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鸽子主角:余十音梁孟冬)(作者:赵吴眠)》不眠之夜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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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眠之夜 八
  江岩起先还有迷惑,十音将梁孟冬左手食指、中指与五名指指尖的上部位置一处一处点示给他。
  三处深色的陈年老茧,它们像是小提琴家的勋章,年复一年,在那些位置生长、剥落、再生长。
  “小指这里不是茧。”梁孟冬小指是半收拢着的,十音拨开它,“你看,小指的状态又不同,是磨损,指腹磨损得非常厉害。”
  “孟冬左手不可能留下完整指纹,分析报告存在漏洞,”江岩猛点头,他兴奋起来,“十音你太棒了!”
  指纹报告中,分析人员将梁孟冬的现场手指取样与薄膜取样两相比对,得出为同一人指纹的结论,其实也不能说是失误。
  根据比对结论,来自两种取样的右手指纹完全一致,将左手指纹的两种取样比对时,非残缺部分也完全相符。
  薄膜上呈现出来的指纹,包含多枚左手指纹,它们大多完整、饱满。然而,参照梁孟冬的指纹状态,他的左手除了拇指以外的其余四枚手指,是常年都无法留下任何完整指纹的。
  更严重的问题来了。薄膜上的指纹,从哪里来?
  世上有一个和孟冬指纹一模一样,且完好无损的人?这样的可能性趋近于零。第二种可能性:有人修复并伪造了梁孟冬的指纹,嫁祸藏毒。
  “动机蹊跷,但至少可以证明孟冬的清白!”江岩等得心急,直直奔出去,“吴狄还不来,我去帮忙。”
  “我明天就去申请,请求省厅技术部门调取你在公安部门登记过的所有历史指纹,辅证左手指纹残缺是你的长期状态。”十音的眸光晶亮亮的,在灯下璀璨生辉。
  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们俩,梁孟冬的左手,现在几乎是被她攥着的。因为分析得激动,她刚才攥得有些紧。
  他看看自己的手,低声说:“难为你记得。”带着不屑的笑意。
  十音松开一些,好容他撤回左手。他却并没挣脱的意思,手指逗留在她掌心里,嘴角勾了勾,“哼”。
  他偏开视线,十音心跟着一窒,忘了挪开手。
  他左手指尖往那手心里,像是不经意地划了划,茧的粗糙感拂在她的手心,有一种久违的痒。
  是那种……不敢记得,怕想起来会落泪的痒。
  那一年。
  “梁同学你以后还是用心拉琴,钢琴就别拿来现世了,你把肖邦弹成保卫黄河,肖邦在坟墓里会哭的。”
  那人在反唇相讥,笑她完全不懂肖邦灵魂里的英雄意:“你把他弹成个病痨,他更得哭。”
  “这里的颤音你表现得真不对,”十音拉过那人的手,要他用左手指头去她的掌下,用心感受那种颤动,“势是将发未发的那个势,弹出来一定要收,意思才对,你一爆发明明就消减了意境……”
  弹了一串,十音停下来,又抱怨:“好痒啊……你手指头是砂纸么,怎么都是茧,好丑!”
  他讥讽她:“追到手,原来就是这么嫌弃的?”
  十音双眼瞪得老大:“追……追到手!你再说一遍?”
  他不说话,目光锁着她,眼睛似笑非笑。
  “我追到了梁孟冬!这怕不是做梦?是梁同学亲口宣布的!”十音一劲傻笑,笑得花都要开,又觉得有些太不矜持,低头拨弄那些茧,“痛不痛啊?”
  他偏开目光,嗤笑:“傻不傻。”
  辜负完一个人,再深情回忆他。要多矫情才能做到?
  这些年十音不敢,也深知没有资格这么做。
  梁孟冬是谁?是中天的明月,也是天边孤傲的星。是她曾经拥有,却终于失去了的人。
  他此刻的指尖干燥温暖,并没有记忆中的那种凉。
  十音按捺着没有表现,其实触到的那刻的心跳速度,堪比他初次牵她的手,是快要跃出胸腔那种。
  尽管时过境迁,她什么速度都不该有。
  她悄悄收回了手,吴狄和江岩的脚步近门前了。
  江岩去技术科,督促他们拟了个简明扼要的复检报告,十音有了拍板放人的依据。
  但这不代表孟冬就完全恢复了人身自由。江岩连夜联络省厅的指纹专家,还得大半夜的把人吵起来,祈求白天能得到一个专家讨论结果,进一步证明违禁品包装物上的指纹不是孟冬的。
  江岩还得留在市局等待回复,十音负责送人回酒店。梁孟冬上车时对江岩道了声谢,被江岩数落见外,又说:“要谢,你该谢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就是那把琴的主人,一个自己都不在场,还能在冥冥之中带给十音办案灵感的男人。”
  十音笑骂:“冥冥之中……他又没死,你这么咒他就不怕被他吊打?”
  今夜,她也特别感激云队,要不是他的琴,她说不定到现在还全无头绪。
  “今天怎么了,说起他,一张脸花都开了。”江岩嘲笑。
  云队那边终于有了这么丁点线索,十音和吴狄都挺开心的。可他俩约定了不说,又不好解释,十音只能继续回之以笑,笑得春暖花开。
  可这笑落在身旁人的眼里,又是另外一层含义了。
  江岩手机响了,给她挥挥手,示意他们先走。
  路上梁孟冬面色不好,十音猜测他是累极了。
  她想说几句放松气氛的话,又怕说什么都太过轻飘飘了。对原本就无辜的人,洗脱嫌疑没什么值得庆幸,诡异的危险依旧没有消除,才真正令人毛骨悚然。
  难道告诉孟冬,说她会保护他?她当然会这么做,不惜一切。
  但不能说出来,他会嘲笑她。
  孟冬略带讥诮的唇角很迷人。但一想到,让他在那间散着潮味的审讯室里坐了大半夜,她哪还有脸说。
  半路十音接了个电话,仍是车载免提接听。
  对方张口就是:“十音!”
  这个声音不算熟悉,她反应了好一瞬,居然是邱比。邱比来问孟冬情况,听说他们就在路上,厚着面皮要求十音去接自己,他正在孟冬的公寓取东西,说冬夜凌晨约车等车很苦。完了又是一阵感谢。
  车往公寓方向开,梁孟冬忽问:“你们那么熟?”
  十音没多说:“还好,是江岩介绍的。”
  邱比推着个小号行李箱,对着车窗里的人热情招呼:“十音,我们又见面了!”
  那天许西岭肇事逃逸事故处理,邱比一路陪同,今天算是第三次见。
  邱比将行李箱送入后备箱,坐上车:“这一处退给中介公司了,过两天孟冬助理回来,再张罗搬家。今天先来替他取几瓶酒,不然他这两天要断粮。”
  “那么多?”十音大惊。
  一行李箱的酒,还只是这几天喝的?
  “除了音乐,孟冬就这么点爱好。”邱比一副见惯沧桑的模样,“别人是家里有矿,他收的威士忌可不比矿便宜。今朝有酒今朝醉,我们梁公子的信条是,‘喝最烈的酒,进最好的医院抢救。’”
  十音猛地看他,梁孟冬唇角勾了勾,轻嗤,骂邱比有病。
  “说不得?十音是江法医的朋友,又不是记者。”邱比埋怨,又说:“十音,今天真的感谢你们,还好孟冬这边是一场虚惊。最近总麻烦你,实在太不好意思了。”
  十音声音很轻:“应该的。”
  梁孟冬冷冷看着二人,他倒不知他们这么热络。
  邱比一路殷勤,问十音累不累,又问熬夜是不是她们工作的常态,难得皮肤还能保养那么好。
  十音心是乱的,心不在焉地答着。
  到酒店,趁着邱比在后备箱卸箱子,她副驾驶那人没走,十音赶紧说:“你记得,这几天要忌口,不能喝酒。”
  梁孟冬看她满目忧心,想起刚才出发前,她和江岩说起那把琴的主人,分明笑得那样刺眼。
  “怕葬礼随份子?”这种廉价关心,他没有需求,“不用,可以继续假装不认识。”
  十音心缩在那里,僵坐了一小会儿,他已经下车了。
  她想起这人向来如此,口无遮拦,没往心里去,赶紧下车,跑去嘱咐邱比。
  邱比很郑重地应着,拍着箱子笑:“暂时没收。我全听警官的,保证完成任务。”
  十音走了,邱比目送时还在感慨,一个美人,何以放着那么多容易的工作不做,偏偏选一份不适合女人的工作。又说觉得她眼熟,一定在哪里见过。
  “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梁孟冬烦闷道:“你吵了一路。”
  “我那是在替你感恩,”两人同等电梯,邱比解释,“前两天我陪西岭去处理事故,你不知道余警官多尽心,忙前忙后,完全当是自己的事情在办!”
  梁孟冬完全没听说过,事故?
  “什么事故?”
  邱比这才大致说了事故经过,他告诉梁孟冬,他当时都讶异,托过那么多回人,真头回见到这样的。十音没有半点美女的骄横气,反而是那种态度,就是你好容易托我一次,我不拼命帮忙简直是在辜负你。
  “你怎么告诉她的?”
  邱比没明白:“你别怪西岭,她怕你发脾气,都没敢说……”
  梁孟冬打断他:“你告诉她,许西岭是我女朋友?”
  “不然怎么说?”邱比依旧没在意,“十音真的特别温柔仔细,生怕西岭留了案底,又怕西岭年纪小,心理有阴影,还做心理辅导。西岭很感动,说这江法医的女朋友也太善解人意了,结果她还不是,只是朋友!孟冬,那天你让西岭滚回去,她特别伤心,大概喝了酒才……”
  “操,那关我什么事!”
  梁孟冬脾气臭,但很少爆粗,邱比看他脸越沉越黑,很不解。
  这些绯闻孟冬向来懒得解释,随他邱比和坊间捏扁搓圆着炒作,他一直是我行我素,你们开心就好的节奏……
  “孟冬,这不也是你家长辈的意思么,你俩天作之合,西岭又单纯又听话,你说什么她都……”
  “闭嘴。”
  “好好。”邱比埋怨,“那你对西岭好好说话,不用你谈恋爱,温柔点就行,接下来还要合作的……”
  “开玩笑,许西岭不行,钢伴我找好了。”
  “正牌女朋友?”
  “男人。”
  “难道、孟冬你?是真的么,其实我一直有点怀疑……”
  邱比急傻了,孟冬这个性子,如果他真的爱上了一个男人,他大概率随时都会出柜,都不带和他打声招呼的……那是哪个男妖精?
  可他转而又在盘算,干脆破釜沉舟卖腐?也算置之死地而后生。
  梁孟冬仿佛看透他的算盘,淡扫他一眼:“滚。”
  “要怎么谢谢十音才好?”出电梯邱比还在叨叨,夸十音人美,真的像他见过的某个明星。他居然很听十音的话,宁死不肯撒手,暂时没收了梁孟冬的酒,又说,“我宁可你和我绝交,也不能辜负美人的托付。”
  **
  十音到家,先接到一个意外来电,倒很惊喜。
  那位老友似乎相当神秘,只说近期要来南照,时间上还无法确定,目前只是告知一声,二人随便聊了两句,约定来后细说。
  刚挂断,手机再次响了。
  十音望着来电显示,不可置信地划开接听键,她屏住呼吸,吐一个字都小心:“你找我?”
  电话那头是一片死寂,十音想,是不是他把手机放在口袋,碰错了。
  多守一会儿吧。
  十音故意不将话筒贴着耳朵,她担心对方如果在,会听见她鼓噪的脉搏声。等了三分钟,她决定换一只手拿电话。
  电话那头“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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