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君记》2.落水

  “王爷,不可!”
  一片乱象之中,流胤突然发现自家主子非但不往回撤,还顶着密密麻麻的箭矢向前冲,惊得立刻喊了一嗓子,可宁王根本没理会他,一骑绝尘直奔西面,情急之下他只好也跟着冲了过去。
  马蹄踏过数之不尽的碎石块和尸体,即将追上宁王的时候半空中忽然有团黑影朝这边飞来,流胤下意识伸手接住,再定睛一看,竟是个活生生的小男孩!就在他诧异之际,前方传来了宁王低沉浑厚的声音。
  “带他走!”
  话音刚落,一阵劲风刮来,只听咻咻几声,前方几十米处已经扎满了流矢,即将蔓延至脚下,流胤深知宁王如此安排定有理由,再不走便是害了男孩的性命,他只好咬咬牙,甩起马鞭掉头而去,流星般扎入了盾墙之内。
  尘烟浮荡的空地上只剩宁王和岳凌兮两人,流矢如梭,劈头盖脸地罩了下来。
  他扔了缰绳,一把将她从地上拽起来,然后迅速腾起轻功朝后方跃去,霍如射日矫如龙翔,快得难以想象。然而箭矢紧追不舍,眼看即将穿xiōng而过,他突然转了个方向,卷着她就地一滚,停下来的瞬间有剑光闪过,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割断了,紧接着几根巨大的柱子砰然倒下,挡住了所有的箭矢。
  不知过了多久,叮叮咚咚的响声终于停止,岳凌兮喘着气从地上爬起来,看见周围chā满了箭,只有他们身下这片方寸之地完好如初,多亏了这些柱子,否则她恐怕已经被扎成了筛子。
  可是战场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思及此,她眉间微微一拢,顺着柱子倒塌的方向一路望过去,几秒之后忽然愣住了。
  这是楚军的投石机!他居然把投石机给拆了!
  岳凌兮立即转过头看向宁王,他的头盔不知何时掉了,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来,眉入鬓,chún削薄,那一双深眸定定地看着她,亮如子夜寒星,倒映着天光也倒映着她的眉眼,教她难以移开视线。
  他为了救她不惜以身犯险,还毁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她想说谢谢,却不知用楚语该怎么说。
  然而眼下形势依旧严峻,宁王直起身子梭巡片刻,对她道:“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这句话岳凌兮听懂了,遂点了点头,刚迈开步子,一支冷箭嗖地划过衣角,离她的胳膊只差半寸,宁王反应极快,长臂一揽,再次将她按回了屏障之后。
  神机连弩重新上满箭矢不可能这么快,这箭是哪来的?
  宁王目中闪过疑sè,旋即望向城楼上方,只见方才被打散的夷军又重新聚拢在一起,个个张弓搭箭,还有一小拨人反攻了回来,笔直冲向他们所在的地方。
  擒贼先擒王,他们是冲着他这个三军主帅来的。
  中军那边很快也发现不对,流胤正准备带兵过去支援,又是一波箭雨落下,生生将他们bī回了原处,丝毫动弹不得,紧跟着夷军便似cháo水般涌了上来,将战线一分为二,封死了中军前进的路线。
  情况不妙。
  虽然弓箭手不如神机连弩威力大,但在饱受攻击的情况下宁王和岳凌兮身前的屏障也抵挡不了多久了,木头断裂的声音不停响起,犹如地府冥钟在耳畔回荡,让人胆战心惊。
  这种情况之下岳凌兮反而出奇的冷静,她默默拾起了宁王的头盔,然后递到他面前。
  他武艺高qiáng,不带着她,或许还有机会突围。
  宁王瞥了她一眼,接过头盔戴好,嘴角随之往上翘了翘,尔后突然扣住她的纤腰,将她紧紧按在身侧。
  “救人救一半不是我的作风。”
  语毕,岳凌兮还来不及弄明白他的意思,眼前景象忽然急速后退,而那些近在咫尺的夷军也开始兴奋地大叫。
  “他们出来了!停止射箭,活捉宁王!”
  一把锃亮的弯刀从斜后方chā了过来,直指宁王背心,他猛地回身甩出一道剑气,那人便如雕像般僵住了,数秒过后xiōng前骤然裂开狭长的血河,如瀑布般喷洒一地,甚是可怖。岳凌兮咽下喉间翻涌的酸水,缩头避开另一刀,拖着伤腿紧跟在宁王身旁,尽全力不成为他的拖累。
  尽管如此,两人还是被bī到了死角。
  蒙城本就位于高低起伏的山岭之间,到处都是悬崖峭壁,两人被呼啸而过的山风牵动着步伐渐行渐远,直到沾满腥味的湿气guàn进鼻尖,宁王那双幽深的黑瞳忽然一亮。
  “抓紧我。”
  他低声说完,长剑即从手中疾射而出,穿透了离他们最近的那名西夷士兵的xiōng膛,然后他一个利落的旋身,扣住岳凌兮就从山坡跳了下去,笔直坠入滔滔江水之中!
  万万没想到,岳凌兮压根没听懂他的意思。
  混杂的声音中要辨别他说出的字眼已经很难,再加上他动作那么突然,所以她基本上是毫无准备地掉进了江里,还没来得及憋气就被灭了顶,更别提抓紧他了。
  夏汛当前,水流湍急,两人被冲得七零八落,完全不受控制,宁王穿着盔甲,受到的冲击较小,速度一慢下来他便探出水面寻找岳凌兮的踪影,只可惜负重在身,不但坚持不了多久还在逐渐下沉,他只好先把注意力放回自己身上。
  殊不知这jīng钢打造的盔甲防护性好却不易脱,他倒腾半天才脱下xiōng甲,而沉重的腿甲还在拖着他往下沉,好在他是练武之人,气息绵长,否则真要憋死在水里了。
  就在宁王一心一意解盔甲时忽然有什么东西缠上了他的小腿,他以为是水草,刚要一脚踢开,却在看清楚之后倏地收了力劲,然后伸出手将她拽到了身前。
  来的正是岳凌兮。
  见她安然无恙,宁王心里松了一口气,随后用手比划了几下,示意将她顶上去,让她先游回岸边,她却摇摇头,径自滑下去开始解他的束带,手指不停翻飞,动作极快,宁王垂眸看去,只能瞧见她海藻般的发丝和偶尔冒上来的几串气泡,那一瞬间,心弦仿佛被什么拨动了一下。
  时间漫长得仿佛度秒如年,宁王感觉到水流速度逐渐变缓了,他们似乎已经漂到一段较为平坦的河道上了,可盔甲还没有全部解开。岳凌兮虽然水性不错,肺活量毕竟差了些,很快宁王就发现浮上来的气泡越来越多,显然她快到极限了,偏偏动都不动,完全没有要上去换气的意思,宁王眯了眯眼,转手就把她提了上来。
  她黛眉紧蹙,面sè发白,却做了个手势告诉宁王马上就要解开了,宁王仿佛没看见,双臂一举就把她推了上去。
  浮出水面的一刹那岳凌兮才真正感觉到自己的肺差点爆炸了,然而她马上联想到还在水下的宁王此刻该有多难受,于是深吸一口气扭头又往水里扎,谁知身子沉到一半蓦然被人从下面托了起来,没过多久,宁王也冒出了头。
  解开了?
  岳凌兮下意识想问,突然发现自己不会说,于是默默地闭了嘴,宁王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扬chún一笑,道:“解开了,我们上岸。”
  说罢,两人一同朝岸边游去。
  在水里岳凌兮还不觉得,一上岸,小腿霎时疼得钻心,揭开湿漉漉的衣裙一看,伤口已经被泡得肿胀起来,惨不忍睹,她皱了皱眉,试图借力站起来,却摇摇晃晃地直往地上栽,宁王见状,伸出手臂扶住了她。
  “你的腿受伤了?”
  他眉峰轻拢,继而想到刚才她在战场上的窘境,怪不得没跑出多远,带着个小孩又受了伤,能逃出来已是万幸了,刚才又在水里待了那么久,搞不好伤口要感染,得尽快找个大夫给她治疗。
  可看她现在的模样也走不了多远,不如先找个地方休息一阵,想到这,宁王举目四望,漫山遍野的苍翠之中隐约露出一方檐角,像是个小木屋,他立即收回视线对岳凌兮说:“我们去那里看看。”
  两人缓步前行,走近了才发现屋子里并没有人居住,已经积了些灰尘,不过床铺桌椅倒是一应俱全,还存了少量的被褥、伤药及火石,看来这里应该是猎户冬天进山打猎的临时居所。
  虽说这里是西夷的地界,但现在是夏季,不会有猎户过来,在此休息片刻也无妨。
  方才经历了一场打斗,又在水中折腾了那么久,两人早已狼狈不堪,宁王去屋外拾了些干草枯枝,在内屋和外间各生了一堆火,然后将门帘放下挡住彼此的视线,这才脱掉湿透的衣服。
  岳凌兮默默看着他的行为,旋即也除下外衫放在架子上烘烤,毫无顾忌之sè。
  屋内一下子陷入了寂静,除了偶尔拨动柴火的声音再无其他,岳凌兮看似在闭目养神,思绪却在飞速运转,从他们落水的地点到江水的流向再到周围景物的变化,她将脑海中所有碎片拼凑起来,渐渐得出一个结论——他们在蒙城的东北方。
  换言之,他们离楚国更远了。
  她轻轻扯动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正想着怎么把他们所处的位置告诉宁王,帘子那头忽然传来了他的声音。
  “天sè已晚,西夷山中多有猛兽出没,不宜夜行,恐怕我们要在此过夜了。”
  半晌无人答话。
  宁王眼角微微一沉,以为岳凌兮受不住疼痛晕过去了,想也不想就掀开了帘子,谁知里头的人完完好好地坐在那,衣衫已经穿上,伤口也包扎好了,那双雾蒙蒙的眸子就这样瞅着他,还夹杂着尚未掩去的迷茫。
  他在说什么?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