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订阅比例低于70%的话只能在36小时后看到更新了, 比心~ 一夜过去, 徐行之恢复了些元气,虽说下地时膝盖仍有些发抖, 但好歹能站稳了。
他腕上的金链已经随着孟重光一道消失无踪,奇的是被绑住的地方半分红痕也没留下, 活动起来也没有太qiáng烈的痛感。
徐行之下床, 发现浴桶里放满了热水,还在腾腾冒热气。
他也不客气, 痛痛快快洗了个澡,稍加梳洗整理后,他从床头摸了那把折扇, 走出门去放风。
塔外正淅淅沥沥地飘着雨丝。刚出塔门,徐行之就瞧见了只剩一个头露在地面以上、怨气横生的周北南。
周北南一看到他脸就泛了青,却苦于无法tiáo开视线,只能从地平线角度恶狠狠地仰视他。
不知为何, 徐行之一看到周北南咬牙切齿的小表情, 就格外想逗弄逗弄他。
他蹲下来,关切备至道:“这是怎么啦?”
正用一扇芭蕉叶给周北南挡雨的陆御九乖巧地对徐行之说:“他因为昨天戏耍师兄,被孟重光罚到现在呢。”
听说了原委, 徐行之便用扇子给周北南扇风, 幸灾乐祸:“那真是辛苦你了啊。”
周北南一脸写满了“滚滚滚”。
越是这样, 徐行之越想欺负他。
他想伸手摸摸周北南的脑袋, 却摸了个空, 这才想起周北南早已身死, 眼前的不过是一具魂魄,凡人根本碰不到他。
徐行之刚生出一点点同情之心,周北南便瞪着他道:“……徐行之,你给我等着,等我出来就抽死你。”
徐行之的同情心顷刻间荡然无存。
他随手撩起鬓边垂下的一绺头发,笑嘻嘻地冲周北南一勾:“官人,你倒是来啊。”
周北南被恶心得不轻,恨不得马上爬出来手刃这个祸害。
正愉快地tiáo戏周北南时,忽然,徐行之隐约听到山林间有女子在唱歌,tiáo子美妙,润如酥,婉如莺,偶有竹响数声,似有羯鼓之音相伴。
徐行之望去,发现竹林间转出了那能行治疗之术的骨女。
她与徐行之四目相接后,歌声立止,浑身的骨节都颤抖了起来。
瞬也不瞬地瞧了他许久,骨女才恍然意识到什么,转身逃入竹林之中。
徐行之记得自己在书中的确写过一个女子,专司治疗异术,也确是一身白骨。
若是有人受伤,只要不是伤及骨骼,她都能将那些伤口转移到自己身上,使伤者痊愈。昨天她消去孟重光全身的烧伤,使用的便是这种异术。
但徐行之却不晓得她究竟和原主有何瓜葛,她见到自己,似乎只想一味躲避,不肯相见。
陆御九注视着骨女的背影,又望向徐行之,轻声问:“师兄,你不认得她了吧?”
陆御九大半张脸均被狰狞的鬼面具挡住,徐行之瞧不见他的表情,但却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难言的遗憾。
“她是何人?”徐行之顺着他的话问。
周北南啧了一声,示意陆御九别开口。
陆御九抿了抿chún:“她昨晚特意叮嘱过,不叫我们告诉你。”
……但又有什么难猜的呢?
骨女的那条缥sè长发带,和孟重光发上系着的发带一模一样,想必都是风陵山特有的信物。
她一身骨殖洗得干干净净,莹白如玉,哪怕只剩下了一头长发,也要妥妥帖帖地梳好才肯出门,想必是个爱美之人。
在徐行之残破的记忆里,的确有这样一个极美的女子,姓元,名唤元如昼,是风陵山里年纪最小的师妹,如花胜美眷,sè灿若云荼,擅长音律,活泼爱笑。
而今她却只剩下一具骷髅,在山林间行吟歌唱。
徐行之心中有数,却佯装不知,摇扇浅笑道:“这倒奇了,我也猜不出来是谁。不过单看骨相,倒是极好极好的,是个美人胚子。”
被埋在地里的周北南不屑道:“……世上什么女人在你眼里不是美人?”
徐行之把扇面一合,道:“世上女子各有其美。有的美在皮,有的美在骨,这道理你自是不懂的。”
骨女隐于山林中,把徐行之的话听了个彻底。
她流下滚滚热泪,转身奔跑离开。
她枯白的脚掌踩在干涩的竹叶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逗弄够了周北南,徐行之绕高塔缓行一圈,兀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这里的一切与他想象中略有不同,没有什么门徒络绎、小鬼遍地的盛景,只不过是伶仃的一座塔而已。
孟重光入蛮荒十数载,竟然没有培植自己的属下,这着实叫徐行之不解。
在徐行之看来,这里不像是什么龙潭虎xué,倒更像是一处安闲自在的天然居,只供孟重光及他的几个好友居住。
不过,从昨天来sāo扰他们的那拨蛮荒之人来看,他们的日子过得也不算特别清净。
孟重光不晓得去了哪里,周北南还种在地里,旁边陪着陆御九,周望也不见踪影,就连陆御九昨日cào纵的那十几个鬼奴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真正做到了连个鬼影儿都不见。
徐行之把扇子袖住,逛梨园的公子似的绕塔晃悠了一圈,颇觉无聊。
真烦人,不想玩了,想回家。
走过一圈,徐行之挑了块干爽的地方,席地箕踞而坐,朗声道:“……出来吧。”
徐行之清楚,从他出塔后,就一直有一个人跟在他后头。
不过那人跟踪起来倒很君子,不言不语,不远不近,还挺耐心。
被戳穿后,有一人从塔后转出。
徐行之咦了一声。
这人竟不是他想象中的孟重光,而是个生面孔,还是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
他身着褐衣缊袍,洗得已经发了白,但胜在干净清爽,手中持一素白拂尘,濯濯如洗,甚是雅致。
他的面目五官十分标致,仿佛天然就是为了“温润如玉”四字而生的。
来人走到徐行之身侧,眼眉微弯地打招呼道:“……行之。”
徐行之凝眉细思,把自己书中所写之人在脑中过了一遍,大致确定了他的身份,眉头微皱。
他拍了拍自己身侧,示意来人坐下,来人就坐了下来,坐相规规矩矩,视线平直,腰背如松。徐行之觉得自己的仪态跟他一比,和一滩烂泥也没什么两样。
不过他当然也没打算改邪归正。
徐行之回想起昨天从孟重光嘴里听到的人名,试着给他对号入座:“曲驰?”
显然,徐行之运气不错,一猜即中。
来人温文和煦地冲他一笑:“……嗯。”
徐行之叹息一声。
……还真是他。
曲驰斯斯文文,说话语气也非常温和,像是从清凌凌的溪水里滤过一样:“……重光叫我跟着你,护你周全。”
徐行之在他面前可耍不出什么花腔来:“多谢。”
曲驰好心提点道:“你这样的坐姿于礼不合。”
徐行之继续心安理得地瘫着:“这样舒服。”
他话说得轻松,但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曲驰身上。
曲驰自然不知道徐行之在想些什么。他在自己衣兜里摸了两下,礼貌地邀请道:“……请你吃糖。”
说着,他对着徐行之张开拳心。
那里面躺着两块用彩sè琉璃纸包裹的东西。
徐行之拿过一块来,把琉璃纸展开,发现里面躺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小石子。
曲驰极力推荐:“很好吃的。”
徐行之把石子倒在手心,掂量两下,问道:“……这是糖吗?”
曲驰点头,信誓旦旦道:“是的,我想吃糖。这是阿望给我找来的,她说这个就叫糖。”
徐行之将那颗小石子把玩一番,发现石头洗得非常干净。
他又跟曲驰确认了一遍:“……你吃糖不会咽吧?”
曲驰乖乖地答道:“不咽。阿望和陶闲都不让我咽,他们说吃糖咽下去不好。”
徐行之肯定道:“没错,吃糖是不能咽。”
他没再犹豫,很自然地将小石子丢进自己嘴里,冲曲驰一乐。
曲驰也把剩下的那颗小石子含在嘴里,幸福的神情完全不像一个成年人,却像极了一名稚童。
石头自然是一点滋味都没有,但徐行之却假装吃得津津有味。
说起来,徐行之对这个曲驰的观感,的的确确与所有人都不同。
见到周北南的时候,由于他急于干死自己,徐行之没有对他太过qiáng烈的感情波动。
见到孟重光的时候,由于满脑子都惦记着那位所谓的“世界之识”交予他的杀反派任务,他太过紧张,也来不及对他产生更多的想法。
但见到曲驰,徐行之的心绪就没那么安定了。
因为曲驰是书中唯一一个被徐行之设定了前史的人。
结合原主稀薄的记忆,徐行之得知,他原本是正道丹阳峰的大师兄,遭魔道所袭,被活生生打成了心恙之症。
换句话说,曲驰现在的心智顶多只有五、六岁,甚至连糖果和石头都分不清。
徐行之猜想,十三年前,他大概就是因为心智残缺,才会帮助孟重光盗窃神器,从而堕落蛮荒的吧。
看到曲驰,徐行之忍不住会想,如果当初他写一个积极有趣的故事,或许眼前这群人就会幸福得多,不用被困在这个巨大的监狱里,发疯的发疯,偏执的偏执,痴愚的痴愚。
正在徐行之胡思乱想时,刚刚和他分糖吃的曲驰神情陡然一变,将手中拂尘一摇,横护在徐行之身侧。
徐行之还未反应过来,就有数柄梅花刀片自右侧流火也似的奔袭而来,如疾雨般击打在曲驰的拂尘上,铮然有声。
曲驰手腕翻飞,动作洒脱地一缠,一拉,一抖,便用拂尘将偷袭的刀片尽数射回了来处。
霎那间林内传来了数声惨叫,听声音应该是被他们自己刚刚出手的梅花刀片扎成了筛子。
曲驰单手持拂尘,另一手拔出腰间的鱼肠剑,全神戒备,面朝向刀片来袭的右侧山林方向,对徐行之下令:“快些回塔。重光说过,你若是出了事情,他会把我的糖全收走。”
……真是非常严厉的惩罚了。
徐行之怀疑自己现在在曲驰眼里,就是一颗行走的大糖块。
腹诽归腹诽,徐行之还是晓得自己的斤两的,自然不会留在这里拖后腿,撒腿就要跑开,却被一道自半路闪出的身影抓住了胳臂。
徐行之不觉一怔。
曲驰猛然回头,瞧清了来者是谁,他紧张的表情便安然了不少:“重光,快带行之进塔。”
闻言,“孟重光”露出了一抹冷笑。
那只握住自己胳膊的手用力过猛,徐行之突然觉得有些异常。
他抬眼一看,“孟重光”的眸光里竟然闪现出野狼似的澄黄sè。
来人冲自己咧开了嘴,有两颗尖锐的犬齿格外突出,像是一头食肉的怪兽,面对着他爪下新捕到的小麂子,思索该从何处下口。
徐行之骇然,对曲驰道:“等等!他不是……”
曲驰却根本没有注意到,竟随手将徐行之往“孟重光”怀里推去:“快些进塔去。”
徐行之心里一寒,可寒意还未渗进心底,眼前人得意的笑容便凝固住了。
他的身体不受控地往前倒下,徐行之敏捷地闪开身来,眼睁睁看他面朝下栽倒在地,抽搐不已。
——他的第四块脊椎骨和第五块脊柱骨的连接处明显断裂了开来,那里有一个一指深的坑洞,深深凹陷了下去。
真正的孟重光就站在他的身后,用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手,才动作温柔地将徐行之拉回自己身侧:“师兄,有没有受伤?”
徐行之惊魂未定地摇头,看向那地上的假孟重光。
地下垂死挣扎着的“孟重光”的五官像面团似的扭曲几圈后,终于回归本相,变成了面sè青黄、乱髯虬须的兽皮人。
兽皮人背部被折断,疼痛难忍,咬牙闷哼:“孟重光,你怎么会在……”
孟重光蹲下身来,抓住了他的头发,面上还带着笑容:“我若总留在塔内,又怎么知道谁会趁我不在、对师兄下手呢?”
兽皮人的嗓子被血浸泡过,嘶哑得可怕:“刚才……探子明明说你在百里之外的蓝桥坡……”
孟重光回答的语气太漫不经心,像在开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玩笑:“百里而已。我跑得很快的。”
兽皮人自知必死,索性竭尽全身气力,发出一声惨烈的咆哮:“孟重光,你这妖物——”
孟重光面不改sè,曲指成节,浅笑着凿中了兽皮人最靠上的一节脊椎,把他还未出口的叫骂声变成了一声声凄烈的嚎叫。
“你用我的脸,抱我的师兄。”孟重光说,“你想死吗?不行,太便宜你了。”
他就这么当着徐行之的面,像是敲核桃似的,把兽皮人的脊椎全部敲成了碎渣滓。
兽皮人早已昏死过去,而在把兽皮人凿成一团烂泥后,孟重光对有些手足无措的曲驰下令道:“曲驰,把右侧山林那些人全都给我抓回来,留活口。我会亲手送他们死。”
葛巾单衣,白衣胜雪,衣裳交襟处压有龙云纹饰,后摆处有水墨渲染的图纹,冠帻秀丽,帽上一条缥sè长绦带,衬得他发sè乌墨如云。
但他的外罩却还是那件染了焦黑与鲜血的长袍。
他无声跪伏在床边,拉过徐行之的右手,枕于其上,侧脸望向熟睡的徐行之。
孟重光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流连过他紧抿的chún线、饱满的喉结、起伏的xiōng膛,紧张,忐忑,恐慌,像是在看一只随时有可能会碎裂开来的花瓶。
不知道这样看了多久,他似乎不能确信徐行之还活着,手指缓缓移上徐行之的身体,揉开他身上披覆着的一层薄衣,指尖点在了他的心脏位置,感受着皮肤下qiáng悍有力的心跳。
咚咚,咚咚。
孟重光露出了满足又感动的笑意,低声呢喃:“师兄,你回来了,回家了……”
随着低语声,孟重光的呼吸竟渐渐不稳起来。
他的眼角沁出血丝,原本还算清明的瞳仁竟然被逐渐浸染成了猩红,眼尾和额心的朱砂迹都隐隐透出可怖的朱光。
他的手指同样颤抖得厉害,指甲逐渐伸长。眼看着就要控制不住抓破徐行之的心口皮肤,孟重光硬是qiáng忍住了,飞速抽回手来,掐紧了自己的手腕。
五道深约及骨的伤口在他的腕部划下,而在见了血后,他眼中血sè才稍稍淡却了下来。
徐行之眼皮微动,似有所感。
孟重光再不肯留在这里,勉qiáng封住自己的气门,qiáng撑着最后一丝理智将外袍除下,盖在徐行之身上,才转身朝外走去。
走出竹扉的瞬间,孟重光险些撞在一个人身上。
周望蹙眉,伸手欲扶:“孟大哥?”
孟重光拒开她的搀扶,喘息之余,寒声问道:“你有何事?”
周望见惯了孟重光犯病,知道他若是情绪失常,定然会发狂bào走,非饮血不能解。
好在孟重光哪怕是狂乱至极时,也守着分寸底线,从不对他们下手,因而周望并不惧他,利落地答道:“我是第一次见到徐师兄,想和他说说话。”
孟重光按紧疯狂蹦跳的心脏,说:“师兄还在睡觉,你在外面守着,等他醒来再说。”
周望一抱拳:“是。”
目送孟重光踉跄着走出高塔的青铜巨门,周望转回脸来,吹了声口哨,随手一推,直接进了门去。
徐行之被推门声惊醒了,翻身坐起时,身上盖着的外袍也随之滑落。
他天生体寒,睡前忘了盖好被子,前襟也不知道为何敞了开来,睡了这一觉,手脚早已是冰凉一片。
他打了个寒噤,来不及想这袍子是谁为自己盖上的,先把体温尚存的外袍拥进怀里取起暖来。
周望问:“冷?”
“有点。”徐行之一边搓起掌心,一边打量起周望来。
她已经把那两把巨刀卸下,着一身质地粗劣的朱衣,却生得绛chún雪肤,还真有点蓬头垢发不掩艳光的意味。
注意到徐行之的目光,周望笑了一声:“我舅舅说得没错。”
徐行之:“???”
周望抱着胳膊笑眯眯道:“姓徐的孟浪恣肆,更无半分节cào品性可言,一见女子就走不动道。”
徐行之:“……他还说什么了?”
周望说:“他说如果你胆敢对我心怀不轨,我便尽可以挖掉你的眼珠子。”
……徐行之很冤枉。
徐行之是爱美sè,不拣高低胖瘦的姑娘都爱多看上几眼,但几乎从未产生亵玩的念头,更别说是周望这么小的孩子了。
徐行之耸耸肩,坦荡道:“美人生于世间,即为珍宝,看一眼便少一眼,今日之美和明日之美又不尽相同,我多看上几眼是功德善事,怎么能算孟浪?”
周望:“……”
无言以对间,她瞧见了徐行之被缚在床头的左手,心理总算是平衡了些,露出了“活该你被锁”的幸灾乐祸。
徐行之竟也不气,左手持扇,自来熟地照她额头轻敲一记:“对啦,这才像个孩子,板着张脸,老气横秋的,不像话。”
周望被他敲得一怔,捂着额头看他。
她是遵周北南之命,想从徐行之口里旁敲侧击些东西出来,反倒在言语间被徐行之抢了先机
徐行之问她:“你叫周望?周北南是你舅舅?”
周望只觉这人有意思,也起了些好奇心。她学着男子坐姿,单腿抬上炕,靠在床头的木雕花栏上:“嗯。”
徐行之估算了一下她的年纪:“和你舅舅一起进来的?”
周望:“差不多。距今已有十三年了。”
如果在其他人面前,徐行之还得注意些言行举止,但在这女孩儿身边,他就不用特意拘束了。
毕竟她之前从未见过自己,就算有听周北南说起过关于自己的事情,大概也只是一知半解而已。
如果有可能的话,徐行之说不准还能从她这里问出些关于蛮荒的事情。
他问道:“为什么要把你们关进蛮荒来?”
周望注视着徐行之,微微挑起眉来:“我舅舅他们嫌我年yòu,不肯同我细讲……再说,我们究竟是怎么进来的,徐师兄你难道不知?”
徐行之:……哦豁。
还是个蛮聪明的姑娘,不好糊弄。
和聪明人说话自然要换种方式,徐行之把扇子一开,给自己扇了几下风:“我只是没想到,他们连孩子也不放过。”
周望嘴角一挑,摊开掌心,把玩着掌心里的茧痕:“进蛮荒的时候,我还没出生。我娘和舅舅被流放进蛮荒后,我舅舅为了护着我娘丢了性命,要不是遇见了陆叔叔,把我舅舅的魂核固定在他的符箓里,又把jīng元分给他,我舅舅的元魂怕是早就散了。”
徐行之微微蹙眉:“周北南是怎么死的?”
周望答道:“他忘记了。”
关于这点,徐行之倒不觉得奇怪。
鬼修以cào纵尸体与鬼魂为主要攻击方式,作为鬼修之一,陆御九明显属于后者,而鬼魂,又可以被大致划分为明鬼与暗鬼。
能记起前尘往事的鬼,被唤为“明鬼”,它们灵台清明,力量与生前无异,生前qiáng大,死后也同样qiáng大。
那些记忆模糊的鬼,则被统称为“暗鬼”。它们在死亡的时候,部分魂魄已经损毁、丢失,或者还附着在生前的残躯中没有解脱出来,因而混混沌沌,游离世间,力量相较生前会大打折扣。
而导致鬼魂变成“暗鬼”的唯一原因,就是他的死因极其惨烈,以至于神魂溃散,五魄分裂,甚至痛苦到不愿去回忆自己的死亡。
徐行之很难想象到当年出了什么事情。
按照原主散碎零乱的记忆,正道共分四门,四门各守一样创世神器。
清凉谷守“太虚弓”,应天川守“离恨镜”,丹阳峰守“澄明剑”,而原主所在的风陵山,守戍的是“世界书”。
孟重光是天妖,褫夺神器,遭到流放,倒还合乎常理,然而,周北南是应天川岛主之子,为何也要和他妹妹一同盗取本门神器?
这又是何必呢?
徐行之心中千回百转之时,周望突然反问道:“徐师兄,你的右手是怎么回事?”
徐行之瞧了瞧自己被开了天窗的梨花木右手,颇可惜道:“你说这个洞啊?刚才被捅的。”
周望忍俊不禁:“谁问你这个洞?我是问你的手为何断了?”
……是啊,为何呢?
说老实话,徐行之自己也记不大清楚了。
仿佛是他自己五岁时太淘气,玩闹时不慎被麦刀整个儿切下手掌,血流如注,大病一场,高烧三日,一月未能苏醒,醒来后便成了残废。
所幸老天爷还给他留了一只手,想想也不算很坏。
然而,提到自己的右手,徐行之不免又想到在自己受伤时,父亲衣不解带地照顾在自己身侧的场景。
自己现在身处蛮荒之中,也不知道外面的时间流转几何,父亲和妹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想到这儿,徐行之不禁有些跑神,又不愿详答,索性一言以蔽之道:“……一言难尽。”
周望抛出了第二个问题:“你在外面这么多年,有没有去找过你的兄长徐平生?”
……嗯?
这个问题一出,徐行之基本可以确定,这小姑娘真的是被周北南派来套自己话的。
最棘手的是,他翻遍记忆,竟然寻不见原主有哥哥的记忆。
究竟存不存在这么一个人尚是问题,他又该怎么回答?
他若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又会不会中了她的话术圈套?
几瞬之间,徐行之就有了应对之法。
徐行之注视着周望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没有兄长。”
这个回答让周望眉头一皱:“可是……”
徐行之却难得qiáng硬地打断了周望的话,往后一躺,单手抱头,神情漠然:“我没有什么兄长。”
在塔外催动着灵识、听着室内二人对话的周北南,闻言讽刺地扬了扬嘴角:“当初徐行之得了什么好物件,都千般万般地想着他那个哥哥。现在他终于知道他哥哥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鬼面青年陆御九的回答就更简单粗bào了:“徐平生他就是个王八蛋。活该徐师兄不认他。”
周北南按着耳侧,对那头下达命令:“阿望,问问他,为什么来蛮荒?是谁把他送来的?”
然而周望还没问出口,周北南便听到那边的徐行之懒洋洋道:“是周北南叫你来问我的吧?”
既然被识破了,周望也不多加隐瞒,直截了当地问道:“我舅舅怀疑得有理。十三年了,任何人都没见过你的踪影,也打探不到你的消息,时隔多年,你为何突然进了蛮荒?”
徐行之冲周望勾勾手指:“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周望自然附耳过去。
徐行之眼波一勾,在周望右侧的石头耳坠儿里发现了一抹微光。
他眼疾手快,一把将那耳坠儿掐下,指尖用力,猛地一捏。
这耳坠儿是由周北南灵识幻化而成,直通他的耳道,哪里经得起这么揉捏,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翻身跃起,捂着耳朵痛苦大骂:“姓徐的,我□□大爷!”
徐行之:“哈哈哈哈哈。”
那头的周北南脸sè发青,掐指巡纹:“你给我等着!”
转瞬间,徐行之掌心的耳坠变成了一只大如罗盘的蜘蛛。
徐行之的笑容渐渐呆滞。
直到蜘蛛长满细毛的腿开始在他手指间蠕动,他才猛地甩开手去,发出了一声惨绝人寰的惨叫。
这下lún到周北南拍着大腿狂笑了:“哈哈哈哈哈。”
徐行之浑身起满了jī皮疙瘩,扯着金链子直退到了床脚尽头,被吓得浑身发抖,骨头从内到外都是酥的,骨缝里密密麻麻像是爬满了小虫子,难受得他要死。
就在这时,竹扉的门被人再度挥开。
孟重光惊慌地冲了进来:“师兄??怎么了???”
徐行之还未作答,就见那蜘蛛挪动着细细的足肢,沿着床腿爬上了床来。
他脑袋里嗡的一声,飞奔着跳下床去,直接扑到了孟重光怀里,双脚离地挂在他脖子上,眼泪都要下来了:“……虫子!!那儿有虫子!!!”
老头听不见他的话,只知道他是在轰赶自己,便习以为常地起身欲走。
靠窗而坐的徐行之越过菱格窗看到这一幕,chún角微微挑起,出声招呼道:“店家,我想请那位老先生进来喝杯茶。行个方便吧。”
说罢,他将一贯钱丢在桌上,叮铃哐啷的钱币碰撞声把伙计的眼睛都听绿了。
他忙不迭闯入雨幕中,把那老者拉住,好一阵比划,才点头哈腰地将他重新迎入店内。
与徐行之同坐一桌的九枝灯用自己的茶杯倒了一杯茶,默不作声地为老者捧去,又将怀中用一叶嫩荷叶包着的干粮取出,递与老者。
老者连声同他道谢,他却神sè不改,只稍稍颔首,就起身回到桌边。
徐行之正同孟重光议论着什么,见九枝灯回来,便拉他坐下,指着对面问:“你们俩听听,那姑娘的琵琶弹得可好?”
九枝灯面sè冷淡:“……尚可。”
一旁的孟重光眼含笑意望着徐行之:“不如师兄。”
九枝灯瞟了孟重光一眼,没多言声。
徐行之变戏法似的从掌心中摸出一张银票:“等这回的事情了了,师兄带你们进去玩一趟?”
九枝灯登时红了脸颊,抿chún摇头:“师兄,那是烟花之地,不可……”
孟重光却捧着脸颊,没心没肺地笑着打断了九枝灯的话:“好呀,跟师兄在一起,去哪里重光都开心。”
与他们同桌而坐的少女轻咳一声,粉靥含嗔:“……师兄。”
少女身着风陵山服饰,生得很美,全脸上下无一处虚笔,雪肤黑发,活脱脱的雕塑美人。而有幸能托生成这等样貌的女子,很难不娇气,少女自然也不能免俗,飞扬的神采之间难免多了一分咄咄bī人:“听口气,师兄难道常去那些个地方不成?”
徐行之还没开口,旁边的周北南便chā了一杠子进来:“……别听他瞎说。那些个勾栏瓦舍他可没胆子进,拉着你们无非是壮胆罢了。”
徐行之:“少在我师弟师妹面前败坏我名声啊。”
周北南看都不看他,对少女道:“上次我同你徐师兄去首阳山缉拿流亡鬼修,事毕之后,他说要带我去里见识见识那些个销金窟,说得像是多见过世面似的,结果被人家姑娘一拉裤腰带就怂了,说别别别我家里媳妇快生了,拉着我撒腿就跑。”
徐行之:“……周胖子你是不是要死。”
周北南毫无惧sè:“你就说是不是真的吧。”
少女这才展颜,笑嘻嘻地刮了刮脸颊,去臊徐行之。
周北南身旁坐着他的胞妹周弦,她随了她兄长的长相,却没随他那性子,听了兄长的怪话,只温婉地掩着嘴浅笑。
听了周北南的话,孟重光和九枝灯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在察觉对方神态后,对视一眼,又同时各自飞快tiáo开视线。
最后,终结这场谈话的是独坐一桌的温雪尘。
他敲一敲杯盏,对周北南和徐行之命令道:“你们俩别再拌嘴了。”
相比于其他店铺的闭门谢客门庭寥落,这间狭小的茶楼可谓是热闹非凡。
几张主桌均被身着各sè服制的四门弟子所占。徐行之带着孟重光、九枝灯与师妹元如昼共坐一桌,周北南则与妹妹周弦共坐,曲驰带着三四个丹阳峰弟子,唯有温雪尘一人占了一面桌子,独饮独酌。
他带来的两个清凉谷弟子,包括陆御九在内,都乖乖坐在另一桌上,举止得当,不敢僭越分毫。
除四门弟子之外,一个漂亮纤秾的粉面小儿正坐在曲驰那一桌,呜咽不止。曲驰温声哄着他,可他始终哭哭啼啼,哭得人揪心。
徐行之扭过头去:“曲驰,你行不行啊。到底能不能问出来?”
曲驰亦有些无奈:“慢慢来,别急。”
他拉住孩子又冷又软的小手,好脾气地询问:“你看到那些掳走你兄长的人往哪里去了,告诉我们可好?”
那孩子一味只顾抽噎,眼圈通红,张口欲言,却紧张得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曲驰把手压在孩子的后脑勺上,温柔摩挲:“我知道你受了惊吓,莫怕,现在你在我们身边,绝不会有事。你放心。”
那孩子懵懂无措,苍白的嘴chún微张了张,却还是一语不发。
徐行之敲了敲桌子:“如昼,你去试试看。”
元如昼从刚才起便一直悄悄望着徐行之,面sè含桃,chún角带春,但当徐行之看向她时,她却怀剑后靠,蛮冷艳地一扬下巴,应道:“是,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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