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劭在东郡停留了数日。
直到雷炎寻了过来,说军师在洛阳等不到君侯如期归来,先前也知君侯亲自送女君回东郡,是以派人来询归期。
天黑下来,小乔回房,看到魏劭仰面躺在床上,腓腓安静地趴于父亲的xiōng膛,小脑袋紧紧顶着父亲的下巴颏,小手小脚挂在父亲的xiōng腹上。
魏劭也闭着眼睛,手掌轻轻搭于腓腓的后背,仿佛同样睡了过去。
白天一家三口便服外出游玩,腓腓又笑又闹,一日下来应是累了,方才替腓腓洗了个澡,留他父女在房里,她出去和丁夫人春娘一道准备魏劭一行人明日上路要带的干粮衣物等物,方收拾妥当,回房见父女二人竟就这样睡了过去。
小乔轻手轻脚地靠近,这才看到腓腓睡梦中微微张着小嘴,嘴角挂下了一丝口水,口水已滴到魏劭的衣襟,将他衣襟打湿了,弄出了一团湿哒哒的痕迹。
小乔想将腓腓抱走,魏劭却忽的睁开眼睛,直起脖子微微抬头,望了眼趴自己xiōng膛上熟睡的腓腓,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小乔一怔,这才知他未睡着,只是大约怕吵醒女儿,这才一直这样躺着不动的。摇了摇头,弯腰将腓腓轻轻地抱起,送到随自己跟了进来的春娘的臂弯里。
春娘抱着腓腓出去安歇。她转头,见魏劭还卧在那里,看着自己,便走过去坐到他边上,拿了块手帕,替他擦了擦衣襟上的口水痕迹,轻声道:“明日上路的东西和干粮,都替你预备好了。一早要上路,早些歇了吧。”
魏劭唔了一声,握住了她的手。
夜深了。
外头不知何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夜雨。
已是深秋,今岁的气候却有些反常,此刻天边,竟还隐隐传来打雷的声音。
房里烛火亮着,搂着自己的,是丈夫坚实的臂膀。
小乔在隐隐的雷声里,往丈夫怀里又钻了钻,寻了个舒适的体位,将面庞贴着他火热的xiōng膛闭目而眠时,忽听他在自己耳畔道:“蛮蛮,有件事,我一直想知道。只是你从前总不与我说全。明日我便走了,我想你告诉我。”
“嗯?”
小乔已经有些困了,闭着眼睛,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我曾两次听你在我面前提及你的梦魇。我想知道,你的梦魇到底为何?”
小乔睁开眼睛。
魏劭似乎一直没有睡着,正微微低头,漆黑双眸注视着她。
“我第一回得知你的梦魇,是那次我发兵兖州,你赶来的时候告诉我,你是因了一个噩梦,这才一直防备于我。你说在你的噩梦里,我因仇恨,灭了你乔家。第二回,是我亲眼见到你被梦魇所镇,哭泣以致于无法醒来。我唤醒你后,你说一个身穿龙袍的男子执剑杀你。”
他顿了一瞬,似在回忆当时的情景。
“蛮蛮,这应当不是你梦魇里的全部。我想知道全部。你告诉我,不要再有任何的隐瞒,可好?”
“那个穿龙袍要杀你的男子是谁?”
“是我吗?”
他一连问了三声。
小乔凝视着他,起先一语不发,终于,慢慢地摇了摇头。
“不是你。”
“那么是谁?”
小乔咬了咬chún,陷入了沉默。
“怎么回事?我要你都告诉我!”
小乔闭上了眼睛。
chún忽然一重,他贴了上来,吻了她片刻,松开她后,chún移到了她的耳畔。
“蛮蛮,我总有一种感觉,你陷入那个梦魇太深,以致于不能自拔。否则你从前绝不至于对我防备到了那般的地步。你告诉我,不要有任何的隐瞒,更无须任何的顾虑。”
“我要你全部说出来!那个人,到底是谁?”
小乔眼皮子轻轻一颤,慢慢睁开眼睛,对上他的两道目光。
迟疑了下,终于鼓起勇气,轻声地道:“是刘琰。”
魏劭的眼睛,微微眯了一眯,掠过一道暗影,搂着她的臂膀收了收,将她与自己贴的更紧。
“告诉我一切。”
小乔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夫君你真的要听?你不后悔?”
“说!”只这么一个字。
小乔凝视着他,终于慢慢地开口:“很早以前,也不知为何,我便反复地做一个梦。梦境清晰而连贯,每次当我醒来,我都有一种感觉,一切并不是虚幻,而是我在梦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了我前世的经历……便如你说的,我被深深地困扰,根本无法自拔……”
“在我梦到的那个前世里,魏乔两家也结了姻亲,但嫁你的,并不是我,而是我的阿姐。阿姐嫁你后,一直不得你的欢心,你厌恶冷落了她一世,只有祖母待她贴心,不幸的是,祖母在她嫁入魏家的当年便离世了……”
魏劭吃惊,眉头一动,仿佛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从此我阿姐无依无靠,孤独终老。在我的梦里,你纳了苏女,后来当了皇帝。那数年间,我乔家人已先后死于你手,最后只剩阿弟。在你称帝后不久,我阿姐于病困孤独中死去,随后你便立苏女为后……”
小乔讲述的时候,语tiáo平静。
但是魏劭的神sè却变的异常难看,定定地望着她,目光中,满是深深的不可置信和浓重无比的厌恶之sè。
“说说你自己。你呢,你便嫁了刘琰?”
半晌,他仿佛终于艰难地压下了情绪,问道,声音紧绷,仿佛一根一扯便要断裂的弦。
“是。”
小乔点头。
“我照婚约嫁了刘琰。后来汉室破,他也如现世一样,被一群遗臣拥为小朝廷的后帝,我也随他为后,只是没多久,他便被你追击围城。我阿弟为了护我逃生死去。在你就要攻破城池的最后时刻,刘琰于绝望中杀他后宫,我起誓和他同生共死,他便杀了我,一剑刺入我的心口……”
小乔闭了闭目,复又张开。
“这便是我做的前世的梦的最后一幕了。也是这一幕,从此在我梦境里,反复不停地出现,令我根本无法摆脱。”
她说完,望着魏劭。
魏劭的那只手,不自觉地紧紧捏着她的胳膊,越捏越紧,紧的她感到了疼痛。
他的额头两畔爬着的青筋,也似蚓般微微bào起,yīn鸷目光盯了她许久。
“故而你寝食难安,从此便视我为毒蛇?”
他似是终于意识到自己捏痛了她,带了些仓促地松手,却又这般,慢慢地问。
小乔轻轻叹息了一声。
“那时我还未见过你的面。即便在梦里,也从未曾和你面对面过……”
她抬起手,温暖的指尖沿他线条变得僵硬的面庞轻柔地游走,似在安抚着他的情绪。
魏劭神sè终于有所放松。
“只是这个梦境,太过真实了,我无法不受它的影响,但是我却谁也不能说,我只能埋在心里,期盼它只是一个梦而已。直到那年,任城周群兴兵来攻伐兖州,在我伯父做出要将阿姐嫁你,企图以这种方式来求好于你的时候,我才真正地意识到,我的那个梦境,它或许是真的。”
“因为和我梦中情境相似的事,它眼看竟就要发生了。”
“我害怕,我知道我必须阻止事情照我梦中的情景延续下去。是故当时我大费周折,终于鼓动我阿姐和比彘离家。当时我原本以为没了阿姐,结不成婚姻,伯父便能纳我父亲之策求联兵来共抗周群了,但没有想到,伯父懦弱不可救药,竟又想出毁我与刘琰婚约,让我代替阿姐嫁你的法子。当时骑虎难下,便是这般yīn差阳错,我入了你魏家的门,和夫君你结成了夫妇。”
“夫君你应还记得,我嫁你的第一年,鹿骊大会后祖母病倒,你恰又要去并州打仗,你临行前,我百般挽留你。其实我便是怕祖母会像我梦中所知的那样出事。所幸后来祖母逢凶化吉。也是这件事后,令我看到了扭转梦谶的希望。只是,那个梦谶给我带来的yīn影太过深重了,我依旧不敢放松,这才有了后来引出你极大愤怒的我劝我父亲强兵之事……”
小乔的声音,轻悄了下去。
“后来的事情,夫君你也都知道了……”
魏劭两道目光,始终定定地落于她的面上。
帐中的光线忽黯淡下去。蜡炬燃尽了,烛火最后扑腾几下,房里便陷入了一片昏暗。
“夫君……”
沉默半晌后,她唤了声他。
“你那晚上曾对我言,你以娶我为幸。你却不知,这辈子我能嫁你,于我来说,又何尝不同样是件幸事?”
黑暗中,魏劭一直沉默着。忽然将她紧紧地拥住,力气大的,似要将她揉碎了嵌入他肉身里,小乔感觉到了他心口在剧烈地跳动着。
她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
……
夜深沉,不知是几更了。
轰隆隆——
远处天际又滚过来一道雷声。
小乔下意识地往身畔缩了一下,触手却是空的,带了cháo意的夜风仿佛从窗中涌了进来,一阵阵地撩动着帐幔。
她蓦然睁开眼睛,借着夜空里恰一掠而过的那道蓝sè闪电,看见一个身影迎着夜风夜雨立在窗前,背影凝重无比。
小乔慢慢地坐了起来,撩开正被夜风涌动着的帐幔,走到魏劭的身后。
一阵夜雨被风卷进了窗牖,淅淅沥沥声中,浸湿了窗台,也洒在了魏劭的身前。
他的衣衫半湿,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触手处的皮肤冰凉一片,仿佛在水里浸泡过似的。
也不知这般立在这里,已经多久了。
小乔从后抱着他,将面颊贴在了他宽厚的背上。
“蛮蛮,在你梦里的那个前世,祖母如今原本已经没了的?还是被苏女所害?我却不但被她蒙蔽,纳她,还立了她为皇后?”
他忽道。嗓音有些飘忽,似梦游中的一个人。
小乔沉默。
“你也不是我的妻,你嫁了刘琰,与我不过是陌路,和我唯一的关系,便是最后被我所迫,死在了他的剑下?”
魏劭慢慢地转过身。面容隐没在了夜的黑暗里,看不到他此刻的神情。
只听到沙哑无比的一把声音,透出浓重的涩意。
小乔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一双玉臂缠上了他的脖颈,温暖干燥的身子,贴在了他冰冷cháo湿的xiōng前,踮起足尖,将chún贴到他冰凉的带着雨水的chún上,印了深深的一吻。
“夫君,我先前一直不说,就是不欲引你的无谓烦扰。就算那真的是前世,也都已经过去了,一场虚幻而已。如今的一切,才是真实……”
窗外又一道闪电掠过,照出两人的面容。
魏劭沾着满脸的雨水,脸孔白的瘆人,双目幽幽,似放着蓝光。
他借着身后那道突如其来的短暂的光明闪电,紧紧地盯着小乔的面庞,忽双手捧住了她的头,用力地反吻她。
闪电的蓝光迅速退去,房里再次陷入了黑暗。
伴随着头顶相继而来的轰轰雷声,他用急躁到近乎粗鲁的动作解了她的上衣,贪婪地亲吻,急促地用掌心去抚摸她身上每一寸只属于他魏劭的温暖肌肤。
很快他冰冷cháo湿的皮肤升起了温度,血yè沸腾。
他无法想象,自己会盲到何等地步,才会立了苏女为后。
他更加无法想象,她竟嫁过刘琰,和自己曾为陌路,直到临死,在她的心目里,自己也不过是一个面目模糊的可怕的复仇者。
即便那只是存在于一个她梦境里的所谓前世,他也感到不能接受。
根本无法接受。
他被不甘、羞愤,以及一种深深的后怕所紧紧攫住,呼吸急促而粗浊,猛地将她放倒在了窗边的一张案台上,扯开自己身上的羁绊,宛若一头饥饿饕餮,朝她压了下去。
他还未出他母亲的百日热孝,但这一刻,没有什么,是不能抛掉的了。
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就是他必须要占有她,就在此刻。
只有占有住她,实实在在地体会到她那具身子禁锢自己的真切之感,他才能说服自己,今晚那些他终于问了出来的事情,都只是她的一个梦魇而已!
“夫君——啊——”
小乔喉间溢出颤抖的娇唤之声,声未歇,便被头顶又滚过的一阵雷声所掩盖。
夜雨潇潇,风拍着开启的窗户,啪啪地击打着cháo湿的窗棂,不时有闪电掠过漆黑夜空,不绝的雷声中,魏劭近乎狂热,夺她全身上下每一寸的肌肤,肆意反复占有,令她吞吐自己,摧她心肝,食她血髓,入她心魂。
漫漫长夜,终至黎明,雷声散去,雨水止歇,天际放晴。
小乔面颊泛红,全身上下,布满了昨夜被丈夫虐爱过后的点点可怜印痕,筋疲力尽卧于枕上,沉睡不醒之时,被人强行唤醒。
她略微茫然地睁开眼睛,借着屋里的晨曦,才见魏劭不知何时已经起身了,穿戴整齐,腰悬长剑,jīng神奕奕,正在旁看着自己。
一下想了起来,忙撑着要起身,被他轻轻按回了枕上。
“蛮蛮,我这便走了,你不必送,安心在家。等我下次回来接你,天下必归大燕之地,你是我魏劭的皇后,天下人真正的皇后。”
他俯身,带着怜爱轻吻了下她的额,凑到她的耳畔说道。
声虽低沉,却一字一字,隐含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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