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醉》章节4

  鸾小声提醒道。
  “大臣?大臣们不济事,”轻凤满脸鄙夷地斜着眼睛,“我没出山的时候就知道,如今的皇帝都归太监管,要不然,昨天那些太监们敢杀皇帝吗?”
  “嘘……”飞鸾示意轻凤噤声,小心地盯着打不远处路过的一名宦官,等他走远之后才又悄声道,“那我们是不是要等到新皇帝即位了,再去祸害他?”
  “对!”轻凤十分肯定地点点头,却将逍遥人间的打算略过不提。
  “啊,那求新皇帝赶紧即位吧,这样我们祸害完两个皇帝,就可以回家了!”飞鸾抬头望着骊山顶上苍茫的天空,虔诚地祈祷。
  轻凤拿自家傻乎乎的大小姐没有办法,只能一边含糊地敷衍她几句,一边暗暗翻了个白眼。
  却说刘公公一党在合谋除掉了唐敬宗之后,也的确很为下一任皇帝的人选而操心,他们在经过一番精心筛选之后,最终假冒敬宗的旨意,选立了敬宗的叔叔、绛王爷李悟做代理监国。当那位二十颇有余、三十尚不足的王爷赶到骊山来为敬宗主持葬礼的时候,轻凤远远瞧见了他,可是相当的不满意。
  我呸!怎么是个老头子!轻凤在心里骂了一句,掉过脸一本正经地对飞鸾道:“我说,其实死了一个皇帝就算够本了,咱们还是回骊山吧。”
  “这怎么行?说好了我们俩一人除掉一个皇帝的,现在新皇帝来了,我们怎么能走?”不料飞鸾一根筋又有责任心,所以这一次反倒换她回绝了回骊山的提议。
  在这里我们实在不能责备轻凤稚嫩的审美观,她与飞鸾虽是修行多年的小妖精,换成人类的年龄却也不过才十三四岁,在这样的豆蔻年华,谁会喜欢上一个至少比自己大一轮的“老头子”呢?
  黄轻凤对于大小姐竟敢不听自己的话这件事,感到非常的愤怒,于是她和飞鸾披麻戴孝,混在妃嫔哭丧的队伍里一路走回长安大明宫的时候,她一直都在假惺惺地抹着眼泪念叨飞鸾:“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啊?!侍寝这么痛苦的事情,我哪忍心看着你去受罪呀?!我本来想着,那皇帝就算是你害死的,我不邀功领赏,只拿着玉玺去向姥姥交代,事情也许就能对付过去啊,你却把我的好心当做驴肝肺,唉,可怜你一口一口喝着我娘的奶长大,倒拿我不当自己人,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就这样一路从骊山唠叨到长安,飞鸾的耳朵里简直要结了茧子,轻凤老驴拉磨般的轱辘话,配合着队伍里哀而不伤的凄厉干嚎,让飞鸾的心境也不禁跟着凄惶起来,她真不想使从小陪着自己一起长大的好姐妹为难,所以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不该那么坚持……
  就在飞鸾左右为难的时候,大明宫里的那些“男人们”同时也在谋划着一个秘密。
  原来刘公公一党拥立了绛王之后,又商议着剥夺其他宦官手中的权力,这可就惹恼了左右枢密使王守澄、杨承和以及左右神策军中尉魏从简和梁守谦——在那个年月,任这四样要职的宦官们被称为“四贵”,是宦官中的实权人物。
  于是当王守澄等人联合朝中元老,趁绛王李悟进宫时,借讨逆之名派出左右神策飞龙军将刘公公一党尽数诛杀,连绛王李悟也死在乱兵之中的时候,轻凤与飞鸾混在乱作一团的妃嫔队列中,真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两、两、两,两个皇帝了!”飞鸾结结巴巴地喊道,觉得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
  这时如释重负的轻凤也点点头,刚想说她们可以回家了的时候,她却一眼瞥见了宦官四贵们拥立的少主——那是唐敬宗的弟弟,江王李涵。
  当那位即将年满十六岁,被沉重的十二章衮服压身,在数九严寒和腥风血雨中显得弱不禁风、却又沉静地接受命运巨变的苍白少年,以琉璃般脆弱却高贵的帝王之姿遥遥出现在紫宸殿上的时候,她黄轻凤终于知道,自己除了拥有好吃懒做、自私自利这些优点之外,还是个看见了帅哥就走不动路的无节操动物。
  “姐姐,现在已经死了两个皇帝啦!我们总算可以回家了!”
  “不,刚刚死的那个只是代理监国,不算皇帝,这个才是第二个皇帝……什么都别说了!你吃了我亲娘的奶,就得听我的!”
  于是,我们的小黄鼠狼和小狐狸的故事一直讲到这里,才算真正的开始……
  第五章 春游
  话说当日,那个让轻凤走不动路的江王李涵登基以后,这一晃已过了三年,如今天下正是唐文宗太和三年……各位看官不要纳闷这个故事为何要在此处跳跃,因为对于黄轻凤来说,这三年压根是空白的,所以略过不提也罢。
  若论我们神通广大的黄轻凤为何会拿一个少年皇帝没辙,这可就说来话长了,不知道大家读过《上阳白发人》没有?其中有这么两句:
  皆云入内便承恩,脸似芙蓉胸似玉。
  未容君王得见面,已被杨妃遥侧目。
  这说的虽是天宝年间杨贵妃的事,在这里拿来比轻凤,倒也算“虽不中,亦不远矣”。原来江王李涵在成为天子前,本已经纳了两位妃子,分别是如今的王德妃和杨贤妃;而李涵又很宠幸其中的杨贤妃,偏巧这位妃子也和天下所有善妒的女人一样小心眼,李涵用情专一再加上妒妃固宠有方,被远远安置在大明宫外歌舞教坊里的黄轻凤,得兴多大的风才能在不喜享乐的李涵跟前掀起浪呢?
  所以说对于一个妖孽来说,要勾引一个荒淫无道的皇帝很容易,要勾引一个用情专一的皇帝却很难,要勾引一个勤俭务实又对悍妻用情专一的皇帝,那更是难上加难!
  话虽如此,我们的黄轻凤可绝不会承认自己无计可施,她将这三年来自己与李涵之间毫无进展,统统归罪于她和飞鸾作为“先帝遗宠”,必须为那短命的敬宗李湛守孝三年。
  文宗李涵生性崇尚俭省,在继承了哥哥的帝位后,先后遣散了数千名宫人,飞鸾和轻凤之所以没有被送出宫去,除了轻凤的拼死请愿以外,敬宗的遗诏也起了相当大的作用——大家应当都还记得那日敬宗在欣赏过飞鸾轻凤的歌舞之后,是如何兴高采烈地说出这样一番话的吧:等回到大明宫里,我要用玉为你们琢个芙蓉宝台,专供你们歌舞用;你们怕风吹日晒,我就筑金屋宝帐,不怕你们像雪一样悄悄化咯!
  对!就是这么一番话!俗谓君无戏言,当日李湛的一言一行,可都有史官在一旁记着呢,更兼有那些喜欢溜须拍马的人,皇帝一发话,他们早早便将消息放了出去,以期回到长安大明宫之后,天子能够龙心大悦,进而嘉奖这些善于“揣摩圣意”的贤能。
  因此当唐敬宗的灵柩被扶回长安时,飞鸾和轻凤的玉芙蓉宝台、金屋宝帐早已列入了内侍省的计划。于是江王李涵在继承哥哥江山的时候,便也无可无不可地顺带接收了这两位“浙东国”进贡来的舞女,甚至连打造芙蓉宝台金屋宝帐的计划,也没有被勾销。
  这一切真是正中轻凤的下怀,哪怕需要假惺惺为先帝守孝三年呢,那点时光对于她们来说,也实在太过微不足道。
  唯一使轻凤心痒难耐的,是她自己与飞鸾寄身教坊司,还没搬进大明宫里,与李涵之间隔着好几道宫墙,很有点咫尺天涯的意思。
  不过这一点轻凤也不怕,对于一个肩负着魅惑君王败坏朝纲的妖孽来说,这点子距离,还能算难处么?于是在太和三年春天脱掉孝服的黄轻凤,抱着天生丽质难自弃的自信,在这一天清晨例行公事地搽过二两胡粉和胭脂之后,对依旧窝在帐中赖床的飞鸾嗤之以鼻:“瞧你这点出息!”
  “唔,不知怎么的,一到春天人家就容易困啊……”飞鸾缩在被子里喃喃回答轻凤,连眼皮子都懒得睁开一下。
  “你哪个季节不这么说?换套说辞行不?”轻凤颇为不满地白了她一眼,又回头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匀了匀胭脂,“要是都像你这样不思进取地堕落下去,我们何时才能勾引到皇帝呢?”
  “都已经三年了……”飞鸾自暴自弃道,“皇帝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
  “你可不能这么悲观,你瞧,我们住在这金屋宝帐里,冬天不穿绵、夏天不流汗;吃的是荔枝香榧子、龙脑和金屑,你知道宫里的人怎么议论咱们吗?说我们是‘宝帐香重重,一双红芙蓉。’嘿,再这么折腾下去,皇帝迟早也会对我们留心的。”
  飞鸾在被窝里翻了个身,懒懒打了个哈欠:“你说你这不是穷折腾嘛,说到荔枝香榧子,那我也是喜欢吃的,可金屑龙脑你也问内府局要,有什么用?听说皇帝可不喜欢奢侈浪费了,你这样,当心他更不喜欢……”
  “说你笨你还不高兴,要是咱们不会折腾,如今能过得这样舒心吗?若不是教坊的善才以为咱们不能经风吹日晒,还能由着你这样赖床睡懒觉?再说了,没有龙脑内服外用,咱们一只狐狸一只黄鼠狼,那气味能闻吗?”轻凤把眼一瞪道,“金屑那是留着备用的,等我攒够份量了,我就一次把它们都熔成金锭。我们现在虽在宫外,却也不是自由之身,比不得在民间没有后顾之忧,可以拿树叶子变钱骗人,等有朝一日进了宫,也好方便我们四处打点,这就叫钱能通神!”
  哼哼,这三年真是多亏了她轻凤冰雪聪明,否则日子哪能过得像现在这样有声有色呢?
  “嗯,嗯……”飞鸾对轻凤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随便哼哼了两声,转眼便又睡死了。
  黄轻凤冲飞鸾撇了撇嘴,径自起身望着窗外晴好的春光,悄悄蹙起了眉。如今一切都好说,唯一摆在她面前的难题是:天子李涵励精图治、杜绝奢靡,已经许久不曾举行宴乐、召教坊的歌舞伎进宫侍奉了,那她该怎么邀宠呢?
  正当黄轻凤冥思苦想的时候,老天爷这三年来竟然头一次睁开眼睛,将一块馅饼从天上扔下来,准准地砸在轻凤摇摇晃晃的脑袋上。
  只见一个绿衣宦官同着教坊里的善才从黄轻凤的窗下经过,头一抬正巧看见了俏生生的轻凤,于是笑眯眯地同她招呼道:“哟,轻凤姑娘,明天是清明节,陛下在麟德殿宴请百官,完后在玄武门下还有拔河赛,你去不去?”
  原本无精打采的轻凤一听此言,登时喜出望外地拍着窗棂大喊道:“去!我当然去!”
  眨眼到了第二天,这日黄轻凤起了个大早,神清气爽地把飞鸾从被窝里拉扯了出来,激动地催促道:“快起来!决定命运的时刻来到了!”
  飞鸾昨夜和轻凤玩了一宿的双陆,此刻被她吵醒,简直比死还痛苦:“唔……年年都决定命运,命运不还是这样……”
  “不管怎么样,你赶紧给我起来!”轻凤把眼一瞪,恶狠狠地看着飞鸾,直到她唯唯诺诺地乖乖起床才作罢。
  “看哪,这不是能起来嘛,每次你都能这样争气点该多好,非要逼我又念叨你……”轻凤监督着飞鸾穿好裙子,自己也换了一身光鲜衣裳,照旧对着镜子搽了二两胡粉,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这才与飞鸾一起等着往大明宫里去。
  每年到了清明时节,长安城的男女老少们便倾城出动,乘着车跨着马,去园圃或者郊野搭起帐篷,在一片明媚的春光里举行探春之宴。正是:
  九陌芳菲莺自啭,万家车马两初晴。
  这一天人们不但踏青野炊,还要进行各式各样的娱乐活动,例如蹴鞠、秋千、拔河、马球等等。大家在窝了一个冬天之后,趁着二月这乍暖还寒的晴朗天气,当然要好好活动一下筋骨!
  文宗早在前两天的寒食节就赐下了秋千、气毬、马鞭和球杖,因此今日的大明宫里自然是衣香鬓影冠盖云集,到处是一片欢声笑语。文武百官和神策军们混在一起,有在飞龙院打马球的,有在毬场蹴鞠的,嫔妃和宫女们则聚在各殿打秋千、斗百草,正是:
  蹴鞠屡过飞鸟上,秋千竞出垂杨里。
  好一派初春胜景!
  且说黄轻凤一进大明宫内廷,就心潮澎湃、斗志昂扬,简直要随着太液池上的春风一起飘飘然起来。这一次她又拿出笛子故技重施,可惜骊山的鸟雀不讲良心,这几年场子赶多了就心生怠慢,只稀稀拉拉飞来了几只,绕着轻凤交代完自己得趁春天觅食孵蛋的难处之后,就拍拍翅膀飞走了,结果文宗连个正眼都没多给轻凤一个,气得她在笛声中一直骂鸟。
  在与教坊各部的歌舞伎们一起献艺之后,轻凤便一直左顾右盼着寻找圣驾。只有飞鸾还在傻乎乎地一边嚼着子推饼、一边喝糖粥。
  “你缺心眼啊!”轻凤忍无可忍,拍掉飞鸾手中的汤匙,“到了后宫还只顾着吃,后宫是什么地方?今天是什么日子?这内苑清明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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