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张君宁,名字是爷爷给起的。老家在黔北一个名叫峰yīn的村子。据说,我们祖上是在解放初期从河南搬到这个地方的。
爷爷是我们村子比较有名气的先生,也就是通常所说的道士。在我们老家那儿,道士常被称作道士先生,有时候为了简单直接,干脆就叫先生。
周围十里八村的很多丧葬事务,大多有我爷爷参与。至于他从哪里弄来的这个饭碗,照着他的话说,这是秘密,可不能随便说。不过,后来还是被我知道了。
据说我还在娘胎里就不消停,我母亲怀胎十月期间,折腾得她体弱多病。在她生我那天,终究因我而撒手人寰;父亲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词语而已,打从我出生之日起,就从没见过他的音容笑貌。
哦,对了,我的生日是农历七月十四子时。听邻里传言,母亲生我时,怎么都生不下来,最终幸遇一个道士先生为她接生,我才顺产。后来我常想,我的命是母亲用她的命换来的,很是惭愧。
我无父无母,严格来说,母亲死了是事实,但是父亲到底还在没在这个世上,我也不清楚。每当我问关于父亲的事情时,爷爷就言辞闪烁地告诉我,父亲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去支援国家建设了。我心想,这支援得也太久了吧,现在都还没回来。
爷爷他老人家有个很严格的规矩,打小就不让我在外面玩得太晚,在夜里九点之前,必须回到家里。唯有一次我晚了十分钟才到家,pì股都被他打开了花。从那以后,我就乖得如兔子。
但我十二岁生日的时候,他却在夜里十二点左右,提上一个黄袋子,喊我和他出门,说要领我上将军山去给我宝爷道喜。
我当时就懵了,长这么大,还第一次听说有宝爷,居然就住在离我家几里地的将军山上。在我们那儿,宝爷就是干爹,当时我既好奇又怀疑。就问我爷爷,什么时候我有了个宝爷?还有,我又不是结婚,和其他家孩子也没啥两样,能道出什么喜啊。
爷爷表情怪异地说,孙儿啊,你的八字太大,一般的人都承受不起。当年你娘死活生你不下来,你差点就随你娘去了。最后你出生了,我找了个大师算了算,说要把你抱给石大爷做干儿子,才能保你平安无事。
他还说,必须在第一个本命年才能让我去找石宝爷。现在我已安然长到十二岁,这就是喜事。他老人家这话,说得我好像活不过十二岁似的。那时候,我哪知道什么叫本命年,只知道自己虽然没有父亲,能多有个宝爷也还算不错。
出家门的时候,爷爷表情异常严肃,再三叮嘱我,路上千万不要叫他,也不要害怕黑。如果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千万不要紧张,只要跟着他走就行。
农村的环境很多城里人可能不甚了解,只要入夜,周遭安静得可怕,我们打着火把出门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山里寂静的气氛更加瘆人。虽然我也出生在农村,但是到了夜里,也会感到几分害怕。
我问爷爷,家里有电筒,我们为何还要打火把?以前不准我在外面玩到晚上九点,为何现在还带我出去?还有,为何不白天去找我石宝爷?爷爷凶巴巴地说,小pì娃哪里来这么多问题,乖乖的跟着我就是了。
刚刚出门不久,我就听见有个婴儿在哭叫,声音好像是从我家隔壁的李麻子家里传出来的。我心想,莫不是李麻子家那怀胎子生娃儿了,也就没怎么当回事儿。
七月半,我们当地过的是七月十四。我们上山的时候,村外的坟地里,村民上坟的香还没燃尽,火星闪动。黑夜里飘散着香烛纸钱燃烧后的味道,加上四周异常寂静,不禁让人觉得氛围诡异。
刚出村子不久,我就隐约看见村口那棵老槐树上,好像有个人影悬吊着。当时,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由得有几分害怕,吓得差点喊了声爷爷。
细看之下,发现老槐树上什么都没有,我才松了口气。
我们在将军山上的一块地里停了下来,爷爷打着火把朝一墩长得很像古代将军的石头走去,在那石头前理出小片平地来。那石头,我熟悉,放牛的时候,经常爬到上面去玩耍。
随后,他从黄袋子里掏出了一根红烛,一沓纸钱,三炷香,一坛子酒,三只jī腿,还有一些瓜子饼干。我看傻眼了,那jī腿和饼干啥的,爷爷平时都舍不得吃的,居然拿来供石头。
爷爷跪在石头前,点燃红烛和纸钱后,将三炷香也点燃,然后低声叨念着我听不懂的词语,对着石头拜了三下。
来,快来让你宝爷看看!拜完后,爷爷朝我招手说。
宝、宝、宝爷在哪里?我大吃一惊,结结巴巴地问。
爷爷指了指石头,微笑道,这就是你石宝爷啊。
我看了看那在黑夜中闪动的烛光,香和纸钱的味道飘进鼻孔,心里就有些发毛。再看看那石头,心中竟然莫名有些害怕起来。
我不禁纳闷,为何爷爷会让那墩大石头做我的宝爷。
想到这里,我有些生气,脱口而出道:爷……
爷爷看我差点叫他,急得一跺脚,赶紧让我不要再喊他。
我将已经到嘴边的“爷爷”二字硬生生给咽了回去。大吼道,我才不要石头当我宝爷呢。人家的宝爷都是人,我的宝爷是石头,我不干我不干。
想到自己没爹没娘也就算了,找个干爹还是一墩大石头,这让我在伙伴们面前怎么说。他们一定会嘲笑我没爹没娘,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怪胎。
我爷爷一听我这话,顿时就不乐意了。面容严肃,大声呵斥我说,你个批娃儿,你宝爷在这里守候了你十二年,还不火速点滚过来给他磕头。
我被爷爷的声音吓得愣了愣神,他从来没有过这么严肃的神态,也从来没这么凶过我。心中虽然一千个不愿意,但还是气鼓鼓地跑过去,双膝一弯,跪在了石头跟前。
对,这样才像话嘛。快点给你石宝爷磕三个响头,然后再叫他一声。我气不打一处来,鼻孔出着粗气,气冲冲地对着石头一连磕了三个头。
在我磕最后一个头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头上摸了摸,旋即就在我们周围一米左右,一阵风平地而起。
只感觉那风绕着我胳膊把我往上抬,吓得我啊地惊叫一声,赶紧站起来。爷爷可能是看出了我的异样,急忙对我说,快喊你宝爷,求他保佑你平平安安。
我对着石头喊了三声,石宝爷,石宝爷,石宝爷,求你保佑我……我话音未落,忽然一阵yīn风吹来,把烛火给吹灭了。
你宝爷的灯熄了,快给他点上,爷爷轻声道。
我哦了声,缓缓蹲下去,准备用打火机将红烛重新点燃,可是我刚点燃,手还没来得及拿开,烛火就熄灭了,如此往复了三次之多,那烛就是不能燃着。
见此情形,爷爷忽然一把拉住我,紧张兮兮地说,孩子,这蜡烛不能再点了。
而这时,我注意到石头前的三炷香,一支火星很高,另外两支火星很矮,我差点就扯起燃得慢的那支,把多的折掉。爷爷忽然低声惊叹道:两短一长……不好。我还不明所以,就被他一把拉上往山下小跑。
爷爷拉着我一边小跑,一边紧张地对我说,记住我给你说的话,等会儿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怕。我不知道向来沉着镇定的爷爷,今晚为何变了个人似的。但我还是坚定地嗯了一声。
在山脚处,很神奇的,有一个穿着红sè旗袍的女人忽然闪现在路边。我定睛一看,发现她脸上挂着两行血泪,眼眶里空洞无物。她咧着嘴,双手扯着嘴角,朝我吐舌头。那舌头在火把的光线下,显得暗红暗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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