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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舟有点头痛。
他刚才不是自然苏醒,是枕在窗户上睡觉、被女孩子的尖叫吓到后,一头撞到了插销上。
很痛。
醒来后,他眼前还有个奇怪的彩色大蘑菇头。
这让南舟花了点时间才分清,自己不是在做梦。
“第二——”
蘑菇很是满意车厢内死一样的寂静,蘑菇伞起伏的弧度都显得轻快而愉悦。
“你们之中,有三个人是鬼。”
语出骇人。
蘑菇不顾众人死灰般的面色,指向倒在座位上、白浆已经缓慢流动到了肩膀上的违规者:“很巧,刚才这位不是。”
“友情提示一下,鬼的脑袋爆开的时候,是白色的蘑菇哦。”
被蘑菇列作教材的死者,不过短短几秒,尸身已经不能看了。
灰白的菌丝从他迅速腐化萎缩的手脚延伸出来,钻入车缝、置物架、车座上的垫巾。
它们细细密密地延伸到血液溅落的地方,像是个尽职尽责的清道夫。
蘑菇很满意大家此刻的神情。
直到它的余光瞥见了南舟。
南舟枕窗而眠的那侧眼尾留下一个醒目的红印,半卷的中长发有几缕睡得翘了起来。
他还在看它。
好奇远大于恐惧的那种眼神。
……蘑菇莫名有一种被冒犯了的感觉。
南舟发现蘑菇在看自己,于是好心提醒道:“说到第二了。”
蘑菇:“……”
它不大高兴地抖了抖伞盖,小短手赌气地整理了一番帽檐,把伞盖彻底转向了南舟一方。
“第三,鬼和你们一样,拥有基本的常识、正常的思维能力、一模一样的生理结构和生理反应,因此各位玩家可以跳过互相伤害的步骤,文明地开始你们的判断哦。”
说到这里,蘑菇试图将两只小短手合十,但只有粗短的指尖勉强碰到了一起。
“不过,各位玩家不用这么早感到沮丧!”
“你们面对鬼,并不是毫无办法的唷。”
“简单点说,你们每个人都拥有表决权!”
“三个人,就能组成一个团队。”
“只要有三个人——当然人数多了也无所谓——就能依靠团队的判断,确定一个疑似的“鬼”哦。”
“在整个团队达成一致的怀疑对象之后,只要用这个东西,在怀疑对象的手上——”
蘑菇取出一只形制类似手铐的银色手环,又取出另一只一模一样的,将手环上两处明显的凹槽对准后,轻轻一碰。
“滴——”
手环发出了登车刷卡的短促机械音声。
蘑菇又欢快地一拍手。
用作演示的手环化成了两蓬银粉。
“只要有三个玩家在同一个手环上盖上印戳,那么手环的主人就会自动判定为‘鬼’咯。”
“当然,系统会判定,你们是主动盖章,还是被动盖章。”
“每个玩家的被动盖章次数是没有上限的。”
“在游戏结束前,鬼不能通过除投票以外的方式杀掉玩家~”
“这辆车到达终点之前,你们会经过六个隧道。”
“你们可以理解为,有六轮投票,足足六次呢。”
“进入隧道后,一轮投票自动截止;走出隧道,下一轮投票自动开启。”
“接下来,就是你们验证这一轮的判断是否正确的时刻喽~”
“从隧道出来后,车里是会多出来白色的蘑菇,还是彩色的蘑菇呢?”
“这就要看每个玩家的选择了。”
“抵达终点时,全部的鬼都被捉住,视为玩家获胜~”
“反之,鬼身上的禁制,就会被撤销啰~”
“可惜呀,如果刚才的玩家没有擅自脱离副本,你们有可能在第一局就把所有的鬼淘汰出去啦。”
蘑菇正说得兴致勃勃时,旁边那个讨厌的玩家居然发声了。
他捻住了袖口,低声道:“别闹。”
“那个不是可以吃的蘑菇。”
蘑菇:“……”
南舟抬起头,向蘑菇礼貌地比了个“对不起请继续”的手势。
……微妙的,很气人。
证据是蘑菇说话的语速都加快了,也不加稀奇古怪的语气助词了。
“当鬼全军覆灭时,这个手环就变成普通的道具了,就留给你们做纪念吧。”
“本次游戏不禁止过激的暴力行为。”
“但不得不再次提醒你们,投票还是最快捷有效的方法。”
“当游戏结束,系统会根据你们的贡献积累分值,这决定了你们接下来的游戏体验。”
“开动你们的脑筋吧。这是一场绝对公平的游戏。”
“试玩关卡体验时间为一小时。”
“那么……”
“祝游戏愉快。”
咻的一声。
蘑菇迅速向中心缩成了一道平平的光线,消失无踪。
哗啦啦。
随着蘑菇的消失,银质的手环掉了一地,和庆祝它闪亮登场的气球一样,满地滚动蹦跳。
车内一时无言。
在窗外雪白的天光照射下,封闭的大巴内,坐着八个人,三只鬼。
明明是白天,每个人却如浸寒潭。
最先打破沉默的,还是整个车厢里最先采取了行动的男人。
他走到前排,附身捡起一个手环。
大家各自领走了自己的手环,却不敢戴,互相观察着对方。
直到那个银发蝎子辫把手环试探地套上了手腕。
在捡起手环时,有人怀着侥幸心理,去查看了一眼驾驶座。
意料之中,唯一可能确证车上原有乘客的司机早已消失无踪。
他们在一辆没有司机的大巴上,以八十公里的速度,向着未知之地飞奔。
这个发现,无疑加重了车内气氛的凝滞。
“别耽误时间了。”
因为第一个开口、第一个尝试走向司机,男人被数道目光盯紧了。
无形中觉得自己肩负起了某种责任的他干咳了一声,说:“要不……先自我介绍?”
他率先开口:“我叫赵光禄,今年三十七,章华小区一期的。我在一家建筑公司工作……呃……离异三年了……”
作为第一个自我介绍的人,他也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了,只好干巴巴地补充:“我是第二个上车的。司机说我是二号。”
李银航忙举手:“我是三号!也是章华的!”
她还记得司机大叔拍在她肩膀上的温热触感,以及那个亲切的“三号啊”。
没想到,赵光禄却搔搔头皮,说:“我怎么没看见你啊。”
李银航心头猛然一空,冷汗噌的一下落了下来。
……大巴的客座还是太高了,太容易挡住人的视线。
况且,自己上车的时候,他还在用衣服捂着脸睡觉。
她忙道:“我叫李银航,24岁,是x大金融系毕业的,在光明银行的松州街支行上班,是接线客服。”
众人:“……”
李银航,在银行工作。
没有比这更像现编的名字了。
李银航:“……”
虽然她从小就不怎么喜欢自己的名字,每次考学班级自我介绍的时候都免不了一顿嘲笑,但她没有任何一次像这次一样想以头抢地以证清白。
她竭力寻找其他的证据:“光明银行在章华小区二期有一栋职工宿舍楼,您知道的吧?”
“……是吗。这个我真不知道。”赵光禄略带歉意地摇摇头,强调道,“我上车就睡着了。”
他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话在一些六神无主的新玩家耳朵里,意味着什么。
至少到目前为止,作为第一个主动出击的人,他说出的话、做出的评价最有分量。
许多人看向李银航的眼神都变了。
李银航心里火焚似的焦急,但她在客服工作里锻炼出的,就是临危不会轻易失控的语言组织能力。
不然会被打差评。
她说:“我上来之后,和一些人说过话,你们还记得吗。”
她对此并不抱太大希望。
她的确和车里的其他人搭过话。
但是为了照顾到睡着的人,她的声音放得很小。
况且,那些人都已经下车了。
现在剩下的,都是一些坐在她前面的、她全然没有印象的生面孔。
果然,并没有人为她作证。
在一片叫人头皮发麻的寂静中,李银航搜肠刮肚地列举着自己早就在车上的证据:“大巴路过了大龙家的酸菜鱼店,31美食街,对了,最后经过了跨江大桥……”
……她越说、越得不到回应、越觉得害怕、越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她也许是唯一一个在大巴穿过隧道的那一刻、就察觉到车内人多了的人。
其他人是不是会认为,鬼早就上车了呢。
她现在说的这些,大家能相信吗。
“……好了。”
一个声音打断了嗓音已经开始发抖的李银航。
那被当作“美女”的银发蝎子辫的美人站起身来,望了她一眼,淡灰色的眼睛里含着温柔的鼓励。
他说:“从我上车起,她一直在我身后坐着。”
李银航如闻天籁,周身的大汗骤然落下。
大家也不由得齐齐松了一口气。
虽然急于抓出鬼,但出于避害的心理,大家又不想这么快就和鬼对上话。
还有人抱怨了一句:“怎么不早说。”
“如规则所说,我们有组队的需要。我不想先入为主地站队。”他说,“毕竟我替她说话,在旁人眼里,我和她就是一队的了,所以我刚才想再观望一下。”
他娓娓道来,态度很是谦和,是那种叫人如沐春风的口吻和神态。
“我叫江舫。”他介绍道,“二十五岁,父亲是乌克兰人。我应该算是中乌伟大友谊的见证吧。”
李银航总算看清了他的脸。
的确是混血儿。
他的五官,尤其是鼻子和眼睛都带有俄式的美感,但是下半张脸却有着迷人的东方特色,嘴唇红而薄。
如果不是情境特殊,没有人不会对他母亲的美丽浮想联翩。
他继续道:“前不久回国,是因为我母亲去世后,我想来看看她长大的城市。我租住在东华公寓。”
前排那个用尖叫把南舟一举吵醒的姑娘小声提出质疑:“我就是东华公寓的。我上车的时候怎么没见到你。”
“我是从后门上来的,而且住在外籍区。”江舫伸手一指在车辆中后部的另外一扇车门,并问李银航,“你看到我了吗?”
尽管根本没印象江舫是什么时候坐到他前面的,但李银航知道,如果不顺着他的话说,她就依旧是众矢之的。
为了从窘境里解脱出来,她含糊地点了点头。
赵光禄还挺警醒的:“你是几号?”
江舫态度坦然地反问:“我们应该有号码吗。”
赵光禄:……什么意思?
他看向那个同样是在东华小区上车的姑娘。
那姑娘果然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赵光禄想了一想,也就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他在昏睡中,也感觉到有人频繁走动、上车下车。
要知道,东华公寓离跨江大桥很近,在这之前,如果车里上上下下的人太多的话,司机很有可能为了避免统计的麻烦,放弃告知每个人自己的上车顺序,转而自行记录车上现有的人数。
也就是说,报数没有意义了。
江舫这里没有什么可问的了,赵光禄很快又想起了车里的另外一个可疑人员。
但等他放眼望去,发现那个人居然又不见了。
赵光禄:“……”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后排时,南舟趴在座位上一心一意地摸索,总算从椅子中的夹缝里够到了唯一一个滚落到座椅底下的手环。
在低头戴好手环时,坚硬冰冷的内壁擦过了他右手内侧微微浮凸着的黑色蝴蝶纹身。
他转动着手环,想着心事。
突然,南舟有种被人窥视的感觉。
他把手搭在旁边一侧座椅的头垫上,侧脸向后看去。
随即,他把半张脸埋在架起的臂弯里,小小吁了一口气。
……怪不得会有这种感觉。
因为几乎整个车厢的人都在盯着他看。
……坐在最前排,出现得最突兀,对蘑菇的反应最不正常。
换南舟来,他也觉得自己最可疑。
“罗堰。”南舟跟着介绍起自己来,口吻很自然,带着一股文质的冷冰冰,“二十六岁,龙潭二中老师,平时住在龙潭区,放暑假,回母亲家探亲。”
经历了几轮发言,大家渐渐壮起了胆气。
“你什么时候上的车?”
“你为什么不害怕?”
“有什么来证明你说的话?”
这三个问题,的确都需要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所以,他要怎么解释,自己是被突然传送到这里、且自己又不是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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