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他再说, 苏花朝仍旧是静默无声的站着,得不到任何的回复, 像是一场戏。他在台上搔首弄姿用尽毕生所学诉衷肠, 可台下的观众从未有过一次的感同身受。
她冷眼相对, 她束之高阁。
宣志译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浑然的倒在病床上。
他整个人埋在那纯白的床单上, 闷声道:“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觉得这很可笑是吗?”
苏花朝终于开口,“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说话?”
“没有什么好说的。”苏花朝拉出一条椅子, 坐下,“那是你的感情,不是我的。”她不喜欢对他人的感情做任何的评价, 每个人的思维方式不同,对待感情的方式也截然不同。
宣志译问:“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苏花朝说:“我不会是你。”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从床单上抬起头,露出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一如多年前苏花朝与他相见时, 他哭着鼻子跑来找霍绥, 双手在脸上擦,苏花朝在远处看, 只看到他那双湿漉漉的双眼。
她微低下头, “如果我是你, 宣志译……我不可能允许自己爱上一个对我根本没有感情的人。”
宣志译, 他从一开始, 就爱错了人。
宣志译苦笑几声, “我从一开始,原来就做错了。”不似之前的低吼,这次的流泪,他显得十分的平静,眼泪在脸颊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泪痕,他眨着眼,安静的淌着泪,没有痛苦的嘶鸣,也没有挣扎的不堪。
他只是沉默。
陡然,他说:“还记得那个赌吗?”
苏花朝:“怎么?”
“我输了。”
苏花朝的眼皮跳了一下,她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宣志译起身,跳下床,从旁边的床头柜里拿出一叠东西,递给苏花朝,“这是当初的赌注。”
他的手停留在半空中,苏花朝还是第一次这样仔细的看他的手,他的皮肤比她的还要白一些,骨节分明,白皙纤细,很好看。
苏花朝说:“不必了。”
他坚持:“拿着吧,反正我也用不到了。”
苏花朝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这家餐厅开了这么多年,你也舍得?”
“有什么不舍得的。”他向来挥金如土,此刻对着自己白手起家赚的第一桶金的餐厅,也仍无丝毫的留恋,苏花朝看着他,甚至都有一种,他是不是对所有东西都没有任何的感情?世上再也没有能够吸引他的东西了吗?
宣志译把文件扔进她的怀里,低笑一声:“连霍绥都舍得把隋家搞垮,这么一家餐厅,我还有什么不舍得的?”
苏花朝拿文件夹的手一愣,“霍绥?”
“你不知道吗?”他躺在病床上,朝她笑,露出那森森的白牙,“霍绥去美国,收集了隋家这些年洗钱的证据,他回国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那些东西交到上面去。”
“你怎么知道的?”
“他昨天来找过我,我问他,他没否认。”
苏花朝心里还残存着一丝的期望,“他没承认,或许,不是他做的。”
“嗤——”宣志译噗嗤一笑,讥诮的看着她:“苏花朝,你自己听听你刚刚说的话,你自己信吗?”
是啊,连她自己都不信。
但以苏花朝了解霍绥的程度,她又难以否认。
室内悄然陷入沉寂。
走廊处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悄然离开,窗外呼啸的风声鼓动着窗户发出轻微的颤栗声,漫天飞雪无穷尽。
一直到后来,苏花朝都难以相信,她和宣志译也曾有过那么一小段的安然时光。
打破室内静谧的是苏花朝手机发出的短信声,“叮——”的一声。
苏花朝拿起手机,
——晚五发布了。
在下午五点,在医院的病床前,在纷扰的地铁里,在人迹罕至的荒山中。
苏花朝起身,拿着文件夹,和他告别:“拿走了,再见。”
宣志译起身,坐在床上,头上裹着绑带的样子十分滑稽,但他满脸真挚的和她告别,也和她致歉,“对不起。”
苏花朝笑笑。
宣志译又说:“我是真的想和你道歉的。”
她推开门,没有半秒的停留,离开。
门一点点的合上,最后留下一条狭窄细缝,宣志译透过那道细缝看着苏花朝的身影离开,消失。最后,他浑然无力的躺在床上,想:
或许一直以来只是他的单人戏,而她一直冷眼的看着他像小丑般的举动。
无从原谅,也无所谓原谅。
但好歹,他说了那声,抱歉。
·
苏花朝离开医院以后没有回到工作室,手机放在中控台上一直在响,嗡嗡的鸣叫声接连不断的响起,来电都属一人,冯攀。
他试图用这种方式提醒她,苏花朝,我现在还是你的老板。
只是在苏花朝眼里,他早已成为一个合格的商人,世俗的朋友。
到了此刻,苏花朝想了想,已经不是朋友。
她这人有的时候,还是太狠。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所以她没有接冯攀的电话,只是发了个微信给小右,提醒工作室的人明天按时上班。
但车子一经停下,再发动的时候,她却不知道到底要往哪里开。
南城那么大,她一时之间,竟漫无目的地很。
最后启程的时候,她开着车,绕过无数巷子,最后停在了苏园的大门前。
兜兜转转,人终归,还是要回家。
那时苏园已经开始演出了,夜晚降临,院子里架着的台子上开始表演,咿呀的语调哀怨而又缠绵。苏花朝抄小道往戏台那边走,看到那偌大的荷花池已结上一层厚厚的冰,落雪重积,早已不复夏日时的茂盛绿意。
每晚来苏园听戏曲的人还是不多,戏台下只有零星几个人坐着。苏花朝有时不得不感叹,陈清月到底是抱着何种想法,才让苏园坚持到现在仍旧营业。
换做是她,换做是她的话,早就把这片改造成咖啡馆,位置好,人/流大,如果开了咖啡馆,每日的收益一定不菲。
有时候苏花朝觉得自己是真的清高,但在当下,她也是真的世俗如众生。
苏花朝站在台前听了会儿便走了,她绕过戏台往后面的院子走去。
这个时间,陈清月大概在客厅里和傅远看着电视聊天吧。
傅远是她的第四任丈夫,经营着一家跨国公司,算是南城数一数二的人物了。
所以很多人称陈清月是交际花,苏花朝也没觉得哪里有错。
苏花朝推开门,进了里屋,室内,傅远和陈清月坐在餐桌旁,而二人的对面,坐着一位少年,穿着灰色卫衣,双手插兜,微垂着头,苏花朝看不清长相。
一见到她,傅远便起身,笑着说:“花朝来了。”
陈清月也对她笑笑,“今天怎么就过来了呢?”
苏花朝在玄关处换了鞋,说:“上次回锦市带了点东西回来,想着给你们送过来。”但手里却空无一物。
她叫了司机,把车钥匙给他,说东西就在后备箱里。
傅远说:“大老远的带回来,多辛苦啊。”
苏花朝说,“没事的。”眼睛却有意无意的往那少年身上瞟。
傅远立马给她介绍,“这是我儿子,傅遇,小遇,快和你花朝姐打声招呼。”
傅遇低着的头,倏然抬起,苏花朝注意到他漆黑的双眼十分的无神,像是在昭告死讯一般,像极了——当年的霍绥。
或许正是这个原因,让她忍不住软下声音,“傅遇?”
那双茫然的双眼,慢悠悠的聚焦在她的身上,“嗯。”
苏花朝抬手拍了拍他的肩,笑了下。
她抬头,问傅远,“他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傅远说:“他母亲去世了。”
她心底一沉,傅远又说:“我和他母亲在他三岁的时候就离婚了,这些年也没怎么见过,我也是不怎么了解他,他呀,也不够亲近我。”
陈清月在一旁说:“在这儿多住点时间就好了。父子之间,熟络的很快。”
“可我过几天要出国一趟。”
苏花朝不以为意,她蹲下身子,抬着下巴与傅遇对视。
少年连眉眼之间都青涩的很,脸上却没什么肉,但能看得出,五官是清秀俊逸的,只是缺少照顾罢了。
她眼里的探究意味很重,但傅遇却不卑不亢,迎着她的目光,像是要把她看透了似的。
苏花朝突然问他:“你愿意和我走吗?”
傅遇眨了眨眼,没有任何的表情。
苏花朝抬头望着傅远,“傅叔叔,我带他去我那儿住一段时间吧。”
她话一出口,陈清月和傅远都小小的惊了一下。
苏花朝拍了拍傅遇的肩,再问:“你愿意和我走吗?”
那个穿着卫衣,在这昏黄温馨的灯光中都显得分外孤寂的清冷少年,在这儿坐了一下午都没有任何的反应,而独独在那一刻,轻轻、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他同意了。
陈清月和傅远对视了一眼。
陈清月走过来,耐心劝阻,“你傅叔叔才刚接他回来,他们父子二人总要多待一会儿的。况且……况且你住在霍家,花朝,不像话的。”
苏花朝说没有,她语气淡淡,“我现在住在外面的公寓里。”她又轻声问傅遇,“你想和我走还是留在这儿?”
傅遇看着她,眼里的意味已昭告室内这三人。
苏花朝当下就说,“现在就走,可以吗?”
傅遇歪头,像是思考了一下,然后才站起身来,他直直的站在她的面前,苏花朝喟叹于他的身高,大概……和霍绥差不多。她问:“傅遇的年纪是……”
“十六岁了。”
霍绥那个时候,是十五岁。
这个发现,让苏花朝对傅遇再次徒增几分心软与关切。
她仰头,对他笑了笑,“和我走吧。”
他的瞳孔黑的没有一丝杂质,在灯光下灼灼发光,顿了几秒,他点头,跟在苏花朝身边。
苏花朝和陈清月与傅远打招呼,说:“我先带他回家了。”
傅远抿着唇,点了点头。陈清月还想劝阻,却被傅远拉住,“算了,他和我,到底还是不亲近的。”
不亲近的。
苏花朝和陈清月,也是不亲近的。
都一样。
正好此时司机拿了她车里的礼盒回来,苏花朝接过钥匙,对他说了声谢谢,叮嘱他哪些是给陈清月与傅远的,那些是给他们的,司机有点受宠若惊,“苏小姐,还有我们的份呐。”
苏花朝说:“都一样的。”
她拉着换好鞋的傅遇出门。
室外,大雪纷飞。
她扭头看着穿着单薄卫衣的少年,取下自己的围巾,帮他围上。傅遇的眉头紧蹙,苏花朝含笑说,“带上吧,这是男款的。”傅遇便没再做挣扎。
苏花朝又帮他戴上帽子,带他绕了几条小道出了苏园。
发动车子之前,她问他:“不怕吗?”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
苏花朝耸了下肩,“也是,要是怕的话,也不会跟我过来了。”
傅遇没有说话,他仍旧带着卫衣上的帽子,安静的像是座雕像。
再一次面对如此棘手的问题,苏花朝的耐心和第一次的时候所差无几,“傅遇,试着和我说说话。”
依然是沉默。
苏花朝叹了口气,心想自己还是急了些,“算了,我不该勉强你的。”
“你先睡一会,等到了地方我叫你。”
·
苏花朝带着傅遇回了她的公寓,这个点霍绥应该已经到家了。
她还没想好该如何和霍绥介绍,难不成给他俩这样介绍:“这是我二爸的儿子,这是我四爸的儿子。”
但还没来得及她想好措辞,门,突然开了。
而且,背对着她的门,也开了。
正面,霍绥穿着灰色家居服,双手插兜,目光平静的看着她。
她的身后,莫绍棠戴着副眼镜,头发懒洋洋的耷拉在耳边,一袭灰色西装笔挺入身,他笑意妍妍的看着苏花朝。
从电梯里后一步出来的傅遇穿着件灰色卫衣,耷拉着脑袋,目光无神的漠视众生。
苏花朝拉过他,和霍绥说,“这是傅叔叔的儿子。”
“傅遇,这是……”她低头琢磨了下,最后,说:“我未婚夫。”
比起哥哥,未婚夫这个称谓才更适合霍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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