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乡夜夜》》章节11

  ?你怎么跑到波士顿?一个西南,一个东北,到了美国也还隔着千山万水。”
  江玥乍闻陆沙的名字,有一阵恍然,继而笑笑,“能申请哈佛太难得了嘛。”
  在陆沙之后,江玥变得非常谨慎,与男生往来只求做到礼貌适当,既然爱不了别人,就不能害了他们。
  半个月后两封推荐信都到手了。江玥去邮局将大包的申请材料用航空件全部寄出。接下来,就是等待了,农人是春播秋收,他们这些申请出国的学生则是秋播春收。
  这一段时间像突然变得真空,前面一段已经结束,后面的还未开始。她完全怠惰下来,整日看小说,听流行音乐,每天早早就去食堂等饭吃。那时她像得了强迫症一样,反反复复地哼老狼的一首新歌,《关于现在关于未来》。“关于未来你总有周密的安排,然而剧情却总是被现实篡改,关于现在你总是彷徨又无奈,任凭岁月黯然又憔悴地离开,你计划的春天有童话的色彩,却一直不见到来,你撒下的鱼网在幸福中摇摆,却总也收不回来。”
  每一句都充满了事与愿违的无奈。歌的最后还有像德菲尔神谕一般的诫示,“一万个美丽的未来,抵不上一个温暖的现在。每一个真实的现在,都曾经是你幻想的未来。” 江玥觉得这歌词里有大智慧,有不经后悔就不会晓喻的教训。
  她不想让自己后悔。所以那个春节她回祁宁了,她愿意做一个最乖的小孩,就算是尽孝吧。
  那两个星期,江玥尽量控制自己的视线,不让目光胶着在他身上。她将自己的日程排得满满,跑步,游泳,练琴,练字,每日开朗大笑,讨俞新蕊父母开心。这都很难,但她很努力,每个人似乎都很放松愉快,她觉得自己的努力是值得的。
  除夕夜,他们一大家子人去平阳湖饭店吃了年夜饭。回到家,江玥知道自己应该像往常一样陪两个老人看电视,更何况那天播的是合家欢的春节晚会,但她没有。下了车,江玥借口有朋友在网上等她聊天就躲开去了。一进自己房间,江玥就趴倒在床上,四肢是一动不动,脑袋却像坏掉的放映机一直在倒带回放刚才的一幕。
  年夜饭吃到接近尾声时,饭店在湖心亭上放了一场焰火。在不间断的轰天巨响里,江玥想起了另一个时刻,那时也曾有这样的惊天动地。她不敢转过头去看他,不敢去确认他眼里的内容。她不确定他会不会像她一样想起那一晚的火花,想起他们之间的火花以及让他们燃到尽头的烟花。
  江珺望向她,但他看到的是江玥拧着头目光落向窗外光芒四起处。他不知道实际上她一直望着的是映在玻璃上的他的脸,在烟花升起散落间一明一昧。
  直趴到胸部被压迫得感觉到疼痛,江玥才不得不爬起来。甩甩头,走进浴室,她相信水流能洗去粉尘污垢,也定能将她浓稠的感伤冲走,哪怕只是一丁点,也好过现在的浑浑噩噩。
  江珺走进她的房间时,她刚吹干头发坐在飘窗前。江珺不敢深想自己为何会在不知不觉间走到她房门前。见门没阖严,他就推了进来,他的原意只是悄悄地看她一眼,看看她是否还好。刚刚她从车里下来时,简直是落荒而逃。
  江珺站在门口看她的身影。她垂着头,长发委地,落地灯橙黄的光照在乌黑的发上,整个人像处在一个光晕里。风从半开的窗缝灌入,吹开发丝的遮掩,他才看清她在干嘛。但在他脑中最先跳出来的,是那句酸得人要倒牙的诗——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不胜凉风的娇羞。江珺讪笑,她不过是在那儿剪脚趾甲,啪嗒啪嗒,真是大煞风景。
  江珺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侧身坐在她对面,“大冬天的开窗,就不怕冻着啦?”
  江玥却被突然响起的话音吓了一跳,她根本不知道他来了。“你这人走路怎么像猫一样没声音的?”她嗔怪道。说完惊觉这语气好耳熟,从前许多次她也曾这样嗔怪过他。
  “这得怪你自己买的袜子太好了。”他笑着指指脚上的羊毛袜。那是前几天,江玥逛商场买的,厚实柔软的羊毛织料,正好抵御祁宁冬天的阴湿。她一气买了许多双,每人都有份,也就少了他收东西时的顾虑。
  “你都很久没回来过年了。今年家里最热闹。” 江珺觉得自己在没话找话。
  但他已经抛出了球,江玥当然会接起来。她回应说,“是啊,这么多人,你还习惯?”江玥记得从前他最烦人多,工作应酬没有办法,到了私人时间就绝不轧堆凑热闹。她也一样。很多性格上,她都与他很相像,这里面有潜移默化的,也有刻意袭来的。
  “还好,她身体不好,有父母陪着照顾,我也放心些。两个老人都身体健康,会自己找乐,也不需要我花什么心思。” 室内空气有一刻的凝滞,不知道是因为关了窗,还是因为提起了俞新蕊。
  江玥这次回来和俞新蕊相处的时间很多。江玥见到她明显的虚胖,精神不佳,待江玥依旧热情关心。江玥猜想江珺大概对她说过了自己的身世,这个心善的女人同情她。对她出国读书的事,俞新蕊很高兴,几次说起都劝她一定要读个博士回来。江玥哀叹,经济史的博士,要读到哪个年头才能毕业啊。俞新蕊就给她举了许多大师的成名路,陈寅恪,余英时,无一不是皓首穷经。江玥当时就被激起一腔豪情,为往圣继绝学是多么伟大的使命,即便割舍了青春也是不足惜的。
  “等我回校,offer就应该到了。很快也就要走了,明年不知道还回不回来。”江玥悠悠地说。
  “你长大了,自然是要拜别父母师长,去江湖上闯荡历练的。”
  江玥回想起俞新蕊的那番鼓励,这时却觉得泄气,“叔叔,我会让你们失望的,我做不了婶婶说的那样的大学者,我也不会有你这样的事业,我喜欢读书,但是我不会有创见,我不够聪明,我大概只能是一个平庸的人。”这是压在她心底最重的顽石,她越说头垂得越低。
  江珺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哪至于你这样垂头丧气。”
  他接着说,“大概每个年轻人都曾有你这样的焦虑。我们这个世界,那些叫嚣得最响的往往是最凡庸的,少数的天才在活着的时候都是默默无名,郁郁不得志的。可是如果想一想几百万年的人类历史,或者再想一想宇宙中的天体,就会觉得人这一点的功名利禄真不算什么。我并不求你成名成家。你也没必要去考虑别人的期望,或者去想象我的期望。”
  他停顿一下,“如果说我对你有什么期望的话,那也只是希望你能快乐,能对得起你自己。”
  江玥盘着腿,静静地听他说完。她没再作声,快乐,快乐最是可遇不可求,如果非要她去寻觅,找到最后必定是空虚,因为她所求的不在别处。她想,如果能这样与他在静夜里对坐着,即使没有一句温存的话,也没有一点温存的碰触,都已经是很好很好的了。
  那个晚上,在他离开后,江玥曾设想,如果那一年他们不曾被打断,一切会变成怎样?她这时会是在他的怀抱里吗?还是负气天涯?还是这样冷静克制地与他谈论灵魂的焦虑?他的世界那么大,而自己的世界那么小。
  这是她在去美国前与江珺的最后一次长谈。
  2004年5月证监会同意在深交所设立中小板,江珺在那半年里一直筹备恒洲旗下地产资产在中小板的上市。做地产需要大量的资金,上市融资是他盼了许久终于等来的机会。
  而江玥也终于启程去往美利坚,她在那里度过了漫漫三年的凉夏和冰雪冬季,在那里她有过属于青春的欢畅,也有过哀恸和在哀恸之极时对命运的怨尤。
  第十五章
  23
  那三年里,在深夜睁着眼无法入睡时,在茫茫大雪中踽踽独行时,甚至清晨在阿懒的臂弯里醒来时,在最欢快和最悲伤的时刻,或只是某个不经意间,江玥心里常常冒出这样的念头:如果此刻她得了重病,药石无医会怎样?如果此刻她死了会怎样?他会不会后悔?后悔让她孤身漂流在外,后悔对她太冷淡。她手无寸铁,没有任何东西可依恃,惟有她的肉身可做武器来报复他。每次这样想,她就会有一种快意,类似真相得以大白,而我终于赢了那样的快意。
  可是江玥从未想过江珺会出意外,会病至奄奄一息,她从未想过有一天江珺会死。对她来说,一切都可以是变量,只有“他在”这一项是常量,恒常的,毋庸置疑的。
  这个信念却被眼前的事实打破了。江玥一根一根地抚摸他的手指,从来他的手都是温暖的,现在却因为输液而趋于冰凉。江玥满满是无法言说的恐惧,但是还好还好,还来得及。
  发现江珺醒过来时,江玥的第一反应是把脸埋到被子里,她一哭就是眼睛鼻子通红。结果她的糗样还是被江珺看见了。他轻笑出声,手搭上她的颈背,慢慢地摩挲着,“怎么把头发剪了?”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声音沙沙的。江玥还是伏着,像小猫安伏在主人的腿上。她不希望有任何东西搅破这刻的温馨,要不是颈上那冰凉的温度提醒着她,她真以为这是一个梦幻泡影。
  “康州的秋老虎太厉害,哪知道剪了更热。”江玥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地传出来。
  “还是长发好,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每次你洗了头发,都叫我给你分头路。有些不知道你名字的人,后来问起你,都说就是那个两小辫的女孩呀。”江珺像是陷入悠远的回忆,廊灯发出幽暗昏黄的光照得一室迷蒙,让人不由生起怀旧的情绪来。
  过了一会儿,王浩带着逸园的招牌鸡汁粥回来。江玥小心翼翼地扶江珺坐起来,看着他吃完,连他去洗手间,她都要跟上随侍其侧。江珺做出惊恐的表情,“饶了我吧,等我真成了老得不得了的老头再来麻烦你不迟。”
  那晚,江玥在医院陪了江珺许久,他们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像不曾有过龃龉,也不曾有过分离。
  在王浩送江玥回去后,江珺心底的波澜才翻涌上来。他想起她寄来的照片里,她与那个俊美的混血男子相依偎地站在梵蒂冈广场前,笑颜如春花绚丽。在那张照片的背面她写着——这就是阿懒。在他们为数不多的电话里她屡屡提起阿懒,和阿懒去葡萄园啦,和阿懒去欧洲啦,和阿懒做饭吃啦,她从未这样直言不讳地和他说起过别的男孩。原来这就是阿懒。
  所以江珺以为她已在异国寻到了归处,以为她不会回来了,可是三年过去,她却回来了。
  江玥是四月份回国的,却在九月才告诉他,已经考了j大西哲所的博士,但没有说她为什么回来。江珺记得那天在j大的茶室里,他问她为什么又改行读哲学了。她侧头想了想,回答他,“哲学比其他学科更根本吧,我有许多人生困惑,也许哲学能帮我解答,如果不能解答,它至少可以帮我把问题消解。”她语调缓缓,眼神清冽。江珺不得不承认她已经结出了成熟的果子,有了自己强硬的内核。在自己对面坐着的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她已能自己承担人生的选择。她已不再事事询问他的意见,也不再惶惑地求助于他的经验。
  今天又见到她,剪了短发,圆圆的脸看起来仍然稚气,但是很美。江珺叹息,不可否认,他想念她,想了很久的想念。
  第二天一大早江玥又来医院。手提着的保温壶里是刚刚熬好的小米粥,肩背的大包里,装着东野圭吾的推理小说,ipod也已灌上了江珺喜欢的披头士,再加上王浩从酒店取来的随身衣物,可谓一应俱全了。
  江玥将小米粥倒进碗里,端到小桌板上,“中医说小米粥最补气养胃了。”
  江珺吃一口,问她:“是你做的吧?起来这么早,睡得够不够?”粥很香也很淡,他能肯定是出自江玥之手,因为她知道他不喜甜食。
  江玥嗯一声,坐着等他吃完。收了碗,拿水让他漱口,见他新冒出的胡须长得拉拉碴碴,又找出电动剃须刀,递给他。她做起这一切来非常的纯熟自然,恍如回到了他们一起生活的那些年月。
  逢到医生来查房,江玥仔细地问了各种注意事项,听到胃出血有百分之十的死亡率,她是大大的后怕,紧忙拿出纸笔记下有利调理的食方。
  接着江珺挂吊针,江玥靠在沙发上用黑莓手机看电子书。
  江珺见她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你不用上课?”
  “这学期我就选了两门课,一门导师的,已经和他说了不去不要紧,另一门马克思主义与当代思潮,你觉得有必要去吗?”江玥抬头看他,心里琢磨他到底想干嘛?是又想赶她走?
  江珺问,“那你不靠着睡会儿?”
  “刚睡醒,不困啊,困了自然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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