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宾馆之最后的王公》章节_31

  见识,不行就攒着,回来跟我说,我来收拾她。”显瑒道。
  丫鬟端茶上采,彩珠正要呈给显瑒,听了这话,手里一顿,心里登时明白了:难怪这么好,这么有心,吃了饭就来我这里说话聊天,柔言软语,看我的钟,问我的弟弟,绕来绕去,想说的不就是这句话吗?你不在,保护不了她,心里面担心。于是好言相劝,让我不要找她麻烦。
  彩珠把茶给显瑒:“我不。”
  他抬头看她。
  “我啊,趁你不在,我要把她从这儿给赶出去。”
  他端着茶,愣住。
  彩珠却笑了:“王爷猜我敢不敢?”
  “夫人哪有什么不敢做的事儿,”显瑒啜了一口茶,“只是从前啊,是我有事情对不住夫人,拿别人撒气,一来没什么用,二来把她怎么样,你心里也不见得能更舒服。”
  这个话题没有尽头。彩珠早就看得清楚明白了,自己心里有数,也没再争论,只等着他快点走。
  第二日早上,显瑒一早起床,准备乘车出门。他在自己房里吃了早点,出去一看,明月那里还黑着灯。下人伺候他穿衣戴帽,又将随身行李搬到车子上,彩珠领人端了饺子过来,东北风俗“出门饺子回来面”,显瑒图个彩头,又吃了一个,眼看要上车了,明月还没出来。彩珠告诉丫丫鬟:“去,叫明月姑娘出采跟王爷道别。”
  过了半天,明月才出来。头没梳,脸没洗,眼睛都没大睁开,身上穿着大衣,里面还是睡袍,拍拍嘴巴打了个小呵欠。显瑒已经坐在车子里面了,向外看看她,冷冷笑笑:“姑娘还没醒哈?打扰你睡觉了。”
  “……”她就是看着他,不笑不怒也不愧疚。
  显瑒拉上车窗帘,让司机上路。
  车子正发动,明月像是终于清醒了些,跟上去拍了拍车窗。
  他以为她至少能道个别,或说声平安,窗子摇下来,她说:“你还是不救他?”
  “你有病。躲开!”
  车子扬长而去。彩珠看着衣衫不整的明月发笑,然后带着丫鬟们走了。
  她站在院子里面发了一会儿呆,慢腾腾地回了自己房子,和衣躺在床上,一夜没睡,出去被冷风一激,现在更不困了,便睁着眼睛打量这间自己住了十来年的屋子:小时候的单人床,她被显瑒收了之后换成了双人铜床,圆形的帷幔挂在上面,浅紫色的。铜床的一侧有一张圆脚小几,上面放着鲜花和电话。另一侧是个壁橱,里面有她四处搜罗来的玩意摆设,还有几张她跟显瑒的合影,他们在照片上总不太亲密,小王爷这个人通常走到哪里都是很自在的,就是照相的时候不自在,离开她两丈远,笑也不会笑,身体略微向后,表情和姿态都有点僵硬。壁橱里面还有她爹爹留下的一件东西,当年他演杂耍的时候的红色空帆,上面绣着孙大圣,这帆子她曾带到日本去,后又跟着她回来了,显瑒有一天抖开来看,看了一会儿,又把她给搂在怀里,这时候她知道,他是在心疼她的。
  她趴在枕头上,眼睛里面又酸又胀,心想自己刚才是怎么了?怎么突然间心那么硬?这人要走那么远的路,她却连个平安都不肯说。
  第四十四章
  南一的水痘倒是好了,可是添了毛病,她身上留了好几个红色指甲大的疤,而且见一点风儿就会发烧,原来健壮结实的一个姑娘变成了小弱弱,明月来看她,只见她穿着棉袄,带着毛线帽子,捂在被子里面喝姜汤。
  “我爸一直在找人帮忙东先生的事情。昨晚上告诉我,他被放出来了。”南一说。
  “谁帮的忙?”
  “那可不知道啊。”
  明月拄着下巴出神:“吉人自有天相。”她叹了一口气,“现在想起来还后怕,要是他不能脱身可怎么办?我,我,我这是欠了他一回啊。”
  “不是你欠他的,是我欠的。”南一说,“希望以后能有机会报答他。”
  “你跟那个……”明月看着她。
  南一垂下眼睛:“照理说,应该什么都跟你讲。但是这事儿啊,完事儿了,结束了。”她把汤碗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身子往下滑啊滑,缩在被子里面道,“我原来跟你讲过‘刘大胡子’的事情吗?”
  “谁啊?谁是‘刘大胡子’?”
  “…刘大胡子’是个凶恶的家伙。身高丈二,膀大腰圆,狡猾猥琐,凶狠恶毒。反正他就是个地地道道,无恶不作的坏人。”
  明月看着南一瘦得发尖的一张小脸:“你又要编故事了?”
  她没理地,自顾自地说:“我小时候去乡下姥姥家,学骑马之前先学拴鞍子。他们那里的规矩,如果不会拴鞍子是不能骑马的。我着急骑马,糊弄糊弄就把鞍子绑上了,骑了一会儿就从马上掉下来了,摔了一个狗啃屎,门牙都活动了。我妈又打我,说我‘自作自受’,我心里说不对,才不是我自己的过错,是刘大胡子他害我的。
  这个坏人其实不存在。但是我觉得,找到一个人去恨,去讨厌,去责怪,比承认这是我自己的错误,我自己的毛病,舒服多了。然后我就把很多事情都怪到刘大胡子的身上去。
  比如那年,吴兰英和你,还有我,我们都是被刘大胡子害了。她被刘大胡子害死了。你被送到日本去了。
  这次也是一样,无恶不作的刘大胡子让我认识了一个不应该认识的人。让他去做违法的事情。害我傻乎乎地被捕到牢房里面。又让我浑身长水痘。又痒又丑。不过总有一天,”南一冷冷一笑,“我能逮到他,用我姥姥的剪子戳死他,你等着的。”
  她恨呆呆地说完,转头瞥了一眼明月:“跟你说,你也不懂,是不是?你会不会觉得我坐完牢,有点疯?”
  明月倾身向前,把南一的手握住:“我懂。我基本全懂。你别以为,只有你聪明,别人都傻。”
  南一嘿嘿一笑。
  “这个刘大胡子,我也认识的。他小名叫‘倒霉’,又叫‘命’,或者,”她看着南一的眼睛,“命运。”
  南一看着明月点点头:“透彻。”
  明月忽然咧着嘴巴一笑:…刘大胡子’跟咱俩尤其好,总跟着咱俩,你发现没有?”
  “言之有理。”
  刘太太敲门进来:“南一,绍琪来了。”
  南一立即把被子蒙在脸上:“说我睡了。”
  刘太太道:“那你刚才说话就不要那么大声。”
  “…让他进来吧。”
  董绍琪仍旧带了鲜花和水果来,他没去理会蒙着被子的南一,只与明月寒暄。问到她在哪里工作的时候,明月有点难为情,搔搔头发:“我不做事。”
  南一把被子从脸上拿下来,看着董绍琪:“你管得有点宽不?”
  绍琪笑笑:“我还计算着,得说到第几句,你能把脸露出来呢。”
  “你打扰我休息了。”
  “没有啊,我在跟汪小姐说话呢。”
  “你不要跟我朋友问这问那的。”
  “汪小姐介意吗?”绍琪问明月,明月马上摇头,他又对着南一,“你看。”
  “我就是话不能说太多。我嗓子疼。要不然我不能让着你。”
  “我带梨子来了。”
  “我生病了。没有体力跟你斗嘴。”
  “你病好了,该出去逛逛。”
  南一双手合十,撞撞脑门:“董绍琪君,请给我清净。”
  “你躺在这里好久了。外面雪都开化了,不知道吧?”
  明月道:“南一啊,我过两天再来找你。”
  南一对明月露了凶相:“你现在敢走,以后就再也不是朋友。”
  明月回头笑笑:“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哈。”
  她从南一的房间里面退出来,心里想,这董绍琪先生看上去年轻俊朗,言谈风趣好玩,跟南一倒是蛮般配,他对南一定有好感,否则什么人会那样亲切的斗嘴抬杠呢?无论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希望这个人能够赶走南一身边的刘大胡子。
  明月走了,房间里面只剩了南一和绍琪两人,反而没了话。南一存心要讨人厌,把帽子拿下来,露出两天没洗的头发,又向那人做了个无赖巴拉的表情:“有事儿说事儿,无事儿请走。”
  绍琪倒搬了把椅子,在她旁边坐了下来:“我还真有事儿。”
  “请快讲。我好困。要睡觉。”
  “南一,你对我,可有点意思?”
  南一没听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你当我见天来是为了什么?我们从小就认识的。你觉得我这人怎样?对我有没有感觉?请直言相告。”
  “我觉得你要么就是记性不好,要么就是真的,”南一敲敲自己的脑袋,“真的这里有问题。”
  “为什么?”
  “全城会看报纸的都知道我摊上官非,坐牢的事情。我想过了,我爸妈不需要我伺候,所以我这辈子打算当尼姑了。”她接着就用一根手指头指着董绍琪,“你从小就诡计多端。现在看我刚刚蒙难,百废待兴,想要趁虚而入,占我便宜?我告诉你,你想得美。”
  董绍琪张张嘴巴,叹了口气,像是为她着想的样子:“古住今来,女孩说不成亲,说要做尼姑的太多了,谁越说想要做尼姑谁就越想要成亲。你小时候偷穿你姐红棉裤的事情,我还历历在目。不用瞪我,我说这个不是为了要挟你。是想跟你说,不如考虑考虑我。”
  南一懵了:“考虑你什么啊?”
  傍晚时分,明月买了两支梅花回家,刚进了自己屋子,脱了大衣正要插花,彩珠的丫鬟荷香过来传话,夫人请明月小姐过去说说话。
  “夫人说什么事儿了?”
  丫鬟一笑:“小姐过去就知道了。”
  她换了件袍子才去见彩珠,到了她那里,下人说夫人久等小姐没来,眼下正沭浴呢。明月就在客厅里面等了两柱香的时间,终于被请进了里屋。
  她进去便见彩珠趴在榻子上,黑头发湿漉漉地披散开,覆在肩上。彩珠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袍子,三十多岁专事按摩的婆子正给她揉腰,丫鬟提醒主人,明月姑娘到了。婆子恰好用力按在彩珠某一处娇嫩的关节上,彩珠“咝”地一声,之前那句话权当没听见了。
  时间继续慢慢地磨着,直到一只红绿相间的小鸟儿从座钟的格子里面弹跳出来,宣称已经过了九羔,彩珠方从榻子上慢慢起身,将坐在圆凳上面的汪明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王爷不在,我请不动姑娘啊。”
  明月微微笑笑:“我候着您个把时辰了。”
  “我有话说。”
  “我听着您呢。”
  “咱们两个总得谈谈……”她点了一支烟,“王爷不在,咱开诚布公。这么多年,你一定耿耿于怀至少两件事情,你以为都是我做的,于是怀恨在心。”彩珠说,“一是那年,张真人说你生辰八字与府里人相克,福晋要你代嫁出门。你一定认为那是我策划的,对不对?你被王爷从火车上面给救回来,又侥幸又得意洋洋,心里想我赶你走不成,反而成了笑柄,对不对?
  二是我的女儿指着你的鼻子说‘狐狸’,你想那一定是我这个为娘的教出来的,让她远远地看你,然后教她一遍一遍地说那两个字,然后让她在众人面前表演出来,对不对?”
  明月抬头看彩珠,过往被再度提起,往事历历在目,她锁着眉头,咬着嘴巴想,啊这些话她终于说出来了,“我没有恨夫人。”
  彩珠微微笑,正中下怀:“你没有恨我。但你确实认定那是我做的?”
  “我们从第一件事情说起:你的生辰八字我是改不了的,张真人说的话是真是假你可以不管,你大可以拿着帖子去太清宫问问,看看是不是一样的结果。其实不用问也可以。小王爷收了你之后,你带了什么回来,你自己知道。老王爷立时没了,福晋郁郁而终,我们先不提损失的钱财和名声,还有呢,还有我的女儿…彩珠本来语气和缓,说到这里竟把拳头攥得生疼,浑身的骨骼仿佛都在格格作响,那是一双蒙古姑娘的手,它们在她十二岁的时候拉开了满弓,射死了一只狼。彩珠在一个没落的时代,一个陌生的城市,一个冰冷的宅院里生存,谋划,忍受,失去。如今面对仇恨的根源,她被越压越痛。
  “你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你是谁。我的女儿看透了你,你是害人性命,带来厄运的狐狸精。几年前,你被关进牢房的时候,她被人掳走了,作阿玛的如果能够全力以赴地搭救她,那现在,现在……”彩珠一直以来强迫自己去忘记,用金钱珠宝。
  游戏麻醉自己不要去想起的事情在面对明月的这一刻一一复活。这只仗着男主人的宠爱的狐狸看上去精神健旺,面色红润,美貌犹胜当初,但是她的女儿呢?她年幼的身体可能在冰冷的泥土里破碎腐烂,她若有幸活着,正当筋骨柔软的年龄,会不会被逼迫着,被鞭子抽打着在杂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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