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呼佞臣当道》章节21

  虽然后宫干政,朝堂之上,垂帘听政多年的太后隐隐比甫接掌亲政的幼帝,更强势几分。但对于外放州郡的官吏而言,生杀权力可照样是捏在新帝手中。
  新帝与济王的权利之争,早已天下皆知。
  这时候济王的行踪,照惯例是要启奏皇帝,而非太后。如刘知州所扮演的谄媚惜命之人,又怎会如此自然,毫无疑义的领命?
  再往深里想,那时候突然遇袭,济王殿下带着他杀出重围后,便径直往西郡而去。万翼与济王从小斗到大,早已知济王殿下内里睚眦必报的脾性,这当头,济王没有调转方向,回头遣援兵围剿追究,第一反应却是逃亡,继续往西郡而行……
  万翼眯起眼,济王究竟想做什么?
  又或者说,其实这次遇袭,压根就是他安排的?
  思及当时刺客招招欲致他于死地的狠辣,再对比济王沿途如初坠情网的少年般热烈纯情,万翼心底不由窜上一股寒意——
  “公子?”影一低声道,“夜已深,公子该好好休息了。”
  万翼颔首,心下却依旧如窒息般紧绷着,在寒意下极力掩盖着彷如被初次背叛一般的愤怒,刺痛。
  ……真是个傻子。
  他嘲讽着自己,当初不是打定主意,无动于衷到底?
  影一只是默默的看着公子今夜的反常之举。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公子是个外热内极冷的性子。若只想萍水相交,自然容易无比,但若要进入公子层层封锁的内心,更是困难重重。
  今夜公子的失常,难道竟是不知在何时……公子已被济王暗暗打动了吗……
  隔日午时,万翼才姗姗与花应然结伴而来。
  惯于晨起练剑的济王殿下,早已坐在花厅等他。
  “万翼!”祁见钰亮晶晶的眼睛在瞥到他身边的花神医后,迅速暗下来,“……神医起得也真早。”
  花应然只是微微一笑,未作回答。
  此刻他的心情,好、极、了!
  一日日长开的万翼,姿容也日益姣美惊人。稍事梳洗,拾缀一番的少年一袭简单的乌衣赤带,珍珠发冠,他只是凭栏而立,却是眠藐流眄,一顾倾人。站在他身边,花应然有生以来第一次享受到被忽视的滋味,一路上所有惊艳火热的目光,通通皆聚焦在万郎身上。
  ——这怎不令他欣喜若狂?
  至于济王殿下的心境……不在他的考虑之中。
  万翼在祁见钰身旁落坐,温声道,“殿下,刘知州一事进展如何?”
  祁见钰与他同坐一席……唔,还有碍眼的花神医。
  “隔离所有感染疫民当是首要,”祁见钰道,“接下去就该有劳花神医配药,此次的百两酬劳定不会短了神医,希望花神医能倾尽全力施救……”
  “等等,”花应然摇摇手指,“谁说是百两了?”
  祁见钰黑了脸,“在官道上,本王听你亲口所言。”
  “那是上次的诊金,”花神医开始剔指甲,“现在标准自然不同。”
  “……”
  济王殿下深吸口气,“……那花神医打算要多少诊金?”
  “啧啧,谈钱多伤感情啊,”花神医笑眯眯的翻一翻掌心,“只要再加一倍就可以~?”
  “……你是来趁火打劫的吧?”
  “不不不,在下悬壶济世多年,童叟无欺,这诊金绝对合理,”花应然开始一样样计算了,“殿下你看啊,上次是瘟疫爆发初期,疫病类型单一,同时瘟疫也未蔓延开来,所需的药材当然好解决,可是时隔一个月,这场疫病又开始演化出旁支边症,同时疫民也大大增加,所需要的药材那是……扒拉扒拉。”
  万翼瞥了正在跟花神医杀价的济王一眼,“殿下……”
  济王立刻回头。
  万翼慢悠悠的朝远远缩在一旁的刘知州一瞟,“殿下何须与知州大人抢功?也该适时留一个给知州大人表现的机会。”
  济王殿下顿时意味深长的看了刘知州一眼,咧出森森白牙。
  刘知州:……你们狠。
  “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万翼正待开口,霍然从正厅外传来一阵喧哗,期间夹杂着几声惨呼,乱糟糟成一片。
  在座众人骤然变色。
  “刘知州,这是怎么回事!”
  济王骤然发威,雷霆一怒之下,煞气席卷全场。
  原本正吵吵嚷嚷的侍人兵将瞬间闭嘴收声,刘知州的脸从白转红,再由红转青,战战兢兢道,“……启禀殿下,是,是外面那群刁民……又开始造反了……”
  万翼敏感地挑出一句,“又?”
  “下官该死,下官治下不力……”刘知州匍匐几步,涕泪纵横地跪在二人脚下,丑态百出,“那些刁民这些天来是第三次包围官邸了,可是……可是这一次……这一次想不到竟攻进来了!”
  万翼几乎要为他鼓掌了,看看这精湛的演技,什么昆腔王,柳大班,通通都要靠边站。
  花神医蓦地反应过来,“你说攻进来?”没等刘知州开口,外面越来越近的惨叫声和马蹄声已给了他再明确不过的答案。
  花应然立刻返身要收拾药箱,那都是他的钱啊!钱——
  济王殿下则干脆无比的拉住万翼,将他推到身后,严严实实地藏起来,杀气淋漓的拔剑出鞘,“不过是一群贱民,一会本王先杀出去,你记得跟在我身后,伺机一道突围……”
  万翼只是抿了抿嘴角,“多谢殿下……”
  “你无须对我说谢,”济王殿下头也不回,未持刀的左手却突然握住他,掌心的薄茧紧张地轻轻摩挲了下他细嫩的手背,而后迅速放开,济王殿下耳根微红,“若,若这次顺利回京……本王自当……给万郎一个答复。”
  万翼微笑着说,“……万翼期待着。”
  祁见钰不自觉勾了勾嘴角,看不到护在身后的少年眼底那片冰凉。
  第十四章
  万翼睁开眼时,金乌已坠。
  微薄的淡淡天光正从西天一点点消散,暗夜将至。
  摇摇晃晃的马车在崎岖的山道上前行,山风从车窗灌入,粗糙的草帘子起不了太大的遮挡作用。
  “……子……公子,万公子……”
  呼唤他的声音极远,又似乎极近,额上突然一凉,万翼艰难的转头,发现身旁静坐着熟悉的美青年,“……花神医?”
  花应然笑着点头,便要弯身去扶他,“公子可终于醒了……”
  万翼在他的手触上肩膀之前便往右一避,摇摇头,“不必,万翼可以自行起来。”
  花应然收回手,脸上的笑容不变,只道,“本是小小年纪……公子,实在不必这般逞强。”
  万翼未接这个话题,只做答谢,“这一路多谢花神医照拂。”
  他心中警铃大作,不知在他昏睡这段期间,花应然……可有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从半开半闭的草帘子往外看去,马车两旁,皆是衣衫褴褛的流民,他们除了少部分持有从知州那收缴的精良武器外,大多数连一把趁手的刀剑都没有,只零零散散的握着锄头或是木棒铜斧……再远一些,就是被绳子串成一串的俘虏,他们身上的兵服破了大半,鼻青脸肿,蹒跚着被流民们驱赶着,跟上大队。
  两日前的流民暴乱,万翼与济王夹在大批人群中突围,却走错了方向,竟是跟反叛主力正面对上。
  他心中本已不再信任济王,双方混战一夜后,他趁乱寻隙甩脱济王,径直往后山奔逃,却正正和躲在那的花应然撞上了。
  花应然身为医师,这支缺乏武器医药的流民大军正急需这样的医师加入,因此跟上花应然定能保下安危。
  果不其然,俘虏了他们的叛军得知花应然的医师身份后予以礼遇相待,是夜,此次的叛军头子,魏非,便召见他们二人。
  万翼仔细回想魏非的一言一行,直觉那次会面,似乎有什么事情,在他的掌控之外发生过。
  那魏非出乎意料的年轻,他的模样并不出挑,身形健硕,一张端正而平凡的脸上,给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对有如寒潭的锐利双眼。
  万翼有注意到,当那道锐利的目光扫到自己后,他面上似乎微微有些变化,但只是一闪而逝,他看不分明。此后魏非便当他是隐形人一般,径自与花应然商谈医治受伤流民所需的药材和时间,俨然欲将花应然发展成叛军的随行军医,甚至在他们离开后,魏非又遣来一个小童和丫头照顾花应然的起居。
  或许是一路奔波,亦或许是病体未愈,当万翼回去后才刚一粘枕,立刻便昏睡过去,直到现在金乌西沉,方才醒来。
  只是临睡前,万翼还是临时歇在被流民占领的叛军耳房里,可当他再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在行驶的马车上,这怎不令他心生戒备?
  ——“差点忘了你已有一天未进食了,”花应然看向靠坐在角落的万翼,道,“你且等等,我让十郎给你热粥。”
  万翼道了声谢,而后不经意道,“车队已行了多久?怎的今早上路时不唤醒我,真是有劳花神医了。”
  花应然道,“在下看公子面青唇白,病体支离,还是好生休养为佳,否则将来若不美了可怎么办?”
  万翼囧然了下,道,“……君子重德不重貌。”
  花应然霎时飙泪了,他郑重地按住万翼的肩,严肃道,“假如公子不美,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万翼额上瞬间黑线爆增,“……” ̄口 ̄||
  花应然道,“公子只需知道,在下能遇见你是命运的安排……我会用尽各种方法,最大限度的保存并开发出公子的美貌……”
  万翼嘴角抽搐了下,“……多谢神医费心。”
  “这是应当,应当的。”
  万翼默……两人一时再无话。未几,一个布衣小童端来一碗热粥,“神医大人,你的粥好了,小心烫……”
  花应然笑着接过托盘,摸摸小童的头,再取过一旁的红装小丫头捧着的菜碟,轻轻放在万翼面前的小几上。
  万翼低头开始用膳,“有劳了。”
  花应然捻起一根金针,“哎呀呀,公子怎的如此多礼?大家现在同是天涯沦落人,互相照应是应当。”
  万翼未吭声。
  花应然将药箱打开,几根金针一字排开,“公子,等会用完膳,容在下给你扎几针,保证明日就神清气爽。”
  万翼依旧不出声。
  “公子怎么都不说话?是担心诊金吗?不用担心,如果是公子的话,在下不收钱啊~”花应然热情万分的开始绕着他转。
  万翼只是抬眼一瞥,任他如何逗引,一直保持着沉默是金的最高状态,直到慢条斯理的将粥全吃完后,万翼才再度开口,“食不言,寝不语。”
  花应然默……
  万翼继续道,“金针留给神医自用吧,万某只要几包汤药就好。诊金,我会按原价付的。”
  “哎呀,万郎你好见外呐……对了,叫公子万郎可好?”花应然道,“大家都这么熟了,何况还要共度接下去几天,就不必这么生分了是吧。”
  万翼斜睨他一眼。
  ……你不是都已经叫了。
  花应然凑近他,继续自来熟道,“来来,既是熟人我就不兜圈子了,万郎,我悄悄问你个话。”
  “什么话。”
  “就是魏非,”花应然一手支在脸上,偏过头低声道,“万郎可认识这个人?”
  万翼蹙眉,“怎么了?万某此前从未见过他。”
  “那倒真是奇了,”花应然搓搓下巴,“此前那魏非其实只打算留下我一人,结果不知为何,昨夜之后,他便未再遣人将你带去后方的俘虏营……”
  万翼惊讶道,“但万某确实未有与此人相交的印象。”
  “是啊,还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桩无头公案令两人云里雾里,可真正的答案,便是只有那魏非知道了。
  入夜扎营后,主帐内一个华发早生的中年男子道,“公子昨夜为何要留下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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