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长孙》33.第三十三章

  第33章
  赵老太爷看到周承礼也微微错愕:“你回来了?”
  周承礼点头道:“正好,我从都察院出来的时候听说长宁中了探花。”
  人要衣装佛要金装,穿这身正四品的官袍,周承礼显得更挺拔出众。他跟赵老太爷低语两句,就对长宁和长淮说:“你们二人随我进来。”
  几人进了中堂坐在首座上,叫下人关了门。
  气氛有些严肃,赵长宁垂手肃立,不知道他们想说什么。
  赵承廉看着静静直立在自己面前的赵长宁,长宁穿着探花郎的锦袍,清秀如灼灼。还没有男子的坚毅,却有孤拔清高之感。
  大哥的这个儿子出乎了他的意料。虽然他跟大哥关系一般,但事关家族利益,他会以大局为重。赵长宁与赵长淮的确比长松更有天分和潜力。是应该好好培养的。
  赵承廉开始说:“原你们还小,所以家里的事都没告诉你们。如今你们都考得了进士,若不出意外,你二人都将进翰林院。以后赵家的要你们二人撑起来,家族兴盛是你们的担子。自今天开始,就要参与家族的决断了。”
  赵长宁反应过来,二叔是想跟他们说,他们现在要开始真正承担赵家的责任了吧。
  赵承廉继续说:“进士才是一家的立家之本,子孙们读书读不出来的,显赫不过三代,再多的荣华富贵都会烟消云散。故你们二人,我与你七叔都会盯着。因为我的官位所系,我们家是太子派系的,你们七叔亦然。”
  赵承廉说得很严肃,也很诚恳。这让赵长宁对他有些改观,这个人真不愧能比父亲厉害。内宅那些小动作,放在朝堂大环境里就不重要了。家里的妇孺们如何,孩子们如何,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理会,但是对外的时候,赵家是一家人。
  赵承廉看了周承礼一眼,没有解释为什么周承礼穿了正四品的官袍,而是说:“你们七叔……虽不姓赵,但与我们是一家人。他的身份比较特殊,现不便多讲,你们待他要十分恭敬才是。”
  赵长宁应是,却没听到赵长淮的声音。回头看到他正微微偏头,出神地看着烛火。她轻轻扯了他,赵长淮才应是。
  “赵长宁。”赵承廉突然叫了她一声。“你父亲纯善朴实,实则无法掌控家族,长房就要由你把持。你虽然已经取中了进士,明日恩荣宴你应该就能直接受封,成为翰林院修撰了。但以后的路还很长,不可懈怠。”
  “二叔所言甚是,长宁谨记。”赵长宁拱手说道。
  翰林院地位很高,差不多就是高官培养机构,从翰林观政三年出来便可论资历做官。当然翰林院出来未必有出息,但有出息的肯定都是从翰林院出来的,正所谓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就是这个道理。否则考不上,外放当知县,晋升的希望就渺茫了。
  赵长宁得了探花,这是翰林院的直通牌,赵长淮则需要再考一次馆选才能入翰林院。
  “明日皇上在礼部赐恩荣宴,到时候太子会出席,我将你们二人引与太子见。”赵承廉说完,随后让他们二人先下去歇息。
  赵长宁与赵长淮一前一后地走出中堂,中堂外虽然没什么人了,但还挂着许多红绉纱灯笼,团团暖红。
  赵长宁走出来后跟赵长淮说:“……不论如何,今天谢你替我挡酒。”说了会儿没听到有人回答,赵长宁回过头,发现赵长淮离了她老远,正仰头看着天上的繁星。
  赵长宁往回走,问他:“你站风口上不冷么?”
  赵长淮有些迷茫地看着她,眼睛微微一眯。赵长宁才觉得这家伙不对,其实刚才在里面他就有点不对了,他见赵长宁站在他面前,就轻轻把她拨开:“你做什么站在我面前,挡着我的光了。”
  他应当是喝醉了吧,赵长宁见过一次他喝醉的样子,印象还很深刻。
  “那我就不挡你雅兴,愚兄先走了,你慢慢看。”赵长宁不想理会这个疯子,一拱手准备离开,家里两个姐姐还等着她回去呢。
  没想到走几步却走不动,回头看赵长淮拉着她的衣袖,他一边奇怪地看着她一边说:“我给你挡酒,你竟然扔下我就走。”说罢有点不高兴的样子,就差说她没人性了。
  赵长宁看着他的眼睛,闻到那股他呼吸之间的酒气,突然有点头疼。她差点忘了……这家伙喝醉之后很反常,会怪异地粘人!她试着扯了一下,赵长淮竟然把她的衣袖揪得更紧,捏着她不放。
  “好,那我送你回去总行吧?”赵长宁好脾气地笑了笑,带着他往他的院子里走。
  赵长淮这个人,平时最不待见她,言语讽刺什么的也就罢了。连喝醉了都喜欢折磨她,当真是欠了他的。
  前头那屋隐隐是烛火的光透出来,赵长宁把这货送进他屋子里去,左右看周围的陈设,可能两人真的是血亲兄弟的缘故,品味很像,布局什么的很像,赵长淮一进屋就好好地坐在了自己的炕床上。
  伺候他的大丫头沉香走进来看到赵长宁,吓了一跳。大少爷这是上门来……踢馆的么?她匆匆行礼喊了声大少爷,赵长宁对她招招手:“别多礼了,你去给你们家少爷打些热水来。”
  沉香匆匆去了,回来的时候带着两个小丫头。赵长宁看赵长淮皱着眉一副难受的表情,想到刚才他为自己挡了不少酒,伸手道:“毛巾给我。”接到手拧好的毛巾,放在赵长淮的额头上。
  “二弟,愚兄这就走了,你自己睡吧。”又对沉香说,“盯着些你少爷,他今天喝多了酒。”
  “我中了进士……”赵长淮突然轻轻道,“你不恭喜我么?”
  “恭喜你。”赵长宁听到这里,突然一种孤寂感袭来,她轻轻笑了笑,“你倒是很厉害的,若不是你小我些岁数,也许我比不过你。”其实殿试看运气的成分还是挺大的,例如赵长宁并不觉得苏仁能比得过传胪谭文的学识,不过是皇上喜欢他罢了。赵长淮这个人很厉害,他的厉害不止是在读书上,这个人肯定会前途无量的,只是他现在……非常的孤独罢了。
  “嗯。”他这才满意了,扯过被褥盖住自己,“好了,你可以走了。”
  ……他简直就是祖宗!赵长宁轻轻吐了口气,幸好她今天心情非常好,不会跟赵长淮一般见识。
  她回正房后,两个姐姐还等着她,抱着她喜极而泣地哭了通暂不提,怕误了她明日的恩荣宴,叫她去睡了。
  屋里,赵长宁沐浴之后,顾嬷嬷为她整理长发。赵长宁看到镜子里的她,可能看多了自己男性的样子,这样头发披肩,有点薄弱,甚至柔和的感觉她竟然看着不习惯了。把头发一拢就要挽起来。
  “少爷莫急,头发要好生的梳一梳的。”顾老嬷嬷微笑着,“你瞧,这么好的头发,像丝绸一般的滑,你要待它好一些。”
  “嬷嬷,你今天去看我游街了吗?”赵长宁跟她说,“我是探花,走在前面,有官兵和羽林军开道。”
  顾嬷嬷觉得她的神情就像一个孩子一样,她在外面都是克制冷淡的。只有在她的面前,她才会这样,有点稚气,有点高兴。
  “我留在家里,太太是去了的。”顾嬷嬷给她束发。
  这样好看的脸,要是璎珞宝玉地,绸缎烟纱地娇贵养着,不知道会有多好看。但她永远都不可能了,以后是官服、朝服。一层又一层,厚重地披在她的身上,肩上。
  赵长宁听了有点遗憾,顾嬷嬷一直想看的。
  “少爷,你听我说。”顾嬷嬷缓缓握住她的手,“以后你入了官场,便同家里不一样了。无论是什么地方,男子聚集之处。男人都是sè令智昏的,你可明白……?”
  赵长宁知道顾嬷嬷想说什么。
  走到这一步,成了探花,她早就不在意这些了。
  她虽然是探花,但还没有官衔,于朝堂来说仍然只是个小人物。官级越高,自保的能力就越大。她希望自己能真正手握权势,只有握在手里的才是真的。
  长宁轻轻说:“嬷嬷勿担心,我心里有数。”
  屋内烛火吹灭了,黑夜的一切,寂静无声。
  第二日恩荣宴因在傍晚,倒不必早起。过了未时,赵承廉带他们二人坐上马车,一路过大明门,走入了千步廊。便要下来步行。
  入了千步廊之后,几乎就是朝廷的政治中心,左侧是五军都督府,锦衣卫,通政司等处,而右边则是吏户礼工兵五部。鸿胪寺、钦天监,翰林院聚集,最高阶的官员都汇于此。千步廊气派森严,来往的官吏很多,不小心便能撞上个四五品的官。所以便不准用马车。
  因今天是新科进士赴恩荣宴的日子,礼部特写了对联‘琼林宴满天下士,恩荣赐尽一朝臣’贴在朱红廊柱上。赵承廉与他们分开,赵长宁与赵长淮往赴宴处走去,这货对昨天醉酒之后的事又是只字不提,仍然慢悠悠地走在她后面,话都不说一句。
  此时天sè已经微晚,宴席之处热热闹闹地坐满了新科进士,师座席上是大小考官,礼部、鸿胪寺的官员,皇上安排了主考顾方怀坐于主席,进士们纷纷拜见顾方怀后入座。奏起‘启天门’乐章,周围牡丹、山茶等娇艳的花簇拥,烛火点满,红绸遍布。场景不可谓不奢华。
  状元、榜眼、探花三人各自单独一桌,非常的风光,菜一个接一个的上来。赵长宁握着酒杯喝酒,与旁边的苏仁说笑。
  新科探花,鲜衣怒马,笑吟吟的,她又长得好看。好多人都侧头去看这位探花郎。
  当然也有看他眼红的,如蒋世祺之流。只觉得因他年轻,长得又好看,才被圣上钦点了探花。并不想与他结识。
  “太子驾到!”门外有人高声宣道,正在喝酒的进士们纷纷放下酒杯,跪地拜见太子。
  太子带着众人浩浩荡荡的进来,摆手叫起:“平身,诸位入座就是。”
  他坐下来之后,各位考官又要去拜见他,当真是尊贵身份,走到哪里都是这样被人围着。赵长宁摇头一叹,继续吃自己面前的一盘椒盐脆花生。却听太子的声音温和地响起:“探花赵长宁何在?”
  赵长宁初没反应过来说她,片刻后才上前,跪地给太子请安。
  “你起吧。”朱明熙微笑着凝视她,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扶了他一把,“殿试的时候,我倒还为你说了几句话的。你的律法很好。你二叔还说你勤于学,与我是一般的。”跟她称我,那就是亲昵之意了。
  太子待她这么特别,特地召见她。周围的人多半羡慕嫉妒恨地看着她,赵长宁心道有什么好羡慕的,她二叔是太子的家臣,太子把她划分为自己人加以庇护很正常。但她其实心存疑虑,首先,她总是想到自己做的那个梦。
  眼前的太子,应该不是最后继位的人。
  那么……那个人究竟是谁,她再次站错了队,究竟会怎么样?是不是和梦里一样,好友被杀,自己面临困境,家族岌岌可危?
  当然,这只是一个梦,梦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赵长宁抬头看着太子年轻俊美的面容,她还是第一次离尊贵的人这么近。她久久不说话,太子的笑容减淡了。赵长宁反应过来,不管她是不是站队太子,她的立场,就容不得她有什么犹豫。赵长宁拱手道:“殿下谬赞了,殿下为臣说话,臣是十分感激的。”
  朱明熙才又笑笑:“你二叔说你妥帖谨慎,果然不假。”把自己面前的一碟金黄sè的花折鹅糕给他,“这个与你尝尝。”
  赵长宁捧着太子特赐的糕点退下。心里感叹,太子对她当真挺好的,应该是很欣赏她吧。
  回到位置上,才发现二叔赵承廉竟然也过来给太子请安,太子一边跟他说话,一边看着赵长宁笑,两个人应该是在说她。一会儿赵承廉走过来,同她说:“太子殿下对你印象很不错,”接着画风一转,又问她,“方才殿下夸你,你为何犹豫?若不是殿下素来温和,怕早就生了嫌隙。”
  赵长宁难道跟他说,我做梦梦到他最后不会当皇帝,当皇帝的另有其人,还把他斩于刀下,要把咱们家的人杀光。她当然不能说,赵承廉说不定以为她脑子出问题了。
  “当时受宠若惊,所以没有反应过来。”赵长宁只好说。
  赵承廉淡淡点头:“太子待你甚好,你莫节外生枝就是了。”
  他话刚说完,那边敲了锣鼓,司礼监的内侍携圣旨来了,这是要给一甲三人封官的圣旨。这也是一甲的殊荣,只要考上了,立刻就有官当。虽然官职不大,不过有激励作用。一般在殿试之后,状元会赐翰林院编修,从六品。榜眼和探花都是修撰,正七品。虽然授了官职,但还是要进翰林院再学习三年熟悉业务,才到各部任职的。
  司礼监太监走到前面,众人停下了酒宴,纷纷地跪下。随后司礼监的内侍才念到:“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新科一甲进士三人,文采斐然,德才兼备。是宜褒编,以彰潜德。兹特赐状元魏乾,为翰林院编修。赐榜眼苏仁,为翰林院修撰。赐探花赵长宁,为翰林院修撰,另翰林院留职待结,再赐大理寺寺副一职。”
  圣旨念完,三人都应该叩谢的。但所有人都怔住了。
  魏乾和苏仁两人都回头看赵长宁一眼,她身后也有嗡嗡的议论声响起。
  赵长宁跪着,略有些惊讶,这圣旨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还被授予了大理寺寺副一职?翰林院可是要观政三年才能做官的,极少有会当场赐官的。这圣旨其实是说,她虽然有翰林院修撰一职,但只是挂个虚名,其实已经直接赐给她正职了。
  而且大理寺这里任职还很奇怪,假如刑部相当于公-安部,都察院就是最高人民检察院,那么大理寺就相当于是最高人民法院,三司法巨头之一,是个非常有实权的部门。大理寺寺副是从六品,那么跟状元就是同一级的赐官。
  赵长宁想到这里,后背有些出汗。她这样的封官,一上来就是有实权的,而且翰林院修撰也给她保留了,所以翰林院的资历还在。恐怕是根本不能够服众的!她可能会在读书人的话本里被骂好几年,出门也要小心被打。真的空降到大理寺去,还不知道究竟会怎么样!
  三人领旨谢恩,又得了皇上亲赐的宫花一枝,小绢牌一面,才再落入席中。
  赵长宁一看赵承廉,他的表情淡定,再看太子。正好太子也看过来,微笑向她颔首。她看到这里怎么会还不明白,并不是她真的很入皇上的眼,她这是赤-裸裸的关系户。这个官职,搞不好就是太子给为她讨来的。
  这个太-子党,当真是她不想当也得当了,恐怕现在在众人的心目中,她就是个太-子党了。
  虽然太子就在场,但他坐得远听不清楚,后面就肆无忌惮的说起来。赵长宁听到压低的议论声音:
  “他算个什么,不就是得了个探花吗。还不就是因为有太子护着,竟然连翰林院都不用去了……”
  “大理寺寺副可是从六品,状元郎听到,还不知道要怎么想……”
  “我若是有个当少詹事的二叔就好了,再入太子的眼,我指不定还能当大理寺少卿呢!”
  读书人多半脾气直,自持读的圣贤书多,所以有什么不满直接就说了。
  赵长宁喝了口茶,是她捡了大便宜,这些非议的话只能当没有听到。当然也有来恭喜她的,如苏仁这等粗神经,还羡慕地说:“大理寺可是好地方,翰林院整天整理典籍文书,不知道有多无聊。我有空就去找长宁兄叙叙旧。”
  还有宋楚这种,家世比较好,父亲是侍读学士,所以对这种问题很看得开。过来跟赵长宁喝酒说:“别听那些眼红的人乱说,他们就是嫉妒。你叔叔是少詹事,你又是探花,太子喜欢你怎么了?嫉妒?自己找个少詹事叔叔,考个探花去!”
  赵长宁发现宋楚当真趣人,苦笑着道:“谢宋兄,我还顶得住。”
  骂吧,硬着头皮就当听不到了。
  同宋楚喝完酒之后,赵长宁就向赵承廉走过去,拱手道:“……想必这大理寺寺副的官,是二叔替我说话的结果,侄儿先谢过。”
  赵承廉则淡淡的说:“是你考了探花,那篇写律法的文章又入了殿下的眼的缘故。殿下十分欣赏你的文章,拿你的文章同皇上商量,说翰林院磨砺三年不过混日子。你既然有此天分,倒不如先进大理寺学些真东西。学不出头就罢了,要是真的学出头,将来亦能为朝廷造福。皇上看了你的文章,便同意了太子所请。”
  “大理寺掌天下邢案纠察,官员复杂,官亦不好当。但你不必忧心,有太子殿下为你撑腰。”赵承廉接着说,“大理寺这里,其实是二皇子在督察,是他的势力范围。殿下的意思,是想在大理寺培植些自己的势力……你可明白?”
  “侄儿明白。”赵长宁只能这么说,圣旨已出,她现在总不能抗旨吧?
  二皇子的势力范围,却让她去任职,是明晃晃地chā自己的人进去。
  赵长宁看着这一派的繁盛,总不断地想到那个梦。其实那个梦未必就是真的吧……若把一个梦当成事实,似乎有些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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