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流萤》章节2

  “哎呀萧萧,老妈都没你那么烦,现在她老人家不在了,你倒好,马上接任。真是,我什么时候才能耳根清静。”黎珂呵呵笑着,点了点黎箫的鼻子,笑骂:“小老头。”
  这是他们哥俩小时候吵架给对方起的外号,黎箫是“小老头”,黎珂则是“皮猴子”。多年后,再度听到弟弟这么称呼自己,黎箫不禁想起父母在世时一家团圆,其乐融融,自己虽然身体不好,可也没有现在这么脆弱,最重要的是珂珂那时候天真活泼,犹如清晨阳光下最璀璨夺目的露珠,充满了朝气和无限的可能性。现在却为了自己,放弃了深造,小小年纪就要在医院与公司之间疲于奔命。他虽然每次在自己面前都一幅若无其事的轻松笑脸,可黎箫知道,那笑脸下不知掩藏着多少艰辛苦辣。他看着弟弟的脸,一时间巨大的自责涌了上来,轻声说:“都是我——”
  “嘘,别说。”黎珂伸臂将黎箫揽回怀里,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胸膛上,用下巴摩挲着他的头发说:“别说,萧萧,求你,不要否定我这么长久的努力,好吗?”
  病房内的空气一下子都有些凝重。陈允墨虽然恨不得自己才是那个与黎箫相依为命的人,可也知道此时此刻,让这两兄弟单独呆会比较重要。他咳了一下,说:“那个,我也该去巡病房了,不然老板那边不好交代。小张,跟我一起来吧。”他恋恋不舍地看了眼将脑袋埋在黎珂怀里的黎箫,抬步走出了病房。小张不敢有违,一路跟着他走了出来。发觉他走的方向不是病房,倒象是电梯,不禁开口问道:“陈医生,不是巡病房吗?”
  “哦,我先下去,有点事。”陈允墨头也不回,按了下楼的电梯按钮,走进了电梯。
  陈允墨此刻那颗医学博士的脑袋里杂乱无章地想着一些东西。从初见黎箫的惊艳,到这一年来的朝夕相处,他承认自己对黎箫毫无疑问是喜欢上了,对这个柔弱无依的人他是一百二十个愿意来承担,来照顾。问题是,这种喜欢,这种承担和照顾,他能够做到什么程度?而黎箫,几乎有三分之二的人生在医院内度过的黎箫,又能够接受他的承担和照顾到什么程度?不,不,应该是黎珂能够让黎箫接受自己的承担和照顾到什么程度?陈允墨苦笑了一下,今天的场面令他再一次确认,在黎箫与黎珂兄弟之间,要插入一个外人是件何其艰难的事情。黎箫与其弟弟之间,既有深厚的兄弟之情打底,又有患难与共的生活为基。再加上,哥哥对弟弟那种由来已久的歉疚和依赖,弟弟对哥哥那种不言而喻的保护与独占,这都让陈允墨感到万分为难。那么,自己对黎箫的一腔真情又该何去何从?不是不知道一个处于事业上升阶段的外科医生陷入一场与男病患的同性恋会冒多大的风险,但已经投出去的感情又岂能用理智约束,用道德规训?他揉了揉太阳穴,只觉思考这些问题比做一个大型手术还令他头疼。
  哐当一声的电梯门令他惊醒,他跨出电梯,径直走向二楼住院缴费处。当务之急是把黎箫的命保下来,只要这个美丽的人儿能够活在他活着的世界,能够跟他头顶一样的天空,呼吸一样的空气,他愿意做任何事情。陈允墨没敢告诉黎箫,他甚至偷偷将自己的血型与肾脏与他的做了比对,奢望能用自己的器官挽救他的性命。可惜这个机率太低,期待的幸福并不能如愿以偿落到他头上。那么自己能做的,大概就只剩下帮他做检查,替他出点小钱,交点住院费差额吧?陈允墨再次嘲弄了自己,因为大宗费用,那真正会逼垮一个普通家庭的药费和检查费,还得由那个弟弟,那个黎箫心心念念的珂珂才有资格承受。
  排在他前面交钱的人还有好几个,尽管他凭关系插队,但他并没有这么做。在这一刻,陈允墨陷入了自己的思维当中,等到轮到自己时,时间已经过去好一会。收款的工作人员见到是他,忙笑了起来说:“呦,是陈医生啊,怎么不直接过来,还排什么队呀,瞎耽搁功夫。”
  陈允墨也笑了,说:“今天正好不轮到出诊,有点空呢。”
  “得,交什么费呢?您家人还是朋友?单子呢?”
  陈允墨这才想起,自己都没有拿黎箫的住院单下来,说:“哦,朋友的,就是住院费,我先垫一下,回头再补你单子,行吗?”
  对方应允,陈允墨报了黎箫的病房号和床号,正拿卡划账,旁边就听到黎珂的声音气喘吁吁地传来:“陈医生,你,你不是来帮我哥缴费的吧?”
  陈允墨转头,正对上黎珂那张漂亮的脸,他笑了下,说:“对啊,怎么说也是我擅自给小萧调的病房,应该我来出这份钱。”
  “没这个道理,我自己的哥哥,我负责,不用你一个外人瞎操心。”黎珂口气很硬,啪的一声将一张银行卡摔到柜台上。
  工作人员迟疑地看看他,问:“陈医生,您看——”
  陈允墨笑笑,示意他继续划卡,别管黎珂。对方三两下就划了帐,拿了银行账单让陈允墨签名,陈允墨签了,回头跟黎珂说:“别在这吵,传到你哥耳朵里就不好了。我们呆会出去谈谈?”
  “怕你啊。”黎珂头一横,神色中却流露出无法掩饰的孩子气。
  陈允墨这时讪笑了一下,光顾着把黎珂视为情敌,倒忘了,这根本还只是一个孩子。
  第 2 章
  “姓陈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我哥打什么主意呢?我告诉你,我绝对不会让你欺负他的,趁早你给我死了这条心。”一到医院庭院的幽静处,黎珂便气势汹汹地冲陈允墨喝道。
  陈允墨看着他,这个男孩五官不象黎箫那样漂亮得无以伦比,却仍然相当耀眼,尤其在生气的时候,眼睛湛湛生辉,俨然一只被人冒犯了领地的小兽。他到底还是个孩子啊,陈允墨在心底叹了口气,听说曾经是某大学的少年大学生,智商很高,十六岁就念了本科。但为了给哥哥治病,却临毕业一年就辍了学,到处打工挣钱,为哥哥的医药费苦苦挣扎。他是真心心疼这个男孩,也是真心想为这两兄弟减轻负担,思及此处,他不仅放柔了语气,说:
  “黎珂,你为什么一定要把我的好意当成对你哥打坏主意呢?我把你哥当成朋友,帮朋友垫点住院费,而且还是因为我的缘故多加的住院费,这本身无可厚非啊。”
  “胡说,有天天没事找事在病房里瞎转悠的朋友么?有聊天聊到要拉小手的朋友么?我哥那么单纯一个人,他不可能懂,我也不会让他懂,但这不意味着你就可以欺负他,你别忘了,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我!”
  “黎珂,我要怎么说你才会相信我,我真的只是想帮你哥的忙,帮你的忙,这么简单一件事,你为什么非要上纲上线呢?”
  “那你说,你发誓说,你对我哥没企图,你不喜欢他,你不是一同性恋。”黎珂指着陈允墨的鼻子,声音尖利了起来。
  陈允墨一下子噎住了,他确实不是单纯要帮黎箫,他确实是对黎箫心存爱慕。
  “说不出来了吧?我就知道,你这样的伪君子,看到我哥那么漂亮的人,就胡扯什么关心啊,好意啊,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心底打的龌龊念头。你今天说帮他付住院费,明天是不是帮他付手术费,后天是不是名正言顺地照顾他,好把他照顾到床上去?”
  “黎珂,你给我住口!”陈允墨忍无可忍,喝了他一句,却看见这个男孩眼里隐约闪动着的泪光,忽然想到在这个社会上,一个孩子独自保护另一个孩子,是多么艰难一件事,尤其黎箫还长成那样。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怒气平息了下来,尽量口气宛转地说:
  “是,我是喜欢你哥,任谁站在这里,我都可以大声说出这句话。我不觉得喜欢上你哥有什么丢人的,相反,如果与他这么朝夕相处,还能不为所动,那才是件奇怪的事。但是,黎珂,现在的问题不是小萧会和我好还是和谁好,现在的问题是小萧能不能活下去。你是他唯一的血亲,你的肾脏都不能与他匹配,我真不知道,茫茫人海到哪里去找一个肾脏来给你哥。况且,换肾的风险极大,就算成功换了肾,还很有可能出现第二次肾衰竭,到目前为止,活过十年的病人并不多见。”
  陈允墨扶着额头,惨笑着说:“我不怕告诉你,做了这么久医生,我从没有觉得自己这么没用过,你还有闲工夫担心我意图不轨,嗬嗬,我要是能意图不轨,最该高兴的人是你,因为起码你有个活着的哥哥。”
  黎珂被他一席话说得脸色苍白,豆大的泪水开始直直从眼眶里滑落。陈允墨心里不忍,说:“黎珂,你不要灰心,也许明天就有合适你哥的肾源呢?”
  黎珂宛若未闻,继续狠狠地,大颗大颗地滴下泪水。
  “黎珂,别哭,如果你都撑不住了,你让小萧靠谁?”陈允墨从衣袋里掏出纸巾,递了过去,黎珂一声不响,接过来使劲擦了擦眼眶,哑着声问:“刚刚,补的住院费,多少钱?”
  “两千三,不要还我,我能为小萧做的事本来就有限,让我为他做一点吧,请你。”
  “成,但你记住,这是你自愿的,我和我哥,不欠你。”黎珂抬头,眼睛红红的,但又恢复了刚刚凶狠的光。
  陈允墨点了点头:“这是当然,我知道的。”
  “那好,我走了。”黎珂低头,从陈允墨身边走过。他的头发有点长,在刚刚飘着毛毛细雨的空气中浸润过,湿漉漉的,称着雪白的颈项分外分明。黎家两兄弟都有不俗的相貌和剔透晶莹的皮肤,因此当这后颈上一处紫红色淡痕在黑发下露出时,一下子就攥住陈允墨的视线。他心里咯噔了一下,看着黎珂慢慢走远,凝望着少年的背影,陈允墨没来由觉得他比一年前初见到时,要瘦了许多。
  之后连续两个星期,都是烟雨蒙蒙的日子,春季在这个城市便是以这种方式,固执地,无孔不入地留在自己的印记。不知道人们怎么能从这样的雨里看出诗意来,还用那么多美丽的文字来赞颂,难道仅仅因为雨丝轻柔么,仅仅因为那雨柔软,勾起你额外的愁绪和伤感么?黎箫拥被坐在病床上,看着玻璃窗上潺潺的雨痕,百思不得其解。在他看来,那雨都下到他心底去了,因为深深地掩埋进心底的空洞当中,所以现在每个毛孔,都开始往外泛着水汽,每处关节,都在叫嚣着酸痛,每一寸皮肤,都在被看不见的细菌所侵占,等待从中冒出霉菌的绿毛来。
  黎珂已经有四天没有来看他了,打了电话来,告诉他的是公司派他出差,推不掉的事情。珂珂就像妈妈一样,即使人不在身边,却仍然事无巨细交待了许多他应该注意的事项,什么时候开始,这个记忆里会跟自己抢玩具,抢零食,抢电视节目的小弟弟,也变得如护犊子的母兽一般,完全不能信任他自己照顾自己的能力,哪怕他在电话里保证再保证,珂珂还是不放心,又将陈允墨叫去听了大半天,估计暂时交付了监督他作息饮食的大权。
  黎箫可以确定,黎珂与陈允墨就在他看不见的某个地方达成了某种协议。黎珂对他不再怒目而视,虽然态度不好,也很警惕不让陈允墨靠近自己,可总不至于再动不动出口伤人。陈允墨方面也很奇怪,黎箫注意到他注视着黎珂的眼神,竟然有些隐忍的疑惑和心疼。这是怎么回事?黎箫将下巴搁到膝盖上,想起前天,陈医生有意无意地问起自己,知道珂珂做什么工作吗?黎箫心想这还用说吗,珂珂做软件工程师是从他进大学之前就决定好了的呀,用珂珂的话说,也只有这样的新兴行业才会高薪至此,负担他昂贵的透析费和药费。但他知道即使是这样钱还是不够的,因为每逢二四六晚上,珂珂还要去酒吧当调酒师打工。黎箫想到这里,心底又无限自责起来。都是这具破烂的身体不争气,要不然,象珂珂那样英俊的年轻男孩,正该在大学深造,前途无量,备受女孩子欢迎才是啊,哪里需要去打两份工,都累得瘦了。
  “黎箫,有你的电话,快去接。”小张护士从病房门口探了脑袋进来冲他喊。
  “好的,谢谢。”黎箫想肯定是珂珂打来的,这个时候,别是出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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