
离炤再想阻止已来不及,恐惧骤然袭上了她的心。
她从未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更未想过,敖澜会做得这般决绝。
她原以为,无论是想当一日的人,还是与她像凡人一样成亲,都不过是他的一时兴起。
可眼前一切,都实实在在地告诉她,她错了,她完全错了,她不应心存侥幸,她太不了解敖澜。
他抬眸看过来的目光,几乎令她无法承受。
她甚至清楚此刻自己在他眼中的样子,愧疚、退缩、彷徨,甚至已不知所措,可他不容她逃!被紧紧握住的手,如火钳般让她无所遁形,只有面对,可如何面对?!
亮明身份无疑自寻死路,她死了没关系,只怕身份曝露激怒了敖澜牵连整个羽族。
还有,凤帝之命……
天边,圆月初升。
他额头触地的姿势似已永恒地定格,除非魂灭,否则断无更改。
他为何要给自己这么重的承诺?
让彼此再无选择亦没有退路。
她闭上双眼,借此掩饰几近失控的情绪。
缓缓俯下了身去。
天谴,那便天谴吧。
夜色微风,星光漫天。
他握着她的手,坐在屋中,柔声道:“照凡人的习俗,我们该入洞房了。”
离炤心头一跳,局促不安的心思隐藏在沉默之下。可她越是这样,敖澜越不想放过她。
指腹划过她的面颊,落在锁骨,手指微动,半解开她的衣衫,眼前所见,不由得令他眸光由淡转浓,一如夜色下海水的湛蓝。
原是有心逗弄,可此时此刻却改变了想法,她的轻颤更似一种催化剂,令他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低下头,深深吻了下去。
将她紧紧压在身下,不给她逃离的机会。手掌所到之处的柔滑温润,鼻息中的香软,令他微微失控。活了近四千年,这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心猿意马到难以自持。
怦然心动……
意乱情迷……
她在颤抖,她在害怕,他又何尝不是?!
明知不该,可已欲罢不能。
心知无路可逃,她唯有闭上双眼,握紧双拳默默承受这陌生的一切,忽然,手腕被一物咯了一下,令她有了一丝清明。未及细想,胡乱地拨动了腕上黑线,忽觉眼前一花,毫无预警地跌进了一片柔软。
身下有人!
是谁?
抬头看去。
一双万物众生皆惧的黑眸正冷冷注视着她,轰隆一声,脑海中一拥而上的意识令她不能承受地僵硬当场,只因认出,那是,那是……冥魂眼!
冥帝微掷!
被她紧紧压在身下的,是冥帝微掷!
她完全僵在那里,不敢动,亦不能动。只因此刻的自己正骑在他身上,凌乱的衣衫半开,胸口紧紧贴着他的胸口,目光对着他的目光……
还能怎样?又能怎样?
这一生,或许会发生许许多多的悲剧,但最大的悲剧莫过于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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