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兰若寺》126.第一百二十六章、乱来

  你猜这是什么 天下的母亲,对孩子若不是溺爱过头的,都会希望望子成龙。
  容娘的怨怼若能经由白献之化解,再反过来化解白献之的嗔恶,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到底如何,还要看后续了。
  槐序转头离了僧舍,回了藏经阁。
  藏经阁的围墙已经被槐序指使山精树怪拆了,露出巨大的槐树的本体。
  粗壮根须纠缠盘旋,把整座藏经阁都托在树根上,就好像活着的虬龙,虽然已经凝固,但是那种庄严的力量感,却也原封不动的留存了下来。
  槐树枝叶如同华盖,一层层撑开,青气萦绕,看起来贵不可言。
  阳光从槐树上方照射下来,从枝叶的缝隙里流下来,在地上积蓄出黄色的斑点。
  槐序准备把藏经阁附近的废墟全部夷平,只留下这一座藏经阁。
  然后重新打理,以他的本体为阵基,把这附近全部化作森林,在林子里建个私塾,教新生的妖怪识文断字。
  对于妖怪而言,灵智开启的程度通常和他的知识量有关。
  知道得多,自然也就眼界更宽广些,未来发展也好些。
  造福后代,持久发展的事情,可以多做一些。
  柔软的树藤从槐树上垂落,感受到槐序靠近,几根树藤相互纠缠,编织成一个藤床。
  槐序坐上去,藤萝收紧,把他带到树上。
  阳光暖洋洋的,醉人得紧。
  虽然是夏天,但是山中的气候本就不同人世。
  对于一棵树来说,晒太阳就是另一种意义。
  槐树上新生的嫩枝上,挂着一簇簇槐花,堆积起来仿佛烟云白雪。
  清淡的香气沁人心脾,带着淡淡的甜味。
  也许改找个厨娘用槐花做些点心吃食?
  槐序身上长出来的槐花也不仅仅是槐花那么简单,蕴含着最纯粹的灵气。
  姥姥一向不肯开花,因为开花会损失灵气,纵然开花有开花的好处,她也绝对不肯为此损伤自己的实力。
  但是槐序并不太在意。一棵树,长叶开花是天生自然,何必强行压制,违背天性?
  槐序心里想着,感受着体内十二因缘转轮经修出来的温和的法力,有些微醺了。
  槐序享受着午后微醺的日光,白献之却过得煎熬。
  不得不说,容娘是个好母亲,容貌身段无不上品,学识品性无不出众,但是白献之不是真的孩子啊。
  他虽然是孩子的模样,心智也不成熟,但他毕竟不是真的三岁还在冒鼻涕泡的烟火童子。
  被容娘当孩子哄着,他真的感到不爽快。
  容娘身边跟着黄十九,手上抱着白献之。
  被女人的温暖体香包裹着,稍微不小心还会被一对雪白的酥胸攻击,白献之纵然一肚子小心思,也化作满腔的羞臊。
  “干娘,姥姥是个什么样的人啊?”白献之努力把头从容娘的胸怀里抬起来,红扑扑的脸蛋上挂着疑问,眼睛里水汪汪得好似被人欺负了一般。
  容娘不知道他在打探姥姥的消息,琢磨着怎么能把阴敕符授从姥姥那里夺回来,顺便把姥姥制住,或打或杀,要怎么揉捏就怎么揉捏。
  那个丑妖怪夺走了他的阴敕符授,坏了他的大计划,起码没办法让他在短期内成长起来,恢复法力。
  等到夺回阴敕符授,非得把那丑八怪扒光了吊起来,让人人都瞧瞧他有多丑。
  白献之在心里想着把姥姥这般那般的百般蹂躏,竖起耳朵从容娘那里收集信息。
  容娘迟疑了一下,想了想道:“这话我本来也不当说,不过我瞧姥姥比以前宽厚了不少,说说,应当也没什么关系。”
  “姥姥的过往我知道的不多,不过听姥姥自己说过几次,她原是这兰若寺里听经的树,只不过后来经历了什么变故,入了魔道,性情大变,狠厉了许多。
  不过只要不违逆姥姥,姥姥也不会怎么样。黑山上的阴界都是姥姥在维持,没了姥姥,我们这些鬼物也没法过得那么自在。
  姥姥不喜欢外人,尤其不喜欢人。当年兰若寺烟火鼎盛,香客络绎不绝,但是兰若寺遭逢大劫之后,不但没有得到香客丝毫帮助,反倒被香客洗劫一空。
  你看到的残垣断壁,都是香客做的。推倒了大雄宝殿,砸烂了如来金身,把佛像上的金漆刮走,稍微值点钱的东西,都被搜刮一空。”
  容娘抱着白献之走到了兰若寺的废殿上,坍塌了一半的宫殿上生满了青苔和藤萝。
  这座废殿上布满了斑驳的黑色痕迹,是烈火舔舐过后的狼藉。
  “兰若寺的方丈是被活活烧起在这里的。老和尚那时候身受重伤,在殿中休养,殿前只有两个武僧看护。
  嘿,和尚不打人,但是香客打人。把武僧打倒了,砸开殿门,破了老和尚的禅功,把值钱的东西抢走了,临走时打翻了香烛,整座宫殿都烧了起来。
  老和尚不能行走,就念着金刚经,在火里圆寂了。殿外的武僧进去想把方丈抢出来,最后也陪着老和尚死在里面了。”
  “你别动!”
  白献之从容娘身上滑下去,翻开藤萝要往废殿里钻,被容娘一把揪住。
  “老和尚是有法力的,死后留下了舍利子。对我们这些心怀执怨的厉鬼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小心一些。”
  白献之嬉笑一声,道:“干娘~人家想看看嘛。”
  容娘瞧着他气血充盈,知道他是个人,许是不怕舍利的,却不愿意让他冒险,强行把他抱起来,任他小短腿怎么蹬也不能落地。
  “你要去看舍利,也要先问过姥姥。”
  容娘瞧他扭得厉害,一巴掌轻轻地拍在他屁股上,说道。
  白献之叫了一声,伸手捂着屁股,脸上的表情十分的有趣。
  他自己是觉得生无可恋,居然被一个女鬼打了屁股,即使这个女鬼是他干娘。
  在容娘眼里看来,还以为他是委屈。只好哄着他道:“你不是想听姥姥的事情吗,我继续给你说。”
  在被打了屁股没有尊严和打探姥姥消息两者之间,白献之微微犹豫了一下,就选择了后者。
  容娘看他乖了,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看着他目瞪口呆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声。
  黄十九郎拖着大尾巴跟在身边,从兜里拿出油纸包,从纸包里拿出一块芙蓉糕递给容娘,道:“容姨,给小少爷解馋。”
  容娘赞许的看了黄十九郎一眼,拿了一块芙蓉糕,喂到白献之嘴边,道:“献之,来,尝尝。”
  白献之怎么会看得上这点糕点,张口就要拒绝,却不妨干娘已经把糕点塞到他嘴里。
  ……
  出乎意料的松软和美味,甜味充斥这味蕾,白献之下意识的咬了一口,开始咀嚼。
  吃完一块,白献之才反应过来,心里也不知道是怎样的百感交集。
  我一定是太久没有吃东西了,一定是这样。
  容娘一手喂糕点,一边继续给他说姥姥的事情。
  “姥姥是兰若寺里长大的,自然恨透了那些山下人。
  干娘也不喜欢那些既险恶又贪婪的山下人。
  姥姥后来在黑山的一个石窟里得了机缘,开始修行,时常以山下人的心头热血为饵,以增进法力。
  我是姥姥收留的第二个厉鬼,第一个就是泉上人。
  姥姥把我的尸骨从小虞溪渡口收敛,烧成骨灰,把骨灰埋在了黑山里,我就跟着姥姥到了黑山。
  泉上人来得比我早,知道得事情可能比我多一些。
  外界都说姥姥凶恶,其实姥姥真的不算凶恶。
  姥姥狠是狠,但真正凶恶的人是不会收留我们这群孤魂野鬼的,也不会在意这山中的生灵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东去绿兰山有个绿兰鬼王,你若是去过绿兰山,就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人间地狱了。
  姥姥脾气不好,动不动罚人,但是却不会冤枉人。
  也就只有那些不懂事的小崽子,没有吃过外面的苦头,才会叫嚷着姥姥凶神恶煞。
  真正明白事理的聪明人,却是真的拥戴姥姥的。
  你是姥姥捡回来的,不要去惹姥姥生气,姥姥其实很好相处。
  对了。
  那边的藏经阁不要过去,姥姥把那里划为禁地,不许别人过去。
  还有,当着姥姥的面,不要说她的容貌。姥姥是生得极美,不过最近可能是练功出了岔子,因此不好看,但你不要说,小心姥姥打你。
  姥姥神通广大,黑山上的草木都是姥姥的耳目,有什么东西,也轻易瞒不过姥姥,你要对姥姥诚实。
  姥姥讨厌谎言。”
  容娘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白献之也在脑子里渐渐勾勒出一个姥姥的形象。
  嘁,不过是有些妇人之仁的丑妖怪罢了。有些许本事,却居然被限制在方圆百里这个逼仄的地方。
  白献之想道。
  一个公妖怪,偏偏叫什么姥姥。而且听他修行的路数,显然不是什么正经路子。
  以人心头热血做修行的引子,算什么下三滥的本事,若要我来,当然要以人纯粹的怨气做引子修行。
  白献之一肚子狠毒的法术可以修行,瞧不上槐序这个野路子。
  不过这么瞧来,从槐序手中夺回阴敕符授得可能性好像大了许多。
  白献之脑子里转转,就决定来个夜探藏经阁。
  最好先把废殿里的舍利拿到手,去克制那个丑八怪。
  想着妙处,白献之不禁露出一个微笑,没合上的嘴又被容娘塞了一块芙蓉糕。
  好吃。
  槐序和张梨棠走到山脚,泉上人已经备着马车静候多时。
  泉上人安抚着躁动不安的马,事实上这并不是马。
  两辆马车,四匹马,其实是四头狼。
  给狼的头上扣上马的头骨,施以幻术,很容易就使它们改形易体。
  唯一麻烦的是这是狼鬼,尚且不能在烈日下行走,因此泉上人在马的头骨刻下了许多法咒,把阳气隔绝在外。
  虽然如此,狼鬼仍旧有些不安。
  直到槐序来了,不安的狼鬼立刻安安分分的如同大狗。
  张梨棠自然瞧不出什么,只是觉得这两辆马车边上似乎格外阴凉。
  槐序坐到车架上,道:“梨棠稍等,我送你一件礼物。”
  张梨棠一个愣神的功夫,就瞧着槐序对着两个灰衣武仆点了点头,道:“山宝、木贵,去把树上吊着的几个家伙拿来。”
  两个灰衣武仆转身就朝山林里奔去,行走跳跃,速度极快。
  张梨棠问道:“却庸兄这两个武仆可是本领不凡,他们这是……”
  槐序轻笑道:“梨棠稍待片刻便是。”
  走脱了视线的山宝和木贵身形变得越来越庞大,最后化作两只巨大的妖怪,山宝乃是山魈,木贵乃是木魈,两只妖怪头上顶着人的头盖骨,身上披着人皮,扮作人的模样。
  一离开张梨棠的视线,两个精怪就忍不住变回原形。
  须臾间,两只精怪就借着土木遁形,行走如风,把昨夜里被一群姑娘挂在树上的山匪摘了下来,带回山下。
  快走到近前时,山宝和木贵再把人皮穿上,化作灰衣武仆,把几个山匪扔到张梨棠面前。
  张梨棠脸色一变,顿时露出愤恨和悲戚。
  他转头对槐序郑重拜道:“多谢却庸兄!”
  槐序摆了摆手,道:“无需言谢,你既然叫我一声兄长,我便不能不为你考虑。”
  张梨棠心中感动,也不拿捏着,有话直说,道:“却庸兄,梨棠还有个书童,他为了救我,被这几个贼人所害,梨棠想去帮他收敛了尸骨,带回族中好生安葬。”
  槐序这道对他高看一眼,时下虽有主人宽待仆人,却少有说能把仆人安葬在族中的。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就是不合规矩。但在槐序眼里,规矩,是用来束缚庸人的。
  “好,既是忠仆,理当厚葬。”
  槐序拉着张梨棠上了马车,黄大郎和黄三郎为他赶车,泉上人斜靠在车前,听着张梨棠指点方向。
  山宝、木贵和黄五郎、黄六郎共乘一车,车上还绑着五个匪徒。
  张梨棠瞧不见,槐序上车之后,就有一棵无形的树在马车上生长,张开树冠,把浓绿的树荫撒下,收拢了所有的阳光。
  狼鬼在树荫下奔走,四蹄欢快,渐渐浮空,马车上几乎感觉不到震感。
  张梨棠想起来他的书童,神情郁郁。
  青丘是他小时候捡回来的,那时候正是寒冬腊月,他听说城郊有个闹狐的房子,被人说动了要一起去见识见识。
  闹狐和闹鬼本几乎没什么两样,狐狸、黄鼠狼这一类东西成精得多,盘踞在空屋里与人不相往来,如果有闯入他们领地的,很容易被他们捉弄。
  张梨棠那时候不知天高地厚,年纪小也正是皮的时候,和几个熊孩子一起闯进狐舍。
  结果自然是被捉弄得很惨。
  有一户李姓的孩子心里气愤不过,要放火烧屋,被他死死地拦住了。
  狐狸也不是吃素了,他们想要放火烧屋,转眼就被烧了裤脚,几个孩子当场就在地上打滚,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个瘦小的孩子,拎着水桶浇灭了火。
  这个瘦孩子,就是青丘。
  青丘是狐狸养大的。张梨棠当时并不知道,他只觉得这个孩子可怜,又听说他没有家人,一直在狐舍里住着,就把他带回了家。
  青丘聪慧,虽然身子不好,但是机灵。
  张母心善,就把青丘留下,给张梨棠做了伴读。
  有一天瞧见青丘和狐狸嬉闹,张梨棠这才觉得他不一般。
  然后他才知道,青丘是被狐狸养大的。
  青丘把张梨棠带回去过狐舍,可是狐舍却已经狐去楼空。
  张梨棠在狐舍里找到一张字条,是狐狸留给青丘的,原来他们留下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照顾青丘。
  等青丘有了归宿,他们也就离开了。
  张梨棠还记得那时候青丘哭得稀里哗啦,趴在他身上不停的哽咽。
  那时候,他就发誓好好好对待青丘。
  青丘和他一起长大,说是书童,其实更甚竹马,可是他却没有保护好青丘,反倒被青丘救了一命。
  张梨棠说着他和青丘的事,槐序听着,却从他的眼里看见了不一样的东西。
  “有趣。”槐序暗道,兴许这个书呆子还没发现,自己已经对那个叫青丘的伴读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
  “不过不知道倒也未尝不是好事,起码不用在青丘死后太过伤心。”槐序想着,也不揭破。
  等到了青丘遇害的地方,张梨棠从马车上跳下去,在山上搜寻。
  槐序伸手在树上轻轻抚摸,感应了一下林中的情况,就直接找到了躺在一片碎石上的青丘。
  青丘生得眉目清秀,只是面上满是鲜血,胸口更有一个横贯胸膛的巨大创口。
  但是,他却没死。
  “奇怪……”
  槐序沉吟一声,伸手抚在青丘的额头,一股生发之气从槐序的手掌流淌到青丘身上,缓缓激发他的生机。
  但是当法力到了青丘的心口的时候,槐序遇到了阻碍,一个发光的内丹在青丘心口滚动,正是这颗内丹保持着他的心脏没有凉透,吊着他的性命。
  “狐丹?”槐序眼里带着兴趣,眼珠子在青丘身上打了个转,最后缓缓定神,没有把狐丹强行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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