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棠小朋友在洛城一带很有名。
尤其是古城区,四街八巷十二楼,没有人会不知道她盛小姐的大名。
同样年纪的小姑娘,有人爱哭,有人会闹,有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也有人天生就像是白瓷娃娃,一颦一笑都讨人喜欢。
白玉做的脸,樱桃做的唇,又摘了天上的明月做眼睛,最重要的是有一把好嗓子。
撒娇的时候裹了糖,揉了蜜,一点一滴渗进人耳朵里,钢铁心肠也得柔上三分。
更别提唱戏的时候,绵软甜糯的一张小嘴儿,一字一句如珠如玉,拉长的调子勾着人的美梦,凡是听过她唱的曲儿,哪个老人家不赞她一声好。
她是古城里娇养出来的妙人儿,清风明月一般的小姑娘,爱听戏,会唱戏,更是弹得一手好琵琶,俨然一个别人家的孩子。
可是很少有人知道,棠姑娘的偶像包袱重的约等于十斤棉花加十斤铁。
“大哥哥,十斤棉花和十斤铁,哪个更重呀?”盛小姐咬着笔头,糯米似的小白牙在塑料盖子上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唇边的梨涡若隐若现。
老成持重的陆骁端坐在桌前,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十斤我和十斤你,哪个重?”
盛小姐不假思索,“当然是你更重!”
陆骁挑眉看她一眼,“可我不会虚报体重。”
“是吗?”盛棠歪头考虑了两秒,眼神天真的不得了。
“……把脚松开,”陆骁沉默了两秒,“我重。”
棠姑娘眨眨眼,对他弯唇一笑,“你看,事实总是让人无法反驳。”
陆骁看着她无辜的小脸,忍住了把她过肩摔的冲动。
是的,十一岁的陆骁是个沉迷于过肩摔的小朋友。
然而六岁的棠姑娘小小的一只,拎起来还没有十斤吸饱了水的棉花重,白玉团子一样的小美人,他怕摔一下就碎了。
但是说实话,他还挺想试试的。
他还想试一试,她的头发是不是真的像丝绸一样滑,她的皮肤是不是像玉雕一样凉,她的脸蛋是不是真的像棉花糖一样软,然而踩在他脚背上的那只脚告诉他:她不给他机会试一试。
陆骁从小和父亲在部队大院里长大,那时和盛家住上下楼,一大早起来就能听见虞阿姨在阳台上吊嗓子。
那一年,母亲带着他去串门,虞清月拉着他的手,让他感受肚子里的胎动。
那是刚刚成型的棠姑娘。
他见过她第一次睁开眼,他听过她清晰有力的心跳,他看着她从小小的一团长成一个会笑会撒娇的小美人,这种成就感远远大于他平生第一次拿到第一名。
陆骁低头看书,悄悄从口袋里翻出两块糖,塞到了盛棠手心里。
“花生糖和奶糖哪个甜?”
盛小姐剥开奶糖,扔进嘴巴里,实话实说,“我甜。”
小小的男孩子眼里全是渴望,虽然极力掩饰,可明显功夫还不到家。
盛棠拉开抽屉,抓了一把可可奶球放进他手心,“喏,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陆骁嘴里是化开的甜意,含糊着问道,“什么意思?”
盛棠勾了勾手指,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压低了声音,“意思就是,我给了你一块糖,你以后要还给我琼瑶,对了,你知道琼瑶是什么吗?”
“我知道,台湾人。”
盛小姐捏起一颗奶球丢向了他的鼻子,“你们文盲都盲的这么理直气壮的吗?是美玉,美玉,像我一样美的美玉!”
陆骁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这次要扔嘴巴,张嘴!”盛小姐努力瞄准,口动配音,“biu~~~~”
收到一枚小奶球的陆骁舔了舔唇。
他上哪儿找像她一样美的美玉呢,他悄悄的想。
或许,等他有钱了,去古董店淘一圈,总能找到的。
等他找到了,就找人照着她的模样雕一座一模一样的小玉人,天天揣在兜里,谁要看也不给!
陆骁抿着唇,努力不让笑意从眼睛里跑出来。
父亲说了,他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要稳重,要稳重。
稳重的陆骁被踩了一下脚。
始作俑者鼻子底下夹着一根笔,正在畅想未来,“大哥哥,我明天就要上学了,你说,会不会有人欺负我呀?”
“我会护着你的。”陆骁拍了拍胸脯,“有困难找哥哥!”
虽然以他暂时的身高还无法顶天立地,但他总是比她高上两头的,如果有人欺负她,那他就让对方见识一下他的过肩摔!
陆骁小同学的过肩摔可是经过官方认证的,特别炉火纯青!
他这么一说,盛棠又开始纠结,“那要是没人欺负我怎么办?太平静了也不好,生活要有一点激情和追求,不能只关注眼前的苟且,也要关注关注未来的苟且!”
陆骁愣了两秒,“什么叫苟且?”
棠老师被问住了。
陆骁适时的给她找场子,“给,吃奶球。”
盛小姐啊呜一声咬住了他指尖的奶球,还在他手指上留了个张牙舞爪的小牙印。
陆骁直接用那根带着牙印的手指捏住了她的小脸蛋,“小野猫,居然咬人!”
盛棠哼了一声,娇声道,“大哥哥该感到荣幸才对。”
“为什么要荣幸?”
“这是胜利的勋章!”盛小姐振振有词。
“我,胜利了?”陆骁指了指自己,不敢置信。
“不,这是我,棠姑娘,胜利的勋章!”盛棠吐吐舌头,脸上顷刻间浮现出甜蜜的笑,挽住他的手臂,拉着他往外走,“好啦,我们下楼去吃水果!”
两人还没走到楼下,就听到开门声响起,盛棠脚步一顿,突然失去了下楼吃水果的闲情逸致!
盛明哼着小曲进门的时候,手里的公文包还没来得及放下,就看见一头两头呆头鹅立在楼梯口,垂手而立,乖巧又端庄!
陆骁惯来是沉默的,这个表情很正常,盛明的目光从他身上滑了过去,狐疑的落在女儿身上。
“盛老板,您回来啦!”棠姑娘脆生生的喊道,唇边的小梨涡若隐若现,甚至给父亲举了个九十度的标准躬!
盛明心中怀疑更浓。
不对劲儿,很不对劲儿!盛小姐一定是犯事了才会这么心虚的喊他盛老板!
家里人谁不知道,他女儿在外头装的那叫一个乖巧可人完美无瑕宛如一个少女偶像,事实上,盛小姐可一点也不完美!
尤其是走路不太检点的毛病,特别突出!
绵里藏针小黑手,一不高兴就砸他的宝贝花瓶!
对了,他的宝贝花瓶呢?!
盛老板的目光极其缓慢一寸一寸的移到墙角,就发现他刚摆了不到一个月的古董花瓶神秘失踪了!
不,并不算是完全的神秘失踪,只要他肯努力,还是能在离家不远的垃圾箱里翻出一点小碎片的!
盛先生眉心一蹙,觉得自己可能需要随身携带速效救心丸!
“花!姑!娘!”盛明捂着胸口,十分深刻到位的表现出自己的痛心疾首,“你是不是又打破了我的古董花瓶!”
盛棠缩了缩脖子,她以为父亲这种每天把时间都用在工作上的工作狂是注意不到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的!
她完全是不小心,想要抬手摘花,谁能想到时机就是这么凑巧,她就这么明目张胆,不,一不留神把花瓶弄倒了呢!
哎,果然六岁的盛小姐也不能拥有一帆风顺的美好人生!
陆骁想也没想的挺身而出,“是我打破的,盛伯伯,不关盛棠的事。”
言简意赅,铿锵有力,一看就是个特别有担当特别稳重的好男人!
“怎么能随随便便喊出你棠姑娘的大名!”盛小姐悄悄伸出一只小手,在他腰上一拧。
等等,传说小朋友好像没有腰?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不重要!
然而盛先生对这狼狈为奸二人组的套路十分熟悉,他连眼神都不分给陆骁一个,直接拎起咬定栏杆不放松的盛小姐,指了指墙角的位置,“去,墙角罚站,既然有勇气打碎花瓶,那今天你就是花瓶!”
盛老板的声音十分铿锵有力,不容置疑!
反正老婆不在场,没有人可以质疑英明神武的盛老板!
盛棠缩着肩膀,乖乖的走到墙角,晃晃悠悠的站到了凳子上,垂手而立,目光飘远,宛如一个乖巧的小花瓶。
是的,在连续打翻了父亲的十八只花瓶之后,这里已经成为了盛小姐的固定位置!
这里原本是一只青花薄胎瓷花瓶的位置!
虽然她坚定不移的认为父亲的十八只花瓶里至少有十七只是赝品,但这种毫无根据的猜测并不能让盛老板的怒气得到完全消解。
站在凳子上的盛棠背着小手,低头看向沉默站在自己身边的陆骁,悄悄捅了捅他的肩膀,试图引起少年的注意。
然而陆骁并没有让她的念头得逞,他站在这里不是因为盛伯伯罚站,他只是怕过分活泼的盛小姐晃着晃着从椅子上掉下来。
三分钟之后,虞清月踩着小高跟从门外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女儿站在墙角对她扮鬼脸。
“怎么了这是?”她坐到丈夫身边,扯过他的报纸,“又碎了个花瓶?”
盛老板垂头顿足,觉得自己的心和花瓶一起碎成了渣渣,“五十万啊,五十万,都够在洛城再买两套房了!”
尤其是最近的房价特别特别的便宜!
是的,盛老板的计算单位都是按照房价来的!
说到这里,盛明又回头瞪了女儿一眼。
随手就打碎了两套房,他觉得盛小姐应该好好学一学绕着花瓶走路的规矩了!
虞清月不以为意,“谁让你到处摆花瓶了?我看了都想砸一个,别提孩子了,再说了,你又不差那点钱!”
盛老板瞪大了眼睛,理直气壮,“这是钱的问题吗?啊?这是钱的问题吗?!这是原则问题!好不容易寻来的珍品薄胎瓷瓶,结果毁在我手里,这是多么让人痛心的一件事!”
就算把速效救心丸当糖豆吃也救不了他摇摇欲坠的心脏了!
然而虞女士并不认可他的观点,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无情的吐槽他,“你好不容易寻来的这堆瓶子里头,可不一定有几件是真的。”
盛老板买瓶子向来都是几个几个往家里抱,瞧着好看就买了,谁还能指望是真品能升值不成?!
盛明不高兴了,“你站哪一头的?”
她还是不是他老婆了!为什么不向着他!
盛老板气哼哼的伸出五个手指头,“五十万,站五十分钟,花姑娘,有问题吗?”
盛棠搓搓小手,乖巧的笑着,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特别真诚!
“老板,咱们打个商量,减个零怎么样?”
她用手比划了一个“一丢丢”的大小,眼里全是期待的光。
好啊,一上来就是狮子大开口,气的盛老板直瞪眼睛!
“减个零?你怎么不说减个五呢?”盛老板被老婆灌了一杯冷茶,哼了一声,不情不愿的摆摆手,“得了,再站十分钟,一分钟也不能少,要是再有下次,要是再有下次……”
要是再有下次,他也不能拿臭丫头怎么样!
自己生的女儿,再不省心也得宠着,除了唉声叹气自己基因不够好,他还有什么办法呢?
盛老板觉得自己头都要被女儿气秃了!差点提前步入中年社会!
盛棠抬头看着墙上的表,换了一只脚使劲儿,陆骁就像个木头人一样守在她身边,不做声,也不肯走开。
自从盛棠有记忆以来,陆骁哥哥总是在她罚站的时候守在她身边,和她风雨同舟,不离不弃。
有他在的地方,就永远不缺安全感。
当然,这也侧面表明了她犯事的次数特别多!
不过,盛小姐本人觉得这种小事无伤大雅。
大不了她以后见到瓶子都躲着走!努力不对无辜的小花瓶下黑手!
父母都已经上了楼,母亲上楼之前还对她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要她认真的反思一下自己毛手毛脚的问题!
盛棠垂着头,可怜巴巴的扯了扯陆骁的衣服,娇声道,“大哥哥,小花瓶头上可以插一枝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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