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越觉得哪怕他的母妃早早便离开了他,但他而今仍旧清楚地记得母妃的模样,他的母妃,美丽、温婉、贤淑。
可这一夜之间,他本记得清楚的母妃的容貌在他的记忆里甚至在他心里变得模糊了去,任他如何努力地想要看清,都再看不清。
圣上的容貌他也记不清了。
他甚至觉得,就连前一个时辰才见过的乔陌,他竟也有些忘了他究竟是何模样。
他本想尽快回到温含玉身旁,不让她察觉他夜里曾出门过,可他回到温含玉的花语轩时,东方天际已经开始透出了白光。
有湿意落在他额上。
他抬手摸向抬头,摸到了点点水意。
他抬起头,雪花飞飞扬扬落到他脸上。
下雪了。
只听掩闭的屋门微微响动,乔越赶忙朝屋子方向望去。
温含玉身上拢着狐裘,站在门后看他。
她拧着眉,显然在为他昨夜不声不响就从她身侧离开到此时才回来而不悦。
乔越赶紧快步走到她面前,还未说上些什么,她便先伸出手来拉上他的手,转身将他带进了屋里,不忘把屋门关上。
屋里很暖,她向来总是冰凉的手也很温暖。
倒是他的手,凉如水。
屋里的炭盆燃得正旺,旁边的茶几上,青花茶盏里正冒出白气,可见她方才开门之前就在这炭盆边坐着,否则茶盏里又怎会有热茶?
天才微微亮,她便已坐在炭盆边喝茶,那她是何时起床的?
还是……彻夜未眠?
温含玉将乔越拉到炭盆边,还将一个手炉塞到了他手里,怕他觉得不够暖和似的。
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给他倒了一杯热水,推到了他面前来。
热水入喉,流入腹中,乔越的身体里这也才觉到暖意。
温含玉似乎觉得炭盆还不够暖和,夹了两块炭正往炭盆里加。
乔越看着她,柔声问她道:“阮阮可是在等我?”
“嗯。”温含玉头也不抬,“下回出门之前,跟我说一声。”
“好。”乔越笑了笑,笑得很淡,也很艰涩。
“阿越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添好了炭,温含玉将火钳放下,这才抬头看向乔越。
乔越嚅嚅唇:“是。”
“你说吧,我听着。”温含玉看着他垂在肩上的长发,忍不住抬起手来拿住他的头发往自己手上绕。
她喜欢他的头发,也总喜欢这般来玩绕他的头发。
“我……”乔越却是不敢看她的眼睛,他垂眸看着烧得红火的木炭,声音低低,“我怕是要对阮阮食言了。”
“那你先别说。”温含玉不气不恼,更不惊不诧,平静得就好像在说一件家常小事一般,“先让我猜猜你说的食言是对哪一件事。”
倒是乔越为她出乎意料的冷静而感到诧异。
“要是我没有想错的话,阿越你是觉得你很长一段时间内是没有办法和我去走遍各地寻找适合我们安家的地方了,对不对?”温含玉没有看他,只是专心致志地将他的长发一圈又一圈的缠在自己的手指上。
乔越心中的愧疚远多于诧异,“阮阮都知道了?”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他还没有知道的,她也知道了。
“对不起。”乔越的心沉闷得难受。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温含玉依旧冷静,“你要是不去做你该做的想做的事情的话,你就不是我认识的阿越了。”
“我认识的阿越,是一个兵,为国家为百姓心甘情愿把自己的性命豁出去的兵,你要是在国家百姓苦难的时候只想着和我游山玩水寻找适宜安家的地方,怕是你的心一辈子都觉得难安了。”温含玉说着,用手指在乔越的心口处轻轻戳了戳。
他们相识的时日不过两年有余,算不得长,但她却很了解他。
她不是个好人,她的心中没有大义,他和她不一样,她喜欢他的善良,喜欢看他被百姓真心拥戴的模样。
他是一个真正的君子,她不想将他变成像她一样冷血无情的人。
自私的阿越,就不是阿越了。
乔越想说什么,可他张嘴,却觉喉间难受,什么都说不出来。
“对了,我有东西要给阿越。”温含玉想起什么,要把手朝衣襟里摸索,可她才要放下手,便扯着乔越的脑袋跟着一起往下。
她愣了一愣,把双手抬到乔越眼前。
只见她双手缠绕满乔越的头发,一圈又一圈,紧紧实实又乱七八糟,好几处地方都打了结。
“阿越,打结了。”温含玉一脸无辜。
“没事。”乔越轻轻捧起她的双颊,在她眉心处亲了亲,笑得温柔道,“阮阮找把剪子来,剪掉便是。”
“不行!”温含玉将自己的双手用力握到了一起,秀眉都快拧到一起,“谁敢动我阿越的头发,我跟他没完,阿越自己也不行。”
她当初看上他的,可就是先看上的这头长发,怎么能说剪就剪?
“那阮阮就抬着手多累一会儿了。”乔越将额头在她额上抵了抵,握上了她的双手,目光宠溺,“我来给阮然解开。”
“这还差不多。”温含玉这才把手松开。
“阮阮要给我什么东西?”乔越垂眸认真地解着在她手上打成了死结的头发,轻声问他道。
温含玉没有回答,只是忽地往前一凑,覆上了他薄薄的唇。
她还被头发缠着的双手扯上了他的衣襟。
乔越的手则是不由自主地扣在了她脑后。
他们彼此的双颊都有些通红。
温含玉的双手解开了,她从衣襟里摸出一块陈旧的铸花铜牌放到乔越手心里,“这是开过光的护身符,关键的时候能保阿越平安的。”
乔越不想接,温含玉却死死握着他的手,不给他把铜牌还给她的机会,甚至沉了脸色,“阿越你是不是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情?”
他可以为黎民百姓拼尽全力,但是一定要好好活着。
“阮阮……”乔越忽地将她搂进怀里,搂得紧紧,紧到仿佛恨不得将她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阿越。”温含玉透过他肩头看向被晨光染得愈来愈亮的窗户纸,用额头在他颈窝蹭了蹭,“外边的雪是不是越下越大了?”
“我去看看。”乔越揉揉她的脑袋,站起身朝窗户走去,推开了窗户。
寒意顿时从窗户涌进来。
窗户外边,入目白茫茫。
温含玉眨了一眨眼,当即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乔越身旁,双手撑在窗框上,将大半个身子往窗户外探,好像如此能让她将外边的雪看得更清楚似的。
前不久才下的小雪,此刻已然下得细密绵厚,将地面覆得都瞧不见原本的颜色了。
“阿越。”她盯着外边绵绵密密下着的大雪,忽然转过头来看向乔越,兴致勃勃道,“我们来堆雪人吧!把阿黎还有梅良一块儿叫来,打雪仗怎么样?”
她的面上洋溢着欢喜,一双微琥珀色的眼眸亮晶晶的。
显然她很期待做这个事情。
她不是第一次看见下雪,但她却从来没有堆过雪人,更没有人与她打过雪仗。
乔越也只是在小时候陪乔陌堆过雪人而已。
“好。”乔越眸中含笑,温柔宠溺。
“那阿越你快换身厚实些也方便些的衣裳。”温含玉把窗户掩上后迫不及待地将乔越往床边推,“我去叫阿黎和梅良,等他们过来的时候雪更厚了就能开始玩儿了。”
“好。”乔越点点头,嘴角上扬,“阮阮畏寒,也来将衣裳再添一添。”
青葵来花语轩请他们到前厅用早饭时,人还未走近,便先听到了院子里的欢声笑语。
只见两个歪歪扭扭的雪人坐在屋前,四个年纪加起来都快上百了的人在院子里互扔雪球,每个人头发上颈窝里都落满了雪,雪落到温含玉脖子里,她人生第一次尖叫出声,面上却是笑靥如花。
院子里的梅花开了,乔越觉得远不及她笑起来的模样。
他想,他们的家还是找一个四季分明冬天会下雪的地方好了,这样的话,每一年冬天下雪的时候,阮阮都能笑得这般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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