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隐任凭剑指着自己,却早已不再看她,而是随手将油纸伞放到一旁,转过身子,若有所思地望着阁外烟云雨幕。
那眼神穿透了重重雨雾,依然含笑。
似是算准了——她不会伤他。
终于,剑缓缓地落下了,她走到他身旁,定下神来思索一番,歪头道:“你身上没有妖气,也没有人气,更没有仙气……难道你在三界之外?”
墨隐沉默许久,未曾回话。
她怔了一下,随即冷冷一笑,飞快地挥剑划过墨隐的手掌,墨隐迎着这一剑,不躲不避,只觉手心生出一丝痛感,接着,血从伤处缓缓渗了出来。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一把将墨隐的手死死抓住,惊呼道:“你究竟是何妖孽?你的血怎会是黑色?”
墨隐看着自己被血浸染的手心,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是忽然之间失了神。
他第一次流血,那血又黑又稠,像极了当年画师笔下的浓墨。
原来……真的不是红色。
墨隐缓缓地抬起眼睛,将手自她掌心抽了出来,任凭自己的血滴滴答答地流下,“你该关心的不是我,而是烟花巷中害死那些死灵的凶手才对。”
她一时间说不上话来。
墨隐转身朝楼下走去,微笑念着:“罢了,你若还不死心想收伏我,便来古阳城南石巷新开张的画坊子——墨云阁,还有……我是开店铺的商家,你若进了我的画坊,那就得买我的画,所以千万别忘了带银子,一手银子一手画,成交之后,再谈什么捉鬼啊,收妖啊,或者杀了我啊,这些七零八碎的事儿,”说话间,他忽然回过头来,朝那女子轻轻挥手作别,“说了这么多,你都记下了罢……苏吟风,苏姑娘。”
苏吟风一愣,不解他怎会得知自己的名字,须臾之后回过神,默默望着那一顶华美的油纸伞,而墨隐的背影却早已渐渐消失在雨雾之中。
苏吟风忽然觉出了什么,眉头一蹙,猛地垂首望向那支桃木剑,剑上残血犹在,并无变化。
可是,怎会残留一股墨香?
她紧紧握剑,抬起脸来,望着墨隐离去的方向。
这来历不明的妖魅少年,既说让自己去收伏他,那为何死到临头了还在耍嘴皮子……卖画?
雨渐渐地停了,天边斜映着几缕浅浅的阳光,南石巷子里还有未尽的湿气。
被墨隐拉着,看了一夜好戏的云此刻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墨云阁中,守着一堆画卷,不知不觉眼皮犯沉,于是便托着下巴,开始自顾自地打起盹儿来。
一个大大的哈欠过后,他揉揉眼,透过窗子朝外望去,鼓起嘴巴暗自嘟囔,“还没回来啊……”
紧接着又是一个哈欠,云甩甩头,驱走瞌睡虫,随意地抬头瞥了眼壁上挂着的几幅轴画,而后勾起嘴角笑了,那笑容透出一股淡淡的孩子气——五年不见,墨隐哥的画功真是越发精妙了啊。
他如此想着,心里竟有些小小的骄傲。
墨隐就在此刻推门而至,正瞧见云一脸若有所思,趴在桌案上,傻笑着的模样。
“小云,”墨隐顺手将油纸伞放下,声音中溢着轻轻的笑意,“我回来了。”
云歪头看着墨隐,先感叹了一句“你可算回来了,我一个人都快闷死了”,继而从座椅上跳下来,急急忙忙几步小跑,到了墨隐身边,一见他那透白如纸的脸色,便满目担忧道,“墨隐哥,你为救那女天师,居然帮她吸走尸气,幸亏你的灵力能将尸毒暂时压制下去,这弄不好可是要死掉的,也不知那女天师会不会领情……她追来没有?是不是发现这里了?不会收了我们罢?”
墨隐默默听完云这一连串的问话,将门掩好,又毫不在意地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笑眯眯地转移话题,“嗯……你卖出几幅画?”
云听后,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回道:“你画的太好了,虽是新开的坊子,但这才半个多时辰,便高价卖出了四幅,有《松岩图》,《琼楼清月图》,《秋山游图》,还有人花重金买下了你临摹顾闳中的那轴《韩熙载夜宴图》,其实我真不明白,你为何要忽然开坊子卖画儿啊,我们又不缺银两。”
墨隐漆黑的眸子深如潭水,他朝云笑了笑,“银子啊,当然是越多越好,人嘛,都喜欢银子。”
云轻轻地“嗯”了一声,却又抬起脸,慢慢道:“可是我们……并不是人啊。”
此时,听得“砰”地一声响,窗子被风吹开,雨香飘进,墨隐的衣袂随风扬起。
云背对着墨隐关窗,所以他并没有见到,当他说出“我们并不是人”时,墨隐那一瞬间,微微怔住了的目光。
云的嘴里还在随意念着,“墨隐哥,你快想个法子把尸毒逼出来罢,就算你灵力再强,身体早晚也会受不住的。”
墨隐垂眼看着自己掌心那道未愈合的伤口,失神地笑了笑,“嗯,我知道。”
云歪过头,顺着他的目光寻去,不禁惊得跳了起来,一把抓住他的手,急急忙忙地问道:“这是谁伤的你啊,不会是那女天师罢?她这么快就追来啦?”说着,云意识到自己声音过大了,紧忙掩
了口,小心翼翼道:“墨隐哥,咱们快逃罢。”
墨隐波澜不惊地看着他,抿唇一笑,戏谑道:“哦?你那么怕她?”
云愣了愣,紧接着又喊“不是不是”,还将脑袋摇地像个拨浪鼓。
墨隐越发来了兴趣,他将脸朝前一凑,笑眯眯道,“其实,我早就告诉她,我在墨云阁了。”
云听罢,忽然想起了什么,倒没方才那么慌张了,他定了定神儿,嘻嘻笑道:“墨隐哥那么厉害,有你在,我不怕。”
墨隐抬手,朝云的小脑门轻轻一弹,“傻瓜,放心罢,她根本不会对我们出手的。”
云这下子当真疑惑了,“诶,为什么啊?”
“因为昨夜……”墨隐用手指了指自己,意味深长地笑着,眼神中的玩味愈加明显起来,“你还没明白么?”
“啊?”云莫名其妙地挠头搔耳。
墨隐见这小孩子显然还没理会自己的意思,便佯装苦恼地叹口气,不理会云那副诧异的表情,只自顾自地踩着木梯朝楼上走去。
他站在楼阶上,忽而停住步子,又回头望了望仍旧一脸不解的云,“因为,我不仅救了她……”
墨隐的语调一顿,他微微侧脸,宽大的白袍随之轻轻一摆,黑发遮盖下,隐约见到,他那双精致的眉眼轻轻一弯,继而嘴角慢慢勾起,就这么随意地笑了一下。
“我还亲了她。”
☆、桃花债-3
[三]
南石巷。
苏吟风实在想不到,居然会有人在这条僻静的巷子里开画坊,所以当她来到墨云阁门前之时,她再次肯定了——这墨云阁的老板要不就是脑子不正常,要不就是妖孽。
而在这两个猜测之中,显然还是“妖孽”的可能性比较大一些。
苏吟风想起那俊美少年的一颦一笑,一向捉鬼除妖毫不手软的她,忽然就犹豫了起来。
可她却不知道。
墨云阁的楼宇之上,那少年正斜窗而坐,一手摆弄着画笔,另一手悠闲地托着下巴,目光轻轻垂下,透过窗子的缝隙,定在她的脸上。
她犹豫不决地提着剑,来回踱步的模样,就如此被他看进了眼里。
而后,那少年仿佛奸计得逞一般,笑了笑,手指一弹,终于关紧了窗子。
苏吟风在苦苦思索之后,终究还是进了墨云阁。
这墨云阁总共有二层,底楼是卖画的地方,墙壁上,桌案上都是展开的墨画,苏吟风只轻扫一眼,便看出这背后画师的技艺确是非同一般,但她此行并非为了买画,微微侧目,望见了通往二楼的木梯。
苏吟风又闻见了那股墨香,她记得,那少年伤口溢出的血气,便是这个味道。
想罢,她二话不说便要上楼,哪知刚一抬脚,便听见身后一声稚气的童音响了起来:
“二楼不卖画儿,你不可以上去哦。”
苏吟风闻声止步,转头望见自己身侧的桌案上正趴着一个约莫□岁的小男孩儿,那孩子似乎刚刚睡醒的模样,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朝她身边走来,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姐姐,不能上楼哦。”
苏吟风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个小男孩,微微一笑,“我不买画儿,我找墨云阁的老板。”
云歪头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忽然想起了什么,心里一慌,轻唤道:“你是那个女天师……”
“哦?”苏吟风心头泛出几分疑惑,“你认识我?”
“嗯,”云瞥了一眼苏吟风手中的桃木剑,心生畏惧,下意识地朝后退开了几步,声音亦有些打颤,“墨隐哥说了,若是你来,可以上楼见他,”云说到此迟疑了一番,又接着道,“不过,他现在身体不太舒服,所以……”
苏吟风想起昨夜那少年为救她性命,强行吸走了自己体内的尸毒,加上清早又在听风楼与自己交手折腾了一番……
念此,她心里禁不住有些动容,又思量了许久,终于开口问道:“他叫墨隐?”
云微微一怔,继而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嗯。”
苏吟风听罢不经意地一笑,只身上了楼。
或许,就是在这个时候,她便将他的名字,偷偷记在了心里。
苏吟风本以为,墨云阁的二楼该跟底楼的布局一样才对,可当她踩着最后一阶木梯走上来之后才发现,原来这画坊二楼竟大得出奇,一条长长的走廊,两侧是一间一间的单房,墙壁上悬挂着一卷卷墨画,颇显奢侈。
这些其实也没什么,但令人吃惊的是,这些轴画竟然还能自己悬浮在半空之中。
就算是苏吟风,也不禁开始惊讶起来。
苏吟风慢慢地朝前走着,看着在自己身前飘来飘去的画轴,抬手想抓住其中一幅看看,却扑了个空,那画竟像是有灵性一般,忽然轻巧地飞走了。
她越发好奇,又追了上去,无奈接连几番下手,那轴画都像是猜透了她的心思一般,轻而易举地便逃之夭夭了,苏吟风追了许久,终于有些泄气了,再抬眼看,却忽然想到了什么。
自己追来追去的那幅轴画,此刻正悬在一房间门前。
细细想来,这墨云阁二楼的房屋单间众多,自己第一次来,定不知那妖魅少年藏身在哪间屋子里,而这画,倒像是在指引她一般……想到此,她又抬手去抓那轴画,这一次,画儿却没再飞走,她一下子便将其握在了手心。
而后,轴画所对应的房门,便缓缓打开了。
那俊美少年就在房中,倚窗而坐,嘴里悠哉地叼着一支画笔,桌案上铺着满满的画纸,他微微侧脸,见苏吟风来了,便弯起眉眼对她轻轻一笑,“苏姑娘,终于决定来买我的画儿了?”
苏吟风愣了愣,想起自己方才追画的样子,心生尴尬,继而将手中的轴画举了起来,脸色微有不悦,“墨隐,你是闲得无事,拿我寻开心么?”
墨隐听罢连连摇头,虽是在道歉,脸上的笑意却更浓了,“苏姑娘,你真是错怪我了,我可是在为你引路啊,若不然,墨云阁这么多间屋子,你又怎会知道我在这儿呢?”
苏吟风轻轻“哼”了一声,二话不说便自顾自地进了他的房间,自木椅上坐下,顺手将桃木剑朝桌案上一放,一抬脸,正对上墨隐那双含笑的双眸,让她心中微微一震。
她迟疑了半晌,终于开了口,“放心罢,我不是来杀你的。”
“嗯。”墨隐低头淡淡地回应着,挥笔在纸上随意地勾画着什么,良久,又缓缓抬眼,歪头一笑,“其实,凭你的本事,根本就动不了我一分一毫……你该是知道的。”
墨隐这话虽是事实,却还是让苏吟风的心里,稍稍有了那么一点受挫的感觉。
她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俊美无双的少年,在他身上,几乎连一丁点儿的邪气都感觉不到,只有淡淡笔墨香。
苏吟风忆起他的一举一动:为自己吸走了尸毒居然还没死;伤口处溢出的血居然是黑色的;灵力强大到,身中尸毒居然还能随意操纵轴画来为自己引路;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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