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淑仪是从二品宫妃,地位很高,家世也不容小觑。她的父亲是当今兵部尚书,官属正二品,统管全*事。
当今皇上讲究雨露均沾,对后宫诸妃也不甚上心,每月也只是尽其事,所以子嗣方面颇为遗憾,到如今也只有一子一女。
只是皇上毕竟年轻,不足三十,正值盛年,也不用过多担忧子嗣问题,除却太后时常唠叨几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只是子嗣这样少的时候,特别是连皇后也只有一位公主的情况下,淑仪能有一子,这才是了不起的事情。
元熙殿里气派典雅,窗边的座椅上坐着个身着华服的宫装女子,梳着归云髻,金饰灿烂耀眼,合着一身绛红色的石榴裙,竟是说不出的华贵美丽。
此刻,她笑吟吟地喝了口茶,然后不紧不慢地合上盖子,递给身边的宫女,这才柔声道,“起来吧,别跪着,本宫叫你来是要赏你,不是要罚你。”
不是在她跪下请安后立马让她起身,也不是要她跪上多久以后才傲慢地让她起身,这时间不少不少刚刚好,既能显示身为淑仪的威严,又能恰如其分地体现出自己对下人的体谅。
容真一边谢过淑仪一边低眉顺眼地站起身来,直觉这位主子不是盏省油的灯。
淑仪看着她,唇角的笑意一直未曾减过,“果真是个乖巧的丫头,不仅手巧,长得也是如此讨喜,本宫看着很是欢喜。”
容真忙道,“娘娘过奖了,奴婢何德何能。”
淑仪笑吟吟地说,“你不必自谦,过来让本宫瞧瞧。”
容真不敢延误,便上前了几步。淑仪端详了几眼她的脸,然后又拉起她的双手仔细瞧了瞧,那双手当然不像主子们的那样娇贵柔嫩,非但有了茧子,还分布着一些平日里做活计时留下的伤痕,虽然浅浅淡淡的,但仔细一看还是能看出来。
放下她的手后,淑仪这才淡淡一笑,“果真是个能吃苦的丫头,难怪做得一手好菜。前些日子万岁爷来了本宫这儿,吃着你做的点心,龙颜大悦,本宫一问之下才知道是你做的,听说如贵嫔也很喜欢你做的银耳百合汤呢,本宫这便起了惜才之心……”
话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容真却是心头一颤,差不多猜到下文了。
淑仪朝站在身后的宫女点了点头,那宫女会意,从桌上端起盘子来到容真面前,“这是娘娘赏你的。”
那黑木托盘里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只白玉镯子,质地莹润,在日光下萦绕着一圈淡淡的光华,显是不菲之物。
容真忙跪下,稳稳地说,“奴婢谢过娘娘美意。只是万岁爷喜爱那糕点,乃是因为对娘娘的喜爱,奴婢不敢居功。奴婢不过一介低贱宫女,哪里受得娘娘如此抬爱,这镯子太过珍贵,奴婢……奴婢不敢要。”
淑仪的意思很明显了,赏赐不过是个样子,言下之意是要她留在元熙殿,将她收为己用。
既然皇上喜爱她的手艺,一道点心便能让他一月之内摆驾元熙殿两次,当然要将她彻底变成自己的人,淑仪才会放心。
可是容真不想出风头,也不想平步青云,她只想安安分分地待在那个远离权势的尚食局里,相对于那些费尽心思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人而言,她唯一的心愿便是出宫和家人团圆。
此刻摆在她面前的选择太过惊心动魄,若是答应下来,从今以后她就只能站在风头浪尖上过日子了。
淑仪是个多么厉害的人,一下子就听出她的言下之意了,当下也不明说,只笑了笑,垂眸瞧着自己的指甲,仿佛在欣赏刚涂上去的丹蔻是多么美丽。
“你这自谦的性子固然好,可是太过谦虚就等于骄傲了,本宫说你手艺好,你当然就手艺好,毕竟做主子的只要认同了,那么做奴才的就算是成功了,不是么?”
尊卑之分已然表示得很明显,淑仪在暗示容真,如今夸她手艺好,还望她识抬举;若是不识抬举,到时候做主子的要是说她手艺不好,恐怕她连尚食局也待不下去了。
容真心下一片寒意,这样跪在地上好一会儿,才深吸口气,抬头含笑道,“那奴婢便谢过娘娘的美意了。”
她双手接过那白玉镯子,只觉得这东西简直重千斤。
淑仪满意地笑了,柔声道,“本宫有些乏了,你就先回去吧,一会儿本宫会命人去尚食局跟华仪姑姑说一声,就说本宫很满意你的手艺,将你要来元熙殿了。这几日你先准备准备,待内务府那边也安排好了,本宫自会派人去接你过来的。”
容真茫然地应了一声,再次行礼后跟着小路子退出了大殿。
小路子负责送她回去,也顺便知会华仪姑姑这件事儿,一路上他很是开心,姐姐长姐姐短的叫个不停,又是要关照她,又是要她得了赏赐别忘了自己。
容真一路无言,小路子的话半个字也没听进去,只觉得真的是乌云罩顶,未来无望。
她不过是想安安静静地待到出宫那一天,可是重生以前被福禄看中,要娶来做对食;好容易逃出做对食的命运,重生一次,却依然过不了安稳日子,要踩着刀尖过活……
深吸一口气,她咬唇为自己打气。
在哪儿活不是活?不过是换个主子伺候,只要小心些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傅容真你就是个劳碌命,兴许天生就是要担惊受怕些,熬出来便好。
阿娘不是说过吗?先苦后甜才是硬道理。
到了尚食局后,小路子一面给华仪塞些元熙殿那位吩咐下来的东西,一面笑着道,“我们淑仪娘娘说了,姑姑教导有方,才养出了容真姐姐这样水灵能干的人来。过几日等姐姐进了元熙殿,若是立下大功,今后可少不了姑姑这份礼。”
华仪是何等精明之人?一见小路子又送容真回来了,还不待他上前说明,立马就猜到了元熙殿那位的意图,当下淡淡地听小路子说完,也并不做反应,只笑了笑,道,“虽说我是容真的师傅,但这事儿还是要问问容真自己的意见,况且宫里的人手调配也不是说办就能办的事儿……这样吧,你先回去,我和尚食局另外两位姑姑商量商量,再问问容真自己的意见,也请淑仪娘娘给我们几天时间好好商议一下此事。”
小路子碰了一鼻子灰,想说什么,但碍于华仪在这宫里出了名的严谨沉稳,一时之间竟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偏她说得又句句在理,不容拒绝,小路子就算明知自家主子得到这样的回复后会生气,也无可奈何。
“那便有劳姑姑了,我这就回去回禀娘娘。”
目送小路子远去,华仪这才缓缓转过身来,看着容真,“怎么回事?”
容真垂下头来,有些沮丧地说,“听淑仪娘娘说,前些日子皇上去了她那儿,偏那日桌上摆着我做的芙蓉沁露糕,皇上尝了之后很是喜爱,这个月竟连着去了元熙殿两次……”
后面的话,不说也罢。
华仪叹口气,“罢了,也不知该说你运气好还是运气差,淑仪娘娘是得宠的主,你若是跟了她,日子定会比现在过得舒坦,只是……在这宫里,清贫日子虽然是难熬了点,却是活得最长的一条路;而越是富贵的日子,就越是活得胆战心惊,一不留神就丧了命的人比比皆是……”她顿了顿,才继续往下说,“依你的性子,恐怕也不愿意贪这点安逸。”
容真眼圈一红,“姑姑明鉴,容真是铁了心要在这尚食局待到出宫为止的,不想却被搅进了这档子事儿,心里是有一千个不愿意的。还望姑姑帮我想想办法,那些什么荣华富贵,我是一点儿也不想沾的。”
在宫里时间长了,那些小道消息也好,有根有据的传闻也好,她都耳濡目染了一些。比方说哪个宫里的太监宫女被牵连进了什么事,轻则被赶出宫,重则死罪难逃;再比如说哪位主子失了宠,底下的人连带着被拖累的,这些事情听得见得多了,容真也便明白了那些看似安逸的日子底下是怎样的危机四伏。
她压根不敢往这上面想。
华仪虽说素来严厉苛刻,尤其是对待手下的小宫女们,那可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但是私底下却有一颗善良的心。
容真也算是她带的很长的一个徒弟了,平时做事情踏踏实实,为人处事也很周全稳当,她是打从心眼里喜欢容真。
见这个素来妥当的小徒弟都快眼泪汪汪的了,华仪只得摇摇头,故作严厉地板起脸说,“好了好了,这样子被人看见像什么话,还当我尚食局怎么打压下面的人了。你且回去做自己的事,也别声张,这事儿我会想想办法的。”
容真感激地连连道谢,只觉得姑姑忽然变得和蔼可亲起来,整个人都金光闪闪的了。可是心里也仍旧存有几分阴郁,毕竟华仪只是尚食局的姑姑,哪怕资历长、受人尊敬,说白了还是个宫女;可是淑仪娘娘不同啊,人家可是主子……
想着想着,先前才有的一丝希望又摇摇欲坠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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