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宋》第九十九章 忠臣与奸臣

  孙光宪对这个李谷有些敬畏,吴夏之事,把李谷的脾气和性格已经表现得淋淋尽致。
  内阁在提审吴夏的时候,吴夏对李谷的评价是为人极正,有识人之能,但是不善于诡变,是治国之良臣。
  孙光宪现在对自己的地位很持怀疑态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高保融从来都不在自己的圈子之中。他担任司农期间形成了自己的一套小班子,文有徐琳,武有李景威、魏璘。外有梁震,内有梁夫人和女卫一干人。要说这么多公子之中,高保勖才是圈子中人。
  但是现在魏璘和李景威已经执掌了大半军队,内阁和机密院本身就是分权的措施,现在徐琳进入了内阁。而高保勖留在归州不回来,看来也不会回来了。
  梁延嗣和鲍唐肯定会入机密院,替代王保义和倪可福空出来的位置,但是这军队可就全是高保融的嫡系实际统领。
  司空熏朝不保夕,施睿静、李载仁已经转向小公子那边。郑含对高保融的敬意要远超过对自己。小公子那边,王婉容的地位不可动摇,虽说小公子对他还算亲近,每天老头老头地叫,小萱儿也还有机会。但是孙光宪还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虚弱。
  高保融与李谷的谈判似乎又给出了一线希望,那就是高保融完全有可能是真的要向北汉交权纳土。如果是那样,徐琳作为后晋官员,北汉承认的检校司农少卿,还在开封有自己的家族做底子。高保融假如上调,至少成为荆州刺史的机会比自己那是要强多了。
  孙光宪连能不能留在荆南都成问题,很可能不知道调往那个偏远州呢。
  既然高保融已经不是那么可靠,孙光宪就想在李谷这里找到机会。要知道,如果一切顺利。高继冲能够封王,顶多准备两年,荆南归汉,李谷作为首要的功臣,地位可想而知。
  所以谈判一结束,孙光宪就找到了李谷。
  但是德明禅师的一句话就把孙光宪逼上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气节,德明暗讽孙光宪没有气节。孙光宪这几年也确实与北汉一些官员暗通,比如苏逢吉和郭允明。苏逢吉是因为都是文臣,比较容易接近。而郭允明则是主动找孙光宪,孙光宪虽然拒绝了取高保融而代之的建议,因为这根本就不可能实现,仅仅是倪家和王家都能弄死孙家好几遍。但是孙光宪也没有中断与郭允明的联系。
  没有不透风的墙,这种事能瞒住荆南,却瞒不住郭威以及李谷。
  德明与李谷是好友,李谷和韩熙载是好友,而李谷和韩熙载都是以气节和才干而闻名。特别是韩熙载的傲骨更盛,而吴夏的试探,也表明李谷也不弱于韩熙载。
  李谷被契丹抓获后,契丹多次对李谷严刑拷打和诱降,都没有使李谷屈服,最后不得已放了他。
  这样人,对于气节的看重,恐怕是首要的。
  德明的这一刀够狠。
  “昔南吴时,高勖曰兵火之余,十室九空,又渔利以困之,将复离叛。不若尽我所有,以邻道所无,足以给军。选贤守令,劝课农桑,数年之间,仓库自实。吴王杨行密听从了他的意见,吴国以此为基业,才能兴起。那个时候南吴也是重商而轻农。”
  荆南的事情是不能谈了,即便是李谷问起也不能谈。孙光宪在解释为什么荆南现在有些偏重商人时引用了南吴的典故。
  “所以并不是不重农业,而是兵火之余,十室九空,田地荒芜,水旱不能节制。农无所出,国岂能无实?重商实无奈之举也。”孙光宪其实是想说,重农业?荆州多沼泽,峡州归州全是山地,你叫农业怎么做?
  而且荆南当时国防不稳,不得已修江陵城,修纪南城、夷陵城,哪一个不是耗费民力和财力?多次向主国求能够养民的地方都不可得,都把武信王和文献王逼得去抢劫了,以为两个人真是以抢劫为乐?是实在没有办法。
  直到两代积累,趁乱得了竟陵,但是丢了复州大部,复州被安审琦并入江夏。好不容易才把荆江大堤修好,有了纪南县。
  这个时候谈农业才有了基础。
  “也是经过了两代,直到李昪时,宋齐丘才重农商。南唐才有今天的富裕。商人能富一时,农业才能强基固本。同样的例子,还有马楚用高郁策,兴起于商,但是毁于贱农。”
  李谷鼓掌而笑:“孙判官所言极是。不知道对南唐人物有何见解。宋齐丘为人如何?”
  “宋齐丘尚阴谋,性暴躁,急不可忍,这不是一个谋者所应该有的性格。虽然有才,但是过于自负,不能容人。李昪起于孤苦,当缓而安民,每次对宋齐丘的计策进行调整,他都会不悦,怒形于色,岂是人臣之礼?所以不能成事。”
  “宗周为人如何?”
  “宗周为人宽厚,善于察言观色,有才,才不及宋齐丘,但是宗周能成事。”
  宋齐丘与宗周是南唐最重要的两个功臣。所以李谷才有此一问。
  “李建勋何如?”
  “有远见,无近谋。其乞归钟山,当知南唐之亡矣。”
  李谷愣了一下道:“如果南唐君臣相携,我朝危矣。”
  “如是李昪在,南唐尚可苟延一时。李昪素不喜李璟,盖其文弱书生尔。李璟常常召集群臣议论时事,多浮夸之言。众人都认为这是李璟礼贤下士,但是李建勋却认为李璟太年轻,性情未定,只有方正之士才能有所帮助。可是各色人等,各种言论只能徒添君主的迷惑。李建勋因此言而获罪。但是现在看来,李璟议而未决的事情太多了。逼迫宋齐丘不得不结党相抗,不如此宋齐丘之策无法实行。南唐的祸端就从这个开始,将万劫不复。”
  李谷长叹了一口气:“我在京师的时候就听说孙判官能识人,知大势。今天听君一席话,诚然也。”
  孙光宪笑道:“此话不当为人言。”
  李谷摇摇头道:“这是实话。南唐除此三人之外,还有何人?”
  孙光宪道:“如说文采,当韩熙载为首。韩熙载与公相善,可惜终究是北人,如何能够见容于南方?所以韩公无远见尔。负气而南行,当是心高气傲者也。纵有经天纬地之才,也不过是掌管礼仪而已。李昪是尚不能用,李璟能用又如何,我近来闲观南唐诸臣所献之策,才华艳艳者实在是太多了。但是有几个是落实了的?百无其一也。韩公可惜了。”
  因为韩熙载是李谷的挚友,所以要放在前面说。
  李谷不停地点头。
  “徐铉与徐锴兄弟又何尝不是年轻有为。可是李璟喜欢文采多于喜欢才干,喜欢浮夸多于喜欢务实。所以我看也不会有所用,他们都太年轻。一个愚笨的人,只要放在一个县令的位置上淬炼几年,见识也会超过常人。可是一个心智机敏的人,成天夸夸其谈,也不过是夸夸其谈而已。李建勋之言,正确的地方就在这里。”
  孙光宪叹了口气:“乡间传南平有一龙,一凤,一牛。可是成事却会是一牛,也就是主上。就因为主上务实。李大人,南平高氏,不重权柄,不重名声,而重养民。还请大人美言。”
  李谷微笑着点头。
  孙光宪沉默了良久才说:“孙某自负文才,但是也不想如冯延己一样。孙某辅高氏三代,无时无刻不谨小慎微,唯恐有负知遇之恩。今主上有纳土之意,虽然是为了小公子。但是作为我们这些为臣子的人,是不愿意看到的。孙某还请李大人宽限时日,小公子还年幼,孤身事北,恐有碍于天年。”
  孙光宪说这个话的时候,连自己都感动了。他发现说这些话,心里会很舒服,难道这才是自己想说的?可是原本来这里的目的不是这个呀!
  李谷愣了一下,起身而拜。
  “李某当竭力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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