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妻兔相公》第三章 ·兔哥

  第三章·兔哥
  雷寅双回到厨房门口时,只见刚刚被她升任为店小二的大牛正委委屈屈地蹲在地上洗着那些碗盘,胖叔在一旁一边擦着灶台,一边颇为苦口婆心地劝着他重归后厨。
  “……你这孩子做事情又不细心,万一打翻了碗,叫客人甩你俩耳光,你说你冤不冤?我看你还是回后厨来吧,怎么着你胖叔我不会欺负你不是?”
  十五岁的大牛偷眼看看蹑在门外的雷寅双,扁着嘴道:“才不会有人敢打我呢,虎爷不会看着他们欺负我的名门婚sè,总裁一爱到底。”——他却是不知道,他那口气,简直跟后巷里的小乞儿们一个模样。
  “啧,”胖叔一咂嘴,回头瞪着大牛道:“‘虎爷’这外号也是你叫得的?!”说话间,他恰好看到雷寅双挤在门缝间的那只眼,便又是一咂嘴,冲着门后蹑着的“虎爷”喝道:“鬼鬼祟祟躲在外面偷听什么?!”
  雷寅双这才皱着鼻子憨笑着推开门,却并没有进厨房,而是站在厨房的门边上,对胖叔道:“我听到你忽悠大牛回后厨了。可我已经答应让他做小二了。新来的那个,腿脚不好,小二是做不了的,在后厨帮帮忙应该没什么问题。”
  胖叔瞪着眼道:“你打算让他进后厨帮我?!你打算让他那么脏的手碰我的灶台?!我的锅?我的碗?!”
  雷寅双不解道:“刚才我就说了啊,要留他下来帮忙的。你不也同意了吗?”
  “我以为你打算叫他……”胖叔顿了顿。之前雷寅双说要收留那个乞丐时,他还没注意到那乞丐竟是个瘸子,且他一直以为她是要把人放在她眼前用的。如今他才知道,她早打算把那乞丐塞给他。有着洁癖的胖叔顿时怒了,用力把那抹布往灶台上一摔,大声嚷嚷道:“我不管,这人我可不要!你要硬塞给我,我就找三姐去……”
  “什么事情要找我啊?”
  胖叔的话音未落,前面店堂通往厨房的门帘后,就响起了姚三姐的声音。
  胖叔立时过去挑起门帘。
  只见那门帘下站着个约二十出头的年轻小媳妇,看样子要比“虎爷”大上两三岁,只是那衣着打扮,看着竟是个寡妇的模样。
  “虎爷”雷寅双看着来人眨了眨眼,立时皱着鼻子露出个讨好的笑,凑过去推开胖叔,对那小寡妇殷勤道:“三姐怎么有空过来?”
  “还不是听到你的新奇事,过来瞧热闹的。”姚三姐斜着双细长的丹凤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我?我有什么热闹可瞧的。”雷寅双懵懵然地摊着两只手。
  “可不有热闹瞧了!”姚三姐抱着一条手臂,施施然走进厨房,又拿脚踢踢仍蹲在地上的大牛,大牛立马机灵地一猫腰,头也不回地钻出了厨房。
  胖叔不甘心地瞪了大牛的背影一眼,回头问着三姐,“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三姐靠着那灶台,看着雷寅双冷笑道:“我才刚开店门,就听到街上的乞丐说,咱们虎爷收留了一个年轻乞丐。你们且想想,虎爷的丈夫才离家多久,她就往家里收留了个年轻男子,这岂不是叫人浮想联翩嘛!”
  “嘿!”雷寅双一听就蹦了起来,叉着腰怒道:“谁这么龌龊?!我不过是看他可怜,收留了个可怜人,怎么就……”
  “我。”三姐冷冷道。
  “什、么?!”雷寅双一愣。
  “我说,是我那么龌龊!”三姐冷冷又道。
  雷寅双不吱声儿了。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三姐会那样想,也是因为她自己在这些闲言碎语上吃过太多次的亏……
  胖叔看看雷寅双,恨铁不成钢地拿手指头戳了戳她的脑袋,回头对三姐道:“亏得有你。我再没见过像雷哥花姐那样宠孩子的,还有健哥儿也是。这小老虎,做什么他们都觉得是对的!我看她早晚要被他们宠坏了,亏得还有个你能镇得住她。你好好说说她吧,我先去买菜,再晚可挑不到什么好东西了。”说着,又拿手指虚点了雷寅双两记,扯过一个大竹篮子,回身出了厨房最佳老公,总裁的小心肝。
  直到听着胖叔走远的声音,三姐才从门帘上收回视线,扔抱着一条胳膊,歪头看着雷寅双道:“说吧,你又怎么烂好心了。”
  雷寅双下意识地拿无名指挠了挠鼻尖,憨笑道:“我也没做什么。这不,有个乞丐问我能不能给他个活儿养活自己,恰好胖叔也跟我要人,我想着两下里倒也凑巧,就把人留下了……”
  “人呢?”三姐打断她。
  “后面洗澡呢。”雷寅双笑着抖了抖手,做了个滑稽的动作,“你也知道的,咱胖叔有点……洁癖。”
  三姐冲她微皱了一下眉。
  平常总是威风八面的虎爷顿时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道:“我看他不像是个坏人……”
  “还说!”三姐皱眉喝了一声,“当年你救那个世子时,可觉得他是个坏人了?”
  雷寅双不吱声了,只沉默地垂下头去。
  看着她那自责的神情,三姐心头一软,叹了口气,伸手过去摸摸雷寅双的头,道:“你也不用那么自责,这原就不是你的错,谁能知道他竟是个白眼儿狼……”
  “都是我的错,”雷寅双忽地抬起头,咬着牙恨恨道,“若不是我多事救了那个王八犊子,姚爷爷也不会走得那么早,你也不会因为家里没了人,被你那个婆婆那么欺负着了。我只恨……”
  三姐一把握住她紧紧捏着的拳,看着她道:“这不怪你,那时候你才九岁,能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何况,便是我爷爷,也没看出他有什么毛病。”
  她又叹了口气,道:“天网恢恢。那个什么世子,听说正被朝廷通缉着呢,总有他落网的一天。听说他亲爹都已经不认他了,还把他从族谱中除了名。抓住他也只是迟早的事。”她又摸摸雷寅双的头,“只是,你这烂好心也该收一收了,都上过一次当了,竟还敢把不知底细的人往家里领。”
  雷寅双沉默了一会儿,也跟着叹了口气,垂着头道:“我总记得我娘的话。我娘说过,不该无缘无故去怀疑别人……”
  “是,便是别人骗了我们,那也是他们的不对,佛祖总有一天会收拾他们的。”三姐接着她的话道,“干娘生前总爱那么说。”顿了顿,又在chún角挂了丝冷笑,“可惜啊,我看佛祖忙得很,等佛祖想起来时,那做恶的早不知道在这世上逍遥快活了多少年了。”
  “可不管怎么说,那个什么狗pì世子到底还是遭报应了。”雷寅双道,“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她看着三姐眨眨眼,“那个,前两句我忘了。”
  三姐横她一眼,“你怎么倒反过来问我了?这不是你梦里话本上的打油诗吗?”
  “啊……我忘了。”雷寅双以无名指挠了挠鼻尖,又道:“反正吧,后院的那个孩子,不过是个乞丐,又不是那个什么高高在上、我够不着的狗pì世子。他若真有胆子敢骗我,就算佛祖事多忙不到,那我就代表佛祖灭了他!”
  她以左手一击右臂,猛地竖起右拳。
  三姐看看她那只比盖碗大不了多少的拳头,忍不住又冷笑了一声,按下她的拳头道:“不是我信不过你,若是健哥在家,你收留什么人我都不会管你,偏如今健哥去赶考了,偏你又莫名其妙收留了这样一个人,你这不是存心给人递话柄吗?!”
  雷寅双偷眼看看她,小声道:“谁敢说我,看我揍不死他……”
  “你!”
  三姐恼火地竖起一双凤眼,瞪得雷寅双下意识又缩了缩脖子,然后抬起头,凑到三姐身边,讨好地圈住她的肩膀笑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吃亏先婚挽爱,总裁前夫不放手。不过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的……”她把那瘸乞丐“不食嗟来之食”的事儿跟三姐说了一遍,道:“若是爷爷还在,定然也会同意我给他这个机会的。且我看他人挺老实的,我那么说他,他连一句话都没有反驳我,就那么乖乖地走开了,可见不是那种有花花肠子的人。再说,我也不傻,他若是个有手有脚的健全人,我再不可能收留他的。他不是个瘸子嘛,不说在外面找活不容易,便是他想造反,我只一根小指头,就能摁得他动弹不得了!”
  三姐斜眼看她半晌,然后一撇嘴,道:“人呢?先带我去瞧瞧再说。”
  “哎!”雷寅双笑嘻嘻地应了一声,便领着三姐来到后院。
  后院里,被反扣在柴房里的乞丐听到院子里的声音,忙伸手拍了拍房门,以那叫雷寅双听了耳朵发痒的低沉嗓音叫了声:“虎爷,我洗好了。”
  雷寅双愣了愣。以那乞丐看起来脏兮兮的模样,她以为他会洗很久的,却再没想到,不过跟三姐说了一会儿话的功夫,他竟就已经洗好了。
  三姐也悄悄耸了耸眉。才刚听雷寅双说着“那孩子”,她以为她收留的是个小乞儿,却再想不到,这“小乞儿”竟有着副成人的嗓音……
  “有没有洗干净啊!”雷寅双嘀咕着,过去抽了门上chā着的柴枝,一边推开柴房的门,才刚要抬头问那乞丐的话,却忽地愣住了。
  只见那柴房里,站着个身材清瘦的男子。如今洗剥干净后,那wū泥下露出的脸庞,竟白皙得一如女子。那样细嫩的肌肤,衬得这男子显得更是年轻了,看起来便是猜他只有十五六岁都有可能——偏他叫着“虎爷”的声音,却又是那么成熟、魅惑……
  盯着那双如孩童般泛着微蓝的清澈眼眸,“虎爷”雷寅双忍不住用力眨了眨眼,然后垂眼看看那白皙脖颈上虽不明显,却又确实存在的喉结,她再次用力眨了眨眼,这才一侧身,露出被她堵在身后的三姐。
  三姐个头比雷寅双矮了不少,且雷寅双一直堵在门口,叫她不曾看到门里那男子的一根头发丝儿。这会儿雷寅双一让开,便叫三姐看到了这有着张少女般童颜的男子。只这一眼,便叫三姐皱起了眉头,指着他问雷寅双:“他?!你说的乞丐?!”
  ——别说三姐不信。柴房里的男子经过一番洗漱打扮,这会儿还真是一点儿都看不出之前的乞丐模样。甚至可以说,他身上竟还隐隐透着股贵公子般的清雅气质。
  雷寅双看着那“贵公子乞丐”又眨了一下眼,目光自那湿漉漉束在他头顶上方的黑发,一直看到他那因营养不良而泛着青白的chúnsè,然后不太肯定地歪了歪头,道:“好像……应该……是吧……”——如果他没有翻窗出去,换了另一个人进柴房的话。她默默在心里补上一句。
  她仍歪头打量着那个“贵公子乞丐”时,三姐已经不客气地盘问起那人来。
  “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没有回答,只寻求答案般地扭头看向雷寅双。
  于是雷寅双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的,竟真的回答了他,以无名指抹着鼻尖道:“这是我姐。”
  三姐眯眼看向她。那人则谨慎地看向三姐,然后再次扭头看向雷寅双,答道:“我没名字。”
  “怎么可能?!”雷寅双叫道,“人怎么可能没名字?!”
  那人又沉默了。
  雷寅双立时想到,从小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就是没名字的……
  她和三姐从小一起长大,三姐岂能不知道,那人的回答又勾起了雷寅双的烂好心。她看着那青年冷笑了一声,道:“看来还是个有故事的人大神又掉马了(网配)。”
  那人一愣,竟像是遭遇到三姐的袭击一般,忽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这带着防卫的动作,不禁叫雷寅双的心头又是一软,便侧过一步拦在三姐面前,求和般腻着声音叫了声:“三姐……”
  三姐却不留情面地冲她皱起眉,“你家里开着客栈,怎么能收留个来历不明的人呢?!总要知道他是什么人,来自哪里,再叫他到板牙那里做个备案,这样,将来万一出什么事,才能不牵扯上你。”
  雷寅双小声嘀咕道:“不就是个厨下打杂的嘛,又不叫他上楼进客人的房间,又不叫他去前面大堂,哪用得着去官府做什么备案……”
  她话音未落,身后忽然又传来那个令她耳朵里面不自觉发痒的低沉音tiáo:“我没名字,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顿时,三姐和雷寅双同时扭头看向那个乞丐。
  那乞丐则一脸平静地看着她二人又道:“我从小就一个人过活。”——至少这一句他没有说谎。他心道。
  他这带着玄机的话,却是叫姚三姐和雷寅双全都理解成:他从小就在街头上流浪着长大的。
  二人对了个眼,三姐问道:“你多大了?”
  青年摇了摇头。
  雷寅双后退一步,凑到三姐身旁小声道:“街头长大的孩子都不知道自己多大。”又问着三姐,“你看他多大年纪?我猜他大概十五六岁吧。”
  三姐以“你什么眼神”的眼神横她一眼,道:“应该比你大,大概没我大。”
  三姐只比雷寅双大两岁而已。
  雷寅双回头又看看那青年,不信地一撇嘴,“哪里啊,我看他明明就没我大……”
  三姐都懒得理她,只又横她一眼,便扭头看向那个青年,问道:“来这里之前,你在哪里?”
  “旧都。”青年道。
  “也是行乞?”
  “是。”
  “在哪里?”
  “城东。”
  “城东哪里?”
  “盐阜码头。”
  “再之前呢?”
  “一直在那里。”
  “从小?”
  “是。”
  那二人一问一答着。三姐越问越快,青年则也跟着越答越快。就好像问的人不加思索,答的人也不加思索一般。
  “除了行乞你还会做什么?行窃?”
  “不会。手笨,没学会。”
  ——他倒有胆子承认他曾有意学过。
  雷寅双的脑袋不停地在两人间来回转动着。
  “怎么来了这里?为什么来?”
  “在旧都得罪了人,呆不下去了剑逆仙途。逃的时候只顾往东走,就到了这里。”
  “停!”雷寅双忽地挥动手臂,往那一来一往正对答得热闹的二人间虚砍了一记手刀,连声叫道:“停停停停停!”
  那二人同时停住,然后都扭头看向她。
  雷寅双摆着双手道:“你俩能不能悠着些?不要让我觉得我智商不在线好不好?”
  “什么?”青年一愣——他没听懂。
  三姐却是从小就习惯了雷寅双嘴里时不时冒出一句叫人听不懂的话,何况这词儿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什么新鲜的词儿,她以前就听雷寅双用过。她看看那青年,然后看着雷寅双笑了笑。
  她的笑,不禁叫雷寅双眨了一下眼,然后笑眯眯地凑过去,拿肩头撞着三姐道:“可是他过关了?”
  三姐一撇嘴,道:“我对旧都不熟,还得回去翻一翻书,再问问人。不过,”她看着那青年挑了一下眉梢,“像你说的,这货便是有什么不对,怕也翻不出什么大风浪。凭你虎爷,一根小手指就能摁得他动弹不得!”
  她原样学着雷寅双的话,又回头看着雷寅双冷笑道:“再说了,你能有什么叫人图谋的?!就这破客栈?还是说,”她伸手捏住雷寅双的下巴摇了摇,“你这人?!别说我瞧不起你,你要模样没模样,要脾性没脾性,除了健哥儿能忍你,怕这世上再没人会稀罕你了。”说完,一甩手,道了声“走了”,便转身往厨房后门过去。
  雷寅双看着她的背影又眨了一下眼,扬声问道:“意思是,我能留下他了?”
  “不关我事!”三姐头也不回地冲她摆摆手,就这么消失在厨房后门口了。
  雷寅双看着那黑洞洞的厨房后门又眨了一会儿的眼,才忽地回过头来,看向那个青年乞丐。
  原正默默打量着她的青年乞丐,并没有料到她会突然回头,不禁叫她的眼抓了个正着。立时,他那比女孩子还要白皙的肌肤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
  雷寅双看着他脸颊上的红晕又眨了眨眼,轻声嘀咕了一句,“简直像个小姑娘。”顿了顿,她又歪头看看他,道:“你没名字,那别人怎么叫你?”
  男子沉默了一下才道:“要饭的。”
  这三个字,立时叫雷寅双的心头又是一软。她抬头看看“这孩子”——不管三姐怎么说,她心里认定了“这孩子”是比她小的——然后叹了口气。扭头间,她忽然看到厨房窗下笼子里养着的兔子。莫名的,她觉得眼前的“这孩子”,跟那笼子里的兔子有那么几分微妙的相似——都给人一种乖乖的、无害的感觉。
  “这样吧,以后我叫你小兔好了。”她冲那青年笑道。
  青年愣了愣,轻声重复道:“小兔……”
  “对,兔哥儿……”
  雷寅双又用力眨了一下眼。那片刻,“兔哥儿”三个字,叫她忽然有种不太好的联想。她觉得她好像曾在梦里梦到过类似的称呼,且那称呼的含义似乎带着贬意……偏她凝神仔细去想这三个字时,一切又如以前曾在她梦里出现过的许多场景和字句一般,飞快地消融不见了。
  好在咱虎爷是个心大的主儿,既然想不起来,她也就不再去想了。她摇摇头,一时忘了那青年的忌讳,伸手拍着他的肩头,对这新晋的“小兔”笑道:“从今儿起,你就是我龙川客栈的人了。以后若是再有人敢欺负你,你只管提我虎爷的名号。咱这江河镇上,还没有我虎爷摆不平的人呢!”
  若不是身边女子头上整整齐齐盘着个妇人家的圆髻,才得了个新名字的江苇青,险些就要以为自己是误入了什么帮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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