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金吾卫越来越多,她透过他的肩头看得心头发紧,但这个救了她的人却仿佛丝毫不受影响。
他抱着她足尖轻点,没几下起跃便上了近处的屋顶,画贞嘴巴微张,一刹那间只觉自己插翅飞了起来,神仙腾云驾雾便是这般的感觉罢!
这样的窘迫逆境下她竟然觉得畅快,朝底下的一群人做了个鬼脸,不过因为罩着面,她的挑衅并不曾被金吾卫们看到。
阮苏行却瞥了她一眼尽收眼底,他直接无视过去,亦望向底下人,金吾卫们杀气重重,昏黄的光晕照得每个人脸上轮廓如蜡,空气里满是淡淡如障的烟尘。
他缓慢抬起手,在画贞看不见的位置比了个手势,底下的金吾卫们立时胆战心惊停止了要追赶他们的动作,面面相觑之下只差跪下磕头了。
这般的落差实在太过明显,画贞“咦?”了声,还没等她问是怎么回事,抱着她的人就又“飞”了起来,她搂着这人的脖子向后看,小小的客栈“客如来”很快消失在视野里,周遭儿的房屋也迅速后退着,风声如涛,刮得人耳朵疼。
过了一段路,阮苏行把司灵都放在一处破庙里。
她坐在草垛子边眨巴着眼睛,透过月色研究这位救了自己的大恩人,无端端的,仿似萌生出了些许的爱意似的,思量着自己是否该就此以身相许。不过这羞人的话在她唇齿尖打着转转,最终还是因太过羞臊,没甚么经验阅历,自己憋住了话头。
阮苏行把墨黑的面罩往上拉了拉,视线落在她扭伤的脚踝上,他刻意压沉了声音,声线便哑哑的,醇正磁性,“你的脚如何了,此刻还痛不痛?”
“痛——好痛啊!”画贞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说完感受了一下脚踝,虽然是扭伤了,但是决计不像她自己喊得这样凄惨。
她抿了抿嘴角,眼神乱瞟。
他在她身前蹲下,轻轻抬起她的右脚脚踝处,“不能走了么,放你一人可走得回家?”
画贞头摇得好似个拨浪鼓,“走不了走不了,恩人,你看看我这里——”
她说着指自己的脚踝,声气嗲嗲的,全是个爱撒娇的女儿家的样态,“恩人,你看,我这儿都肿成了个馒头了,如何能行走?再说了,路上蹒跚着跛子似的,万一叫那群人再寻着我,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若死了,真是枉费恩人一番救我的心意...求求你了,行行好儿,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阮苏行眉间蹙了蹙,陡然站了起来。
指尖柔若无骨的触感依然鲜明,他自是不认为男子的身子会那样柔软,抱起来轻薄如无物。
“恩人怎么了?”画贞心里想着,这人身手如此之好,怕是无意中路过行侠仗义的江湖侠士,他不愿意自己被牵连也是情有可原。可是,她还未知恩人的名姓......
不成!
好赖都得套问出宅邸住处,日后好相见不是。
见恩人迟疑地立在跟前,画贞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角,仰脸道:“哎哟,脚好疼啊,方才手腕上还叫人划了一刀子,呀...恩人你快给瞅瞅,流血了,血流不止了,我是不是快死了——”
阮苏行不胜其烦,他霍的重新蹲下,动作却意外很是轻柔,先是拿住了她微肿的小脚,“安静一点,怕引不来追你的人么。”
竟不知自己中了甚么邪,皇帝不做,大半夜的跑这破庙里捧司灵都的脚丫子。
画贞心满意足地弯起了嘴角,乖乖应了句“哦”,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
他抬眸瞥她一眼,把她的鞋子脱了下来。
她脚上的白袜边缘堆叠在一处,他信手扯住便往下脚踝处卷了卷,治脚伤么,总归是要揉按一番的。
莹白的皮肤露出些许,常年不见阳光的肤色在月光下看来晶莹剔透,阮苏行喉结微滚,动作进行到一半突然停顿下来。
“我不会看这个。”他显然是在搪塞,手下飞快地把她的小脚往鞋子里装,穿得她很不舒服,自己提了提才算穿好。
不过无妨,画贞立时又把手伸了出来,她另一只手还在无所不有的袖兜里翻找,顷刻“变”出一瓶金创药,甜甜笑道:“喏,金创药,麻烦恩人了。”
他迟疑地接过,看着她勤快地把她自己的袖襕向上翻卷,只觉不能再看下去,微微别过了脸。
她还在絮叨着,“恩人真是菩萨心肠,我知道这叫做甚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大有侠客风范!我小时候看过不计其数的话本子,恩人你便与里头一些大侠很是相像呢!按着接下来的剧情,我便该以身相许以作报答了......”
阮苏行轻哼了声,想到司灵都以女子之身欺瞒于己一事,故意说道:“你是男子,如何有以身相许一说,便你是断袖,我却不然。”
她慌了手脚,急急道:“不不不,恩人不要误会......”
想了想,似下了极大的决心,她咬咬牙,忽的抓住他的手放到了自己心口。虽说裹着层布,且她自己原就没那么波澜壮阔,阮苏行却依然觉察到了异样,触电般抽出了自己的手。
“不知所谓——”
他吸了口气,面上热气上涌,低头拔开金创药的瓶塞,用一派恶狠狠的命令口吻道:“手,伸出来。我不叫你动你自己便不要动,若再乱动,我即刻离开。”
她唬住了,蔫蔫儿地表示知道了,伸出手臂搁在自己膝盖上,只是看着他,当真分毫不动。
阮苏行暗自顺了顺气息,目光重新调回来,落在司灵都受伤的手臂上。一道三寸余长的血口子横桓在臂间,恍似绝世的美玉平白裂出一条丑痕,幸而并不深刻。
血染红了她的半边袖袍,他抬头,对上她一眨不眨的眸子,蓦地冷声道:“叫你安分守己,真有这样难么?”
“唔?”画贞一时脑筋转不过弯来,也是满心在偷觑他黑布下真容的缘故,没听清楚他说了甚么,憨憨一笑道:“恩人不必担心,我一点儿都不疼。”
谁担心她了,同她对话何异于对头弹琴。
阮苏行垂下视线,把金创药的瓶子下倾,纯白的药沫便洒在她伤口上,渐渐止住了血。
他没多顾忌,撕下自己膝襕上一块布叠成长条为她包扎,画贞手痒痒,蠢蠢欲动着一直想去揪恩人罩面的黑布,忽听他嘱咐道:“回去后切记勿要沾水,受伤的事,不可外传弄得人尽皆知。”
她懵懵懂懂,拉回思绪后忖了忖才琢磨明白了,由衷道:“恩人真是个大好人,对我真好。”
阮苏行眉间略略拢起,“不,我对你不好。”
“恩人哪儿都好,就是一点,太过谦虚了......”难以言说,她对面前的男人有源源不断的好感,她甚至自己也不晓得这些感觉从何而来,仿佛已认识他许久许久。
夜空里,淡青色的流云半裹住了月亮,月华微敛。
阮苏行起身,弯腰欲扶起画贞,“你行动不便,我送你回去。”
他的脸在明暗转换的光线下深深浅浅,她仰起下巴看他,隔着一层布,救命恩人的脸容近在尺咫。
真想看一看......
攀着他的手臂站起来,画贞并不放手,她一把拉下了自己覆面的布,“恩公,你我不如就坦诚相见,可好?”
说着作势把手伸向他的脸,阮苏行往后一退,她立时咯咯咯笑起来,笑了好一时,他情知是她作弄于自己,抿了抿嘴角,倒也不恼,便放松了警惕。
画贞看准时机,猝地扯住他的领口脚尖一踮,隔着布,在他反应未及时亲到了他唇角。旋即含着一抹羞涩,大大咧咧地道:“许是因你救了我,不知为何,我很喜欢你。亲你一口,便是有了肌肤之亲罢?”
阮苏行隔布摸了摸嘴角,缄默不语,心头却有古怪而陌生的情绪纷至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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