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妖狐》第一章 堕凡

  我是一名地府的狱卒,位第三殿阎王、宋帝王余手下,每天的工作就是在三殿阎王所司掌的十六小地狱给犯人施刑,他们全都是生前忤逆尊长,教唆兴讼者的人,要在这里受倒吊、挖眼、刮骨之刑,每天听着他们凄厉的嚎叫,我无动于衷,毕竟他们罪有应得。
  有一天,地府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她曾是天上的日月玄女,掌管人界的日落月升,因为帮助一只妖怪逃离神帝的绞杀,故被剥夺神籍,打入地府。
  我犹记得那位在九百九十九阎王梯下跪着的玄女,被数以千万计的狱卒围着,台上是鬼气缭绕的十位大殿阎王,她脸sè却依旧平静得如同忘川河水一般。
  我惊叹她的胆sè,望着她的后背,见着那如流水般倾泻的银sè长发,每一根都带着星辉,是因为常年在天上吗?竟能长得如此梦幻
  “日月玄女,为什么不回我的话?”
  “追求永生是罪吗?如果是,那么天下同罪。神仙更是罪无可赦。”
  “你在说什么?你的罪过并不是追求永生的罪过”
  “服侍神明一万年,连一个名分都拿不到,只落得一个身死道消的结果,自私的难道不是神仙吗?”
  “你是在说那只黑狐?”
  “黑狐?对,没错,就是因为他是一只黑狐,天生的不祥之物,所以你们才什么也不愿意给予,害怕帮助一只黑狐会有损神宫的威严,哪怕他为了你们立下天大功劳!”
  十位大殿阎王摇头叹息皆有,那只黑狐疯了,从天上打到地下,将三界扰得不得安宁,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给神帝杀掉了,真蠢,老老实实死掉重新投胎不就好了,搞得现在这样子魂飞魄散,这又是何苦呢?还要搭上一位神仙。
  “你这又是何苦,事情本来已经被神帝以无上手段平息了,你却还非要做出这样的事情,甘愿放弃自己的永生,来塑造一场未来可能发生的三界大难。”
  “苍天无眼,神明无德,你们要让奉献者卑微,要让无功者荣耀,要让同行者背叛。这种不仁不公不义的世界,毁灭掉算了!”
  这一句话从尊贵的日月玄女口中说出来,天上落下亿万雷电,伴着无数幽魂炽焦的哀嚎,炸出巨大的声响,犹如苍天的怒吼。忽地又下起了血雨,每一滴都有万吨之重,那是这一句话所蕴含的罪孽分量。
  “你!好大的胆子!”
  “给我传令!日月玄女因私通黑狐,触犯天规,故剥夺神籍,投下地府,受尽第三殿十六小地狱后,刑满转十八层大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神帝亲令,即刻执行!”
  众生哗然,无论是对于那句可怕的逆语,还是对于这场无尽的刑罚。
  我咧嘴一笑,这位日月玄女可还是真是有趣呢。
  不过更有趣的事情还在后头,我竟然成为了这位日月玄女的刑罚执行官,往后她就要由我来“照顾”了,同僚们都很羡慕我,能够鞭打一位神仙,那是往后几千年都可以炫耀的谈资。
  但我丝毫不在意这些,对于我来说,来到地府的人,无论是仙是人是鬼,都不过三界中的一抹灵智,平等而无不同。所以惩罚她我没有半点感觉,但让我稍稍有点在意的是,在解散本次审判大会时,我不经意回头看到十位大殿阎王对着我的那种眼光,非常奇怪,他们眼中的情绪非常复杂,像是纳闷、厌恶最后还有点畏惧?
  可能是我想多了,像我这样微不足道的鬼,与成千上万的狱卒没有半点区别,高高在上的神灵又怎么会需要畏惧我呢?我自嘲摇头。
  我押着日月玄女来到第十三层地狱,血池地狱,偌大的池中红sè的液体如岩浆,气泡翻滚,黑红相间,看起来就很烫很恶心,事实也确实如此。
  我手往下一指,面无表情地对日月玄女说道:“脱掉衣服,往下跳。”
  她注视血池,目光依旧如在阎王殿时平静,迈步时卸下了她千年不染的羽衣,露出如白玉一般的肌肤,淡淡幽香,沁入九窍,银sè长发遮盖不住无尽风情,我几乎看傻了眼。
  她突然转过头来,对着我说道:“你不应该回避一下吗?”
  哪怕我早已经看过人世间无数的白体,此时此刻也有点窘迫,但地府的规矩就是这样,你不脱衣服怎么受刑?不看着犯人怎么施刑?反正到时候听着对方凄厉的惨叫,飞溅的血肉,自然也不会感受到半点旖旎了。
  看着我无动于衷,她也不在意,落入血池,“扑通”一声,火花四溅,这样也好,不用我拿着钢叉推她下去了。
  等了一会,没听见惨叫声,我觉得有点奇怪,走近低头查看,便望见一双清澈纯净的眼睛,那最深处,是对众生的悲悯与慈爱。
  “怎么,刚才没看够?”
  声音有些戏虐,没想到神仙也会这样子捉弄人,哦不,是捉弄鬼。
  “你为什么不叫?”
  “我为什么要叫?”
  “因为因为他们都会叫啊。”
  “他们是谁?”
  “罪人。”
  “罪人有罪,这血池炙烧的就是他们的罪孽,我无罪,没有罪孽可以炙烧,自然也不需要叫喊。”
  “哦原来是这样”我若有所思。
  日月玄女看了我半晌,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那笑容就像一朵开在肮脏淤泥上的莲花,是那么极致的落差之美,这恶心的血池仿佛也被净化了许多。
  “笨蛋,骗你的,原来你做了小鬼之后这么好骗。”
  “我们以前认识吗?”我有点好奇。
  “不认识,还是不认识的好”
  她挣扎着伸出一双被血池泡得烂掉的手掌,笑颜依旧,带着点讨好和可怜,说道:“我叫日月妾,你唤我妾妾就可以了。”
  我下意识地握住日月妾的手,脑子有点懵,这还是第一个能在血池里笑着说话的人,可能神仙和凡人真的有点不一样吧。
  接下来的漫长时光中,我带着她走遍第三阎王的十六小地狱,受刑时,无论是穿肋、刮脸、挤心、挖眼、铲皮、刖足、拔指甲、毒虫吸血、倒吊、分骨、蛆蛀、击膝、刨心,日月妾都是一声不吭的承受下来,没有恶毒地谩骂,没有丑陋地抽搐、没有可怖地叫喊,一个人默默忍受了全部,偶尔还会对我笑上一笑。
  我开始对这位神仙感兴趣了,从来没有人能在这样的酷刑面前保持理智,谁都不行。我想知道她到底能坚持多久不开骂。
  走完十六小地狱,日月妾的肉身也不能用了,当我将她的魂魄从肉身中抽离时,遍体鳞伤的身体如同残花一般落在地上,化作粉尘散去。透明的她赤着脚站在地上,只剩下魂魄,飘逸得如同云朵,似乎一口气就能将她吹走。
  她有些伤感地说:“从今往后,我便再也不能为人界更替白天和黑夜了。”
  “原来日月玄女在天上要做这种事情。”
  “每个神仙都要维护人界与六道的秩序。”
  “不无聊吗?更替日月这种事情。”
  “不无聊啊,”日月妾笑起来,眉目弯弯,“愿光明给予人们生气,愿黑暗给予人们安宁,每一天都能帮助到别人,我很幸福,很开心。”
  “那不寂寞吗?”
  “不会呀,以前每天都有星星陪着我,后来有小白陪着我。”
  “星星?小白?”
  “喂喂,你知不知道星星是怎么来的?”她兴致勃勃。
  “不知道,也不关心,地府里根本没有这东西,”我指了指天上,乌漆墨黑的,偶尔有红云翻滚,这就是地狱万年不变的天,yīn沉黑暗,众神遗弃,众生所厌。
  日月妾不开心地皱了皱鼻子,以往的神仙就像凡间的小女孩一样。
  “笨蛋,这你都不知道!”
  “我都说了我不关”
  “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是现世的每一个愿望,愿望化作光点,我将光点挂在天上,并为之命名,传播与人间,给予人们希望,你!给!我!好!好!记!着!不许忘了,听见没!”
  日月妾的手指不住点在我额头上,失去而没有温度的灵魂触摸着我,我却觉得她和没失去之前是同样的体温。面对她一声声娇嗔,我只好苦笑点头。
  倒是从来没有犯人会对施刑者撒娇的先例,一半都是一见面就要扑上来,恨不得煮骨吃肉的。狱卒大意之下被恶灵吞噬殆尽的事情也不是没有。我渐渐怀疑,这样可爱的一位神仙,真的有可能会犯下什么残害生灵的罪孽吗?
  她受刑的时间是没有尽头的,神仙们一直都在天上养尊处优,哪里真的能受得了这样的苦?终于有一天,她扑在我怀里哭泣,大声喊着疼,这让我感到很为难,地府刑具可以通过血液或魂液的颜sè来判断犯人留下的痛苦量,更别提她是重犯,每次施刑都有独立的牢房,根本作弊不得。
  “我该怎么帮你?”
  “你只要安静的听我讲故事就好”
  “什么故事?”
  “星星的故事。”
  “好,你讲吧。”
  于是苍茫无尽的地狱中,在满是创伤与悲嚎的牢房里,多了一个讲故事的人,多了一个听故事的,她的目光总是迷离,那样可以逃避痛苦,我的目光总是专注,这样可以给她勇气。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国家惹怒了神帝,便没有水可以喝了,一天,一个小姑娘拿着木壶离家,要给她生病的妈妈找水,没找到水,累得倒下睡着了,等她醒来后,木罐里竟装满了清亮的水,尽管她已经快要渴死了,但水太少了,惦记着妈妈,没有喝就匆忙要赶回去,没注意脚下有一条小狗,绊倒了,木壶也掉在地上。”
  我感慨道:“真可惜,这样的话水肯定洒了,母女两人没救了。”
  日月妾对我怒目而视:“我在讲故事的时候你不许chā嘴!”
  我赶忙捂住嘴巴,以表听话。
  “小姑娘以为水洒了,但没有,木壶好好的在地上坐着,她松了口气,并给了奄奄一息的小狗一口水,这时候,木壶变成了银壶。回到家里时,小姑娘开心地把银壶递给了母亲,但母亲明白自己根本活不下去,摇了摇头,又把水壶推给了小姑娘,这时候,银壶变成了金壶。小姑娘终于忍不住要喝水了,这时候从外面走来一位路人讨水喝,她咽了一口唾沫,把水递给了路人,金壶终于变成了钻石,散发光芒飞上天空,成为了一颗星星,然后天下bào雨,那个国家的人都活过来了。”
  我满意地点头:“看起来神帝还是有点良心的,愿意给那个国家的人一条生路。”
  日月妾沉默下来,语气变得有点复杂:“这场考验是南海龙王私自给的,事后她被神帝扒了龙筋,一千年之内都没有呼风唤雨的能力。”
  我大怒,拍案而起:“狗pì神帝,什么事情需要让一个国家的人陪葬?”
  “上贡时间慢了一刻钟。”
  我怒极反笑。
  “喂,小鬼,你叫什么名字啊,总不能一直叫你喂吧?”
  “我不知道,要入地府吏籍,就必须喝下掺杂着阎王血液的孟婆汤,消除前世的记忆,却又能保留自己的神智,才不会成为游荡的野鬼,才能为阎王工作。”
  “哦,这样子啊,那我问你,”她变得认真,眼睛直视我,“做了地狱的狱卒,在这里永生,你快乐吗?”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不快乐。”
  “为什么呀,你不是都已经永生了吗?外面有多少人想要永生都没办法。”
  “没有自由、没有眷恋的永生,只不过是在永远的受苦而已,活着就是为了希望,这场永生,我没有感觉到我活着。”
  日月妾似乎很满意我的回答,对我展开一个笑颜,没有半点假意,或许对于她来说很平常,但在我眼里,仿佛火红的地狱中盛开了一朵圣洁的莲花,周围的一切都亮了起来,花瓣摇曳,桃sè无边。我愣住了,明明没有心脏,心却在此刻跳动起来,躁动得莫名。
  这chún边的笑意,这眼中的温柔,全都是为了我,在地狱中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行走了多久,百年?千年?亦或万年!时间长久到我已经忘了什么是与人交谈的感觉,什么是笑,什么是哭,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被赋予了某些东西,真正可以称之为生命的东西。就因为这个笑容,我觉得我爱上了她。
  我入了她的眼,可以被依赖,可以被承认。
  一只卑微的狱卒小鬼爱上了掌握星辰日月的玄女,可笑吗?
  天大笑话!我根本不配,哪怕她落下地狱,受永世劫难,也不是我这种低贱到极点的东西可以玷wū的。
  所以我只能把爱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地方,能这样陪着她就好了。
  只是她渐渐的笑不出来了,每日行刑的痛苦侵蚀了她心智,就连星星的故事她都忘了,有时候一个故事要说上两三遍才会出现下一个故事,眼里露着迷惘,似乎总是不能从上一场刑罚中逃脱出来。
  我很清楚,随着受刑的时间越来越长,她的魂灵开始麻木,七情六欲先会被磨灭,再往后,丧失灵智,形同死尸。
  我第一次感到心痛这种情绪,并开始恐慌,害怕她不再是她,而是跟那些罪人一般,成为地府的奴隶。
  我去鬼门关找那些残存的人类,然后附身,嘶那些残存怨念还真是让我叫苦连天呢,不过想想日月妾日渐黯淡的眼眸,我摇摇头撑住,偷偷用这些可丈量痛苦量的将日月妾换下,以免被人看出神与鬼魂液的差别,由我来承受那些可怕的刑罚,将苦痛全部转移到我身上。
  这些终究只是权宜之计,我开始计划让她逃出这个可怕的地狱,于是我每天一边代替她受刑,一边到处打听关于地府的事情和道路,累得很,身体都变得透明了许多。
  好在日月妾在停止受刑之后渐渐变得jīng神了,就是偶尔会疑惑地问我为什么不给她受刑,我总是笑着回答:“不要小看狱卒哦,我还是有点小权利的!”
  有一天我在为日月妾受刑之后,满脸疲惫,遇见她兴致勃勃地要给我讲紫微星的故事,我听得有些犯困,脑子里面就像都是泥浆一般,糊涂得发晕,她讲完之后我尽半点也没记下,我惊醒,这是灵智渐失的现象,再不实行计划,可能我就会忘了,我拉住她的手,很轻,传来很柔和的情绪,我没有时间再去体会太多,狂奔而去,她有点措手不及。
  两手紧紧握在一起,天知道我鼓起了多大的勇气,这一天我拉着她狂奔,好像奔跑了一百年,又好像只过去一刻,许多年回顾之后,我发现这是我鬼生最难忘的一刻。
  “怎么了小鬼,你要带我去哪里。”
  身后传来她慌张的声音,我咬紧牙关不回话,今天要去的地方非常凶险,凶险到我对对她没有信心,但如果她真的无罪,我放过她,为她抛弃这场永生又有何妨?
  我拉着日月妾一路躲过无数yīn卒鬼差、牛马黑白,总算是来到了阎王一殿这里,诺大的殿堂里,今日竟静悄悄的,没有平日通彻天地的颂文,没有满地判决善恶的令牌,唯有一面亘古长存的四方镜子,泛着白光,幽幽而立,悬浮在秦广王蒋宝座的右首处。
  “妾妾不,日月玄女,你去站在那面镜子前面。”
  “小鬼,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敢来这里,你不怕”
  “给我站在镜子前面啊!”
  我拼尽全力大吼,巨大的回声荡漾在空旷的大殿中,我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的失态,也从来没有发出过这么大的声音,剧烈喘息,紧紧盯住她。
  第一次见到我歇斯底里的模样,日月妾彻底被我吓到了,哪怕她曾经是神,但此刻也不敢违背我的话,赶紧走到镜子面前,担忧地看向我,一副不明所以、手足无措的模样。
  一阵白华散出,我看见她日日夜夜在天上梳理星座,让太阳日出日落,为人间带去希望,散布光明的种子,无数人的赞美她,无数的人崇敬她,她对这片天地是那么的虔诚,百年如一日的兢兢业业,确实是一名不该沦落地狱的神仙。
  “孽镜台前无好人,你不相信我吗?”
  那镜中倒映出自己的每个日日夜夜,日月妾到底曾是天上的神仙,一瞬间就明白了我对她的怀疑,一声轻叹,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纤手轻轻拂过镜面,带起满镜涟漪,圣光照样下,她淡淡地看着我,就如第一次见面,仿佛她依旧是高高在上的日月玄女。
  我有些尴尬,相处了这么久却还怀疑她,确实是我不对。
  但心里却也顿时松开,这样就好,孽镜台证明我做的全部都是对的,接下来哪怕她误解我什么都不重要,反正过了今天,我的鬼魂还不一定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好了,是我不对,不应该怀疑你,快走吧,一会守卫就要来了。”
  “你别过来!”
  我笑着要过去拉她的手,她似乎醒悟了什么,伸手推我,似乎想阻止什么。
  孽镜台像是感应到什么,圣洁白光收敛,散出深不见底黑光,镜面突兀一转,镜面直对着我,像是要对着我表达一种无声的愤怒,我看见了我在镜中的样子。
  死亡、愤怒、邪恶,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一瞬间出现在我心中。我睁大眼瞳,看着鲜血从镜框中流了出来,镜子发出比地狱深处还要深的黑光,血sè衣角在风中摇曳,破碎的铠甲满是剑痕,一位黑暗中的君王在挥剑,不断挥剑,一剑便斩下一位神的头颅,无数次的挥剑,让残肢断臂,尸山血海,统统被他踩在脚底,那眼中的嗜血的红光,震耳欲聋的狂笑,明明无敌于众神,眼中的绝望却让我如遭雷击,震惊无比。
  既熟悉而又陌生的画面
  那是谁?
  那是我?
  “你们是谁?无阎王旨令怎敢擅闯一殿王府?不知道这是杖打五十的罪吗?都给我拿下,等候阎王发落!”
  我还没有震惊完,身后突然传来鬼兵yīn森的宣令,我回过神,知道现在根本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拉上一旁还傻站着的日月妾拼了命的狂奔,我们根本斗不过他们。
  这些鬼兵也是安逸太久了,居然还出声提醒我们,或许是心中根本没想到两个鬼魂居然会违抗他们的命令,毕竟这两个一看就没有法力,怎么可能跑得过他们?而违抗鬼兵抓捕可是可以就地立斩的!
  但是他们并不知道,我早知道在逃跑路上肯定要遇见鬼兵拦路,所以早早就有了安排,此时此刻,这条黄泉路,我跟日月妾走得,鬼兵他们,走不得!
  “站住!再跑立刻要你们魂飞魄散!”
  “擅闯一殿王府,私用孽镜台,好大的胆子,我看你们能跑到地狱哪里呸呸。”
  “见鬼,彼岸花今天是怎么了,飘得这般凶迅。”
  “快,抓住前面那两只鬼,特别是狱卒,跑了日月玄女也不能让那只狱卒跑了!”
  “不行被遮住眼睛了”
  身后的花瓣漫天飞舞,而我们眼前却是通畅无阻的大道,我哈哈大笑,黄泉路上彼岸花,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花叶生生两不见,相念相惜永相失。我只不过从别人那里取来一片叶子送给了花而已,就能得到这样的回报,看起来神帝老头确实不得人心啊。
  我们跑到忘川河,正准备上奈何桥的时候,日月妾突然不动了,我拉不走她,着急回头一看,她正盯着三生石,眼珠子一动也不动。
  “小鬼,那是三生石吧?”
  “对的,但你说这干甚?快走吧,后面鬼兵要追上来了!”
  “呐,你说”
  “什么?”
  “上了奈何桥,你是想带着我投胎吧?要不我们在三生石上刻下名字,这样,我们就能来生相见了。”
  日月妾嘴角微微勾起美丽的弧度,眼睛一眨一眨的,仿佛天上的星星一般明亮。我听了这话,脑中狠狠一震。
  像我这样的小鬼,真的可以吗?与身份尊贵的日月玄女在三生石上缘定三生?
  “快,过来,我的名字都已经写好了,就差你的了。”
  “可是我没有名字”
  “那你伸手。”
  “嘶好痛”
  日月妾咬了我一口,取了我的魂液,在三生石上刻着“我的名字”,还不准我看,我很好奇,探头探脑,却绕不过她轻轻飘荡的满头长发。我没有名字,她又能在上面刻上什么呢?
  自从看过孽镜台后,我有种感觉自己好像被整个地狱隐瞒了什么,关于我的前世,关于我的罪孽
  “走吧,小鬼。”
  日月妾刻好名字之后,我被她拉着跑,回头的时候我看不清她刻的字,好像有个“小”字,不会是小鬼吧?这样子三生石能不能找到我呢?
  释放日月玄女,擅闯一殿王府,私通彼岸花,再然后是在三生石上qiáng加姻缘,这每一条都是要给魂飞魄散的死罪,我只希望能一切顺利,不要被抓到,否则就死定了。
  我们冲上奈何桥,见着一个驼背的老婆婆,拄着拐杖,缓缓抬头,浑浊而无神。我心里有些发焉,说实话,我对孟婆是否愿意给我们过关毫无把握,听闻她是这世间除开神帝外的最qiáng者,是与女娲同一时代的神,像我这种小鬼可不敢得罪一点。
  “老朽不管天地事,哪怕你是犯了天条的神仙,或是普通的狱卒小鬼,老朽就只管这一碗汤,喝下去,老朽便给你过关。”
  似是明白我心中所想,那位满脸皱痕的老婆子张开她干糙的嘴chún,上面有裂开的细小缝隙,声音沙哑如同削木声,明明身边就有取之不尽的水井,却仿佛一辈子都没有喝过一口一样。
  我硬着头皮道:“孟婆婆,不喝可不可以”
  “不想喝?”孟婆看了一眼桥下,“不喝也可以,跳下去,在忘川河中待上一千年,我就给你过关。”
  一千年?一刻钟我就会被身后的鬼兵捞起来一巴掌拍灭。
  日月妾咯咯笑着:“小鬼,你怕什么,我们已经在三生石上留了名字,就算忘记彼此,还是能够再相见的。”
  这一句“再相见”让我感觉脸有点发烫,支吾着答应,看见她洒脱喝下孟婆汤,站在lún回崖中向我招手,我鼓起勇气伸手准备去接那碗汤,这时候,天上突然传来一句爆喝,如钟如令,瞬间让我动弹不得。
  “孽障,想往哪逃!”
  头上一黑,巨石压身,我被阎王们一pì股坐趴在地上,四肢被箍住,灵压缠身,连伸下指头都难,勉qiáng转动眼珠,看见十位大殿阎王此时正一位不差的站在我身边,四位阎王扣住我的四肢,一位阎王膝压我的后背,面对着我如临大敌。
  我在心中哀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阎王果然出马了,毕竟我放出的可是神界重犯,完了,小命要不保。
  朝着一边日月玄女猛使眼sè,跳啊,你倒是赶紧跳啊!看着我干什么?你多看几眼我又不能解困,被你看到我狼狈成这样,我心中也还是会不舒服的。
  “日月玄女喝下孟婆汤,离lún回崖只有一步,qiáng行抓取会让我们也有掉入lún回的危险,怎么办?”
  “不管她,不过是一位随时都可以被替代的神仙,根本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这只小鬼!绝不能让他从神帝的掌控中逃脱!”
  听到一殿秦广王蒋的话,我怒从心生,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竟对一殿阎王大吼道:“胡说八道,她才不是什么可以被替代的”
  身后巨力袭来,我话都没说完就被狠狠压在地上,发出“砰”地一声,唉,感觉好丢脸,至少让我说完吧。
  面对我无力的反抗,十位大殿阎王也不愿意放松一刻,将我提起来,就准备离开这条奈何桥。
  “放开小鬼,你不是要来抓我吗?我乖乖跟你们走,你们放过他吧!”
  看着日月妾竟往回走了一步,我睁大了眼睛,心中满满的不可置信,你可知道,你往回走的那一步,仿佛踏碎了我的心,她的不抛弃却让我感觉一种自尊的受辱。
  为你做了那么多,都已经走到最后一步了,你却要让我所有的努力都通通白费,让这一次jīng心策划的逃狱变成一个笑话。
  你是要回到那地狱的最深处,做你最厌恶的罪人吗?
  你是要放弃一步之遥的lún回,再染上血池的肮脏吗?
  那我摒弃永生,摒弃一切为你做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听了日月妾的话,十位大殿阎王微微一愣,似乎也没有想到日月玄女竟然会说出这样yòu稚的话来,仔细想想也对,神仙嘛,哪里能跟狡诈的凡人一个样子,而阎王们日日接触的都是凡人,自然也学会了心计。
  一殿秦广王蒋最先反应过来,脸上似笑非笑,语气变得温柔,就像在劝导迷路的小女孩。
  “没错,我们要抓的始终只有你一个人而已,你过来,我们就放掉小鬼,既往不咎,让他投胎转世。”
  不要过来啊!他在骗你,你过来了,我们两个一个都逃不出去!
  我才刚一动弹,就被捂住了嘴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亲眼看日月妾眼中泛起了希望的光芒,居然又朝前走了一步,我在万分着急之中,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朝着孟婆就是用力一脚踢过去。
  或许是在漫长岁月中,第一次有人敢对她这样不敬,没人有防备,孟婆在往后倒的时候也撞倒了日月妾,让她掉下了lún回崖。
  “你竟敢对孟婆不敬!”
  “唉!这可惜了,没能将日月玄女骗回来,挨得神帝一顿骂是少不了了。”
  “你这狱卒,果然是无法无天,不仅带着日月玄女投胎,还敢踢孟婆,你等着,待会有得你受苦!”
  阎王们纷纷大骂,我心中冷哼一声,反正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魂飞魄散,我早已经有了觉悟,只要那个笨蛋神仙能得救就好了,从始至终我的目的就这有这个。
  就在大家都以为事情已经就此落幕的时候,阎王门准备押我离开,这时,lún回崖下突然传来一声闷响,众人齐惊,往下面看去,但是黑不溜秋的,什么都没看到,阎王门对上眼,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这lún回崖是六道往生之道,不受天地规则束缚,一旦跳出lún回崖,便只会往下坠,无论是神仙、阳光、声音都是如此,怎么还会有响声呢?
  一抹淡淡的倩影从lún回崖下飞起,出现在所有人眼中,阎王惊sè还没褪去,就见到那抹倩影以极快的速度穿过十位阎王的封锁,穿透时空,穿透一切,抱住了我,尽管只是魂魄,但依旧有熟悉的温度,这一刻,我心里有片刻的安宁与感动。
  “离魂之术,爆。”
  日月妾轻轻地话语落下,就像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有一道跟她一模一样的魂魄从她身体中分离出来,然后近在咫尺的,爆炸。
  飓风突现,毫无防备的十位大殿阎王竟一时被震开,日月妾一把将我拉入lún回崖的漆黑深渊中,只留下上面的阎王们的气急败坏的跺脚声,耳中风声呼啸,我看向日月妾,却正好对上那双得意的媚眼,双双忍不住笑,一种劫后余生的快感涌现,还以为今天死定了,没想到日月妾还有这等手段。
  孟婆站起身来,拍拍膝上不存在的尘土,看了一眼离去的我们,又看了一眼洒在地上的汤,叹了口气,只是拿起了碗,没有再拾起汤,毕竟,要喝的人已经走了。
  在没有光亮的深渊中,我和她不停地坠落,坠落,我们拥抱彼此,我感觉到她的手在颤抖,那是一种对未来的害怕与对未知的无措,她从天上掉到了地狱,现在又要从地狱掉到凡间,原本,她应是与世无争的女神。
  “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那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吗?”
  “逃不过的,三生石上,名字已经被你连线,不是吗?”
  “嗯,你永远都只能跟我在一起。说好了,我们来世相见,并永不分离!”
  “好。”
  第十八层是地狱,第十九层是你,生生世世的枷锁,就让我戴上吧,谁让我爱上了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呼啸的风,开始有了光,开始有了重量,原本睁着的双眼,又再睁开了一次,我扭头看向身边哭泣的女婴,那xiōng前沾着一根洁白的羽毛,我认得,本应是她的羽衣。
  “恭喜恭喜,夫人生了龙凤胎,吉祥如意,吉祥如意啊!”
  “啊?龙凤胎,就是说有一个是女的了?啧这种世道要女的干什么用,男婴留下,女婴给我拎出去淹死!”
  “咦?这”
  “怎么,下不了手?臭女人就是婆婆妈妈的,我自己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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