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妻兔相公》第一章 ·不做小白菜

  正卷·天元八年【十年前】
  第一章·不做小白菜
  老人们都说:吃了端午粽,便把棉衣送。过了端午节,显见着天气一天天地热了起来,何况今年似乎热得比往年还要早一些。此时还尚未到五月中旬,便已经有那性急的知了爬上了枝头,躲在浓荫里有一声儿没一声儿地呼唤着夏天了。
  晌午时分,江河镇那鳞次栉比的屋脊上方,淡淡的炊烟才刚刚散尽。镇上的人家,用饭晚的,此时仍忙着在吃午饭;那些用饭早的,则已经在准备午休了。因此,那条沿着津河走势而建的老街上,此时竟是一片寂寂,只除了头顶明晃晃的大太阳,将那石板路面照得泛着一片白光。
  宁静的午后,离津河桥约十丈开外的鸭脚巷中,却忽然爆起一声尖叫:“双双,你给我站住!”
  随着这喊声,只见那鸭脚巷的巷口里,如炮弹般冲出一个八-九岁左右的孩子来莫负寒夏。那孩子上身穿着件大红的粗布衣裳,下面是一条洗得发白的蓝sè裤子。那头刚刚留齐的黑发在头顶高高束成一个马尾,在她扭头左右张望时,马尾辫便嚣张地随着她的动作一阵左右摇摆。
  女孩往巷口两边各看了一眼,眨眼间便定了主意,脚跟一旋,转身向着津河桥的方向冲了过去。
  直到她冲上了津河桥,那鸭脚巷的巷口里才一前一后追出来两个小姑娘。
  两个女孩都是十岁出头的年纪,前面那个穿着件碎花衣裳的小姑娘,见红衣女孩已经跑上了桥,便跺着脚冲那女孩叫道:“双双,你再不站住,以后我们再不理你了!我可说到做到!”
  红衣女孩似乎很是知道这穿碎花衣裳的小姑娘那说一不二的禀性,果然真的刹住了脚,站在那桥上,很是委屈地回头看着她俩。
  “亏得她还怵个你。”后面追上来的女孩伸手拍了一下前面那个碎花衣裳的女孩,一边扶着墙喘息道:“不然凭我们两个,怕是谁都追不上她。”
  那碎花女孩却忽地一回身,瞪着身后那个穿青花布衫的女孩道:“还说!你都跟她说什么了?她忽然就这么跑了?!”
  青花衣裳的女孩猛地一直腰,直着嗓子喊着冤道:“我还糊涂着呢!我正讲故事哄她和板牙午睡呢,她忽然就从床上跳了起来,喊着什么‘不做小白菜’,然后就这么跑了。我nǎinǎi跟着她后面叫,都没能叫得住她!”
  二人一边说,一边沿着河边的树荫向着津河桥追了过去。
  等她们来到桥下时,便只见那个红衣女孩果真没有再跑开。
  穿碎花衣裳的女孩看看头顶上方那*辣的太阳,一边抬手遮在眉前,一边瞪着那红衣女孩,不客气地批评着她道:“你傻啊,不知道太阳晒人啊!站在桥上做什么?还不下来!”
  红衣女孩子扁扁嘴,很是委屈地道:“是你说不许我动的。”
  那青花衣裳的女孩立时就笑开了,指着红衣女孩道:“说你傻吧,你还真傻了!三姐不那么说,你可不又得跑了!凭我们两个,哪个能追得上你?”
  见红衣女孩嘟起嘴,三姐无奈地摇摇头,走上桥去,伸手拉住红衣女孩的手,道:“好好的,不午睡,你跑什么?倒把板牙nǎinǎi给吓着了。”
  她拉着红衣女孩的手,想要将她拉下桥去。女孩却扭着肩,不肯跟她走。于是那穿着青花衣裳的女孩便也走上石桥,弯腰看看红衣女孩那板着的脸笑道:“到底怎么了?什么事情叫我们虎爷不开心了?你倒是说呀!”
  此时正是天元八年,雷寅双九岁。
  虽然才九岁,她这“虎爷”的绰号却早已经叫响了整个江河镇。甚至连周围四里八乡的淘气孩子们也都知道,镇上有她这么一号实力人物。
  虎爷扁着嘴,扭着肩,不肯叫姚三姐将她从桥上拉下去,又避开王静美伸过来摸她脸的手,嘟着嘴道:“我要去找我爹。”
  三姐和王静美对了个眼,便放开她的手,问着她道:“雷爹爹不是跟人约好下乡修水龙去了吗?得明天才能回来呢。你不是也答应了雷爹爹,会在板牙nǎinǎi家里好好呆着的吗?怎么这会儿又闹孩子脾气了?”
  雷寅双立时圆瞪起那双虎目,皱眉看着三姐道:“我才不是闹孩子脾气呢!我是有话要跟我爹说!”
  “你爹明天就回来了,”王静美道,“不过再等一天而已。什么大事竟叫你一天也等不得?”
  “当然是等不得的大事!”雷寅双甩着手叫道,“我怕晚了,不定我就得变成小白菜了[综漫反穿]房客请自重!”
  三姐不由又和王静美对了个眼儿。“什么小白菜?”二人异口同声问道。
  雷寅双张嘴才刚要回答,最讨厌晒太阳的姚三姐已经伸手遮着日头道:“先去yīn凉处再说。”
  于是三人手拉着手地下了桥。在桥下的柳树荫里坐了,三姐便问着雷寅双:“好了,你说吧。什么小白菜?”
  “小静姐姐故事里说的那个小白菜!”雷寅双撇着嘴道,“我才不要做小白菜呢!”
  顿时,三姐又扭头看向王静美。
  王静美眨着眼想了想,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推着雷寅双的肩,对三姐道:“才刚我哄她和板牙睡午觉时,给他们讲小白菜的故事来着。”又伸手去捏雷寅双的鼻子,道:“你怎么就是小白菜了?”
  雷寅双皱眉推开她的手,道:“昨儿晚上板牙nǎinǎi问我,想不想要个后娘,说我娘死了也有三年了,总不好老叫我爹单着。可我还想着我娘呢,我不想再要个娘。我爹也还想着我娘呢!可那天我又听到板牙爹爹跟我爹说,他只有我这么一个孩子,偏我还是个女孩子,将来是没办法顶着我爹上山的,所以我爹得有个儿子。今儿一整天我就在想,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偏刚才小静姐姐又说什么小白菜的故事。如果我爹真给我娶了个后娘,那后娘再给我爹生了个儿子,就像那故事里的,‘有后娘就必定有后爹’,你们说万一我爹不再疼我了,我该怎么办?!而且我爹长得那么好,还有一手打铁的手艺,想嫁我爹的人一定很多,不定这会儿那大王庄上就有不少人盯上我爹了呢!你们说,我能不着急吗?”
  “所以你就准备这么跑到大王庄上去找你爹,告诉你爹,你不要个后娘,不要个弟弟?”三姐忍着笑道。
  见雷寅双很是认真地点着头,三姐立时笑出声儿来,伸手用力顶了一下雷寅双的脑袋,道:“怎么你也跟板牙nǎinǎi一样,听风就是雨了?!”
  这么说着时,她扭头看看王静美。王静美笑嘻嘻地道:“我nǎinǎi本来就是那脾性。”又对雷寅双道:“我来告诉你,我nǎinǎi怎么忽然想起跟你说那话的。是街口的陈大nǎinǎi跟我nǎinǎi说,咱们巷口的那个客栈啊,被人给盘下来了。说那新老板是个寡妇人家。你爹不是个鳏夫吗?俩老太太闲着没事一磕牙,就给乱点了一回鸳鸯谱。原是没影儿的闲话,偏你也是个虚的,竟真当一回事了。要叫我说。雷爹爹那么疼你,你不点头,他定然再不会续娶的。”
  雷寅双托着下巴,闷闷不乐道:“可我爹不续娶,就没儿子了。”
  王静美和三姐对了个眼儿,二人又是一阵偷偷闷笑。她俩都比雷寅双大了两岁。别看只两岁的差距,却是一个还是未满十岁的孩童,另两个,则已经当自己是十一岁的大人了。因此,两个大孩子都觉得雷寅双的烦恼很是好笑。
  可雷寅双却是正而八经地烦恼着这个难题的。
  “哎哟喂!”她学着板牙nǎinǎi的口头禅喊了一嗓子,忽地一甩她那扎得高高的马尾辫子,辫子扬起时,险些打到一左一右那两个自以为已经是成年人的小姑娘。“女孩子怎么了!”雷寅双忽地站起身,用力握着拳头道:“谁说女子不如男?那穆桂英、花木兰,全是女的,不一样做英雄?!”
  王静美忍不住道:“你是可以做个女英雄,可你却没法子给你们老雷家传宗接代啊。将来你结了婚,生了孩子,那孩子可是要跟人家姓的。”
  “这话一听就是你娘的腔tiáo。”姚三姐撇着嘴道。
  话说板牙娘自来就是个重男轻女的,没有板牙之前,便是板牙nǎinǎi没唠叨她,她自个儿就把自个儿当作是王家的罪人了,总觉得在人前抬不起头来。可自生了板牙后,板牙娘便一改往日的卑微,简直像是擒了贼王平了反叛的功臣一般,连呼喝起板牙爹来,都是底气十足的高八度嗓音。
  雷寅双重又坐了回去,托着下巴道:“打哪儿给我爹弄个儿子来就好了毒医风华,盛宠太子妃。”
  王静美噗嗤一下笑出声儿来,推着雷寅双道:“倒不如说,将来你招个上门女婿更妥当些。这会儿便是你给你爹弄个儿子来,那也不是你爹的血脉啊。”
  三个女孩在树下嘀嘀咕咕地说着虎爷的烦恼时,板牙娘出来了,站在鸭脚巷的巷口冲这边大声呼喝道:“小静,做什么呢?!你弟弟醒了,还不快回来哄你弟弟去!”
  王静美赶紧回头应了一声,然后站起身,对雷寅双道:“回吧。这会儿你不睡个午觉,等下午做功课的时候,你又要打瞌睡了。”
  姚三姐也站起身来,拍着裙子上的草屑道:“我功课已经写好了,还有最后一篇大字。”
  “诶?!”雷寅双抬头叫道:“你不是说要带着我写的吗?”
  “你?”三姐垂眼看看她,“写个作业,就跟那凳子上有钉子扎你似的。自个儿不认真,还扰得我也没法子专心,才不带你呢!”
  王静美笑道:“但你还是得看着她些,不然这只小老虎又要想出什么花招来偷懒了。”
  三姐冷冷横了雷寅双一眼,没吱声,只转身往家走去。
  王静美冲雷寅双伸过手,道:“起来啦!”
  雷寅双一扭脖子,抱着膝盖道:“三姐也就罢了,反正天生那脾气。没想到连小静姐姐你也这样说我,我生气了,不想理你!”
  王静美看看她,伸手过去一戳她的脑袋,道:“倒不如说你是看人下饭。这句话你跟三姐说说看,看她会理你!”说着,干脆不搭理这闹着别扭的雷寅双了,扭头追上已经走远的三姐。
  雷寅双原只是想要王静美来哄她两句的,却不想弄巧成拙,不由冲着两个小伙伴的背影噘起嘴。等那二人站住脚,回头向她看过来时,她则忽地一扭头,假装还在生气的模样。
  偏三姐眼尖,就给看穿了,便一拉有些心软的王静美,道:“别惯着她!”于是二人手拉着手的回了鸭脚巷。那空荡荡的街上,便只有抱膝坐在树下的虎爷雷寅双一个人了。
  “不理我?我还不理你们呢!”雷寅双冲着那二人的背影嘀咕了一句,便扭头看着那津河的河水发起呆来。
  其实要打心里来说,雷寅双从来没觉得自己比那些男孩子差了哪里,至少镇上的那些男孩子——哪怕是比她大了许多岁的——都没一个能打得过她的。可世情如此,世人总认为女孩子便是怎么厉害,将来也是要嫁人的,是别人家的人。便如她爹,虽然宠她,疼她,可怎么说在别人看来,她都只是个女孩子,是没办法承继她爹的血脉的……
  “胡扯!”她捡起一块石头,用力往河里扔去,“我身上还不是一样流着我爹的血?!我的孩子难道就不是我爹的血脉了?!什么承嗣之男,不过是那些男人抬高自己的说法罢了!”说着,她又往河里扔了个石子。
  石子落处,那河水泛起一层涟漪。涟漪渐渐荡开,于一个个同心圆的中间,忽然浮起一个青sè的影子。
  雷寅双呆呆看着那影子眨眼,再眨眼,然后伸手用力揉了揉眼——她敢对天发誓,在她的石子落进河水之前,那里什么都没有的!
  “什么呀!”她自言自语着站起身,探着脖子往那诡异的青sè影子看去,片刻后,忽地惊呼了一声:“是个人!”
  且看那样子似乎是个孩子!
  她赶紧蹬掉鞋,甩掉身上那件板牙娘才刚给她做的红衣裳,扑通一声扑进河里,向着那个青sè人影游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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