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女人的小心眼,但若刻意攀援上去,我的谋逆大罪可就连动机都有了。
抿了抿唇,我强笑着辩解:“皇后,势败休云贵,国亡莫道尊。当日南楚的国主,如今也是大周的众臣子之一,所谓的皇亲国戚,也就和当日南楚的子民一样,如今都已是大周的子民。臣妾虽是愚钝,也知道顺承天意民心,一心服侍好皇上,绝不敢有半点异心。”
“啪”地一声,沈凤仪已一掌击在了案上,怒道:“好一个装痴作傻的奸滑女子!平时看你倒是笨嘴拙腮话都回不完整一句的,这时倒是滔滔不绝了?现在如果本宫问你谁是同谋,是不是更要推个一干二净呢?”
膝盖处钻心的疼痛激得我身体哆嗦,额上也滴下了汗珠。可这时我也只得急急叩下头去,颤着声说道:“皇后明鉴,臣妾绝不敢勾联外人做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想皇上身体素来康健,即便被歹人下了毒手,也定会有御医妙手回春。到底皇上在哪里中的毒,想来皇上心里应该清楚得很,到时皇后一问便知。”
沈凤仪冷笑,“皇上年轻,又给你这狐媚子的模样迷惑住了,到时听你几句花言巧语,耳根子一软信了你的话,日后还不知怎样被你算计!本宫念在你服侍皇上一场,才和你废话这许久!本宫这就告诉你,好好招出同党便罢了,如果再执迷不悟,不过是让自己死前也多吃些苦头而已!”
死前让我多吃些苦头。
言外之意,她并没打算放我一条生路,而我更是没有机会,再去等永远不会再回来的那个人。
手用撑紧地面,咬一咬牙,我站直了身。
墨玉般的金砖地面,被掌心温热的湿意渍上了一层白蒙蒙的水汽,迅速在清风中消逝,无影无踪。
黯然笑了笑,我轻声道:“皇后娘娘,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果宁清妩因宠获罪,一根白绫足矣。宁氏满门已绝,南楚家国两破,臣妾既与南楚皇族相关,受到诛连也算是命中注定,并不会怨天尤人。”
当着一众宫女内侍,沈凤仪脸色变了,喝道:“你敢指责本宫心胸狭窄,容不得后宫妃嫔么?给本宫掌嘴!本宫一心为了皇上着想,才下定决定,彻查宫中奸细!想你如今不过一小小宫婢,如无内应外援,哪里得来的毒药加害皇上?”
已有宫女走上前来,执住我双臂,狠狠两巴掌,打在我面颊上。
清脆而沉重的耳光声后,我的耳中阵阵地嗡嗡乱响,发髻散落下来,黑发流离铺下,半掩住了面庞,而双颊更是立刻火辣辣的肿胀起来,一时也感觉不出疼痛,只是嘴中咸腥得厉害,弯着腰咳了一声,吐出的竟是鲜红一片。
这位皇后倒是教训人的高手,连手下责罚起人来,也懂得怎样让人伤得更重。
相思天涯,魂散梦亦凉(三)
我轻轻一笑,眼内似乎也和面颊一样灼烫起来,不以为意地望向皇后,“是,我原不过一个小小宫婢,并无内应外援,哪里来的毒药加害皇上?皇后若不问出个子丑寅卯来,随意赐了宫妃死罪,日后皇上或太后追究,不太好回话。可皇后便是打死了我,我也没法平空编个内应外援来向皇后交待啊!”
“打死也不肯说么?打死也要保护你们南楚藏在我大周皇宫中的同党么?好,本宫倒要试试,到底是你的嘴硬,还是熹庆宫的板子硬!”
她扬着头,走到我跟前,毫不客气地瞪着我。
除了过于厚实的唇,我更留心到她的眼中,那因掩不住的妒火而跳动的血丝,极大的损伤了她那本来还算艳丽的容貌。高挽的凌云髻上,贵重的镶红宝石九凤朝阳赤金步摇正折射出了凛冽锐利的光芒,威煞有余,而宽慈不足。
母仪天下?
就这等心胸,纵有几分心计,我也不曾放在眼里。
我轻蔑地一笑,尽力挺直着肩背,直视着她的眼睛,再也不掩饰我内心对她的不屑和轻视。
皇后又如何,诚如她自己所说,我于南朝,是绝对的名门之后,出身尊贵;而她不过是出身草莽的武将之后,能做上皇后宝座,不过因缘际会,名门闺秀在耳濡目染中培养起来的温柔内秀,并不是金玉锦缎便能堆积出来的。
因此,唐天霄只会把她的趾气高昂当作翅羽鲜明的公鸡,而不是优雅高贵的金凤。
我的轻蔑落在沈凤仪眼底,便见她那深褐的瞳仁中跳起了簇簇火焰,蓦地奔自己凤座,一拍乌木案几,喝道:“来人,把这贱人拖下去,去衣受杖,打到她说出谁是毒害皇上的主使者为止!”
去衣受杖!
在以往的南楚律令中,只有对犯了奸罪的女子才会实行这样的杖刑,一则施以惩罚,二则倍加□,以儆效尤。
大周虽来自北方,但同样重视女子贞洁,想来宁可赐死,也绝对不会让皇帝曾宠幸过的女人去衣受杖。
自以为高贵中的自卑一旦发作,果然比平常人更可怕,更恶劣。
但我已无所谓了,只是冷冷地,睥睨地,望着这骄狂自负的女人。
既然卑微平静的生活已再不可得,我便不想再压抑着自己的本性,卑微地面对想把我踩到脚底的人。
沈凤仪慢慢眯起了眼睛,嘿然一笑,“宁昭仪,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去衣受杖?你不怕么?”
殿门正大敞着,明亮的阳光透入,细小的轻尘在光束中飞扬,粒粒透亮轻盈,仿若谁在轻盈地舞蹈。
我仰头看着那飞舞的轻尘微笑:“皇后还知道我是昭仪么?皇后难道不怕么?”
沈凤仪立时色变,愤怒咆哮:“怕不怕,你很快就会知道!来人,拉下去!”
我依然云淡风轻地淡淡笑着,由着他们生拉硬扯,一路踉踉跄跄,将我拽向旁侧庑殿。
穿过廊道时,阶下数丛牡丹开得正艳光四射。天色碧蓝如洗,特别是东南方向那一方天宇,澄澈得像谁温柔的眼睛。宫墙外应植着荼蘼,淡白的小小花瓣越过高墙,细细碎碎地撒落过来。
热闹的,安静的,都该过去了。
这寡淡如水的日子,也该过去了。
苟延残喘,连自己真面目真性情都不敢流露的岁月,便是活到满头斑白,又能留下多少的怀念和记忆?
春过花飘零,归于尘,归于土,总比被人践到污泥中强。
几个牛高马大的宫女上前,揪了我宽衣卸带,仅着了一层贴身的小衣,将我紧紧捆缚于条椅上,然后……
棍杖重重地拍落,结结实实地落于身体上,脆而沉闷,一下,又一下,又一下……
以老手的特有技巧,每一下都像敲在心窝般疼痛。
咬紧牙关,我没有求饶,没有落泪,甚至没有惨叫,只是随着棍杖的起落抽搐着身体。
这么多年,我什么都没学会,只学会了忍受。
忍受相思,忍受孤独,忍受在黑夜里一个人哭泣,忍受心被剜了去还得漠然而笑的尴尬……
骨头似乎被一寸一寸敲得散了,肿胀起的肌肉又被以更激烈的力道拍打,我甚至感觉得出杖上黏腻的鲜血,被风吹得冷了,又被淋漓的热血渍得温热,呼啸着凌厉的风声狠狠地抽落。
捆缚在条椅上的手脚,半裸的肌肤因疼痛而绷紧着,勒出了深深的血印;而身上挂下的血迹,便沿着条椅滑上手臂,又顺着绳索滴下,一滴一滴,渐渐汪汇成浅浅的血泊。
许久,老宫女也许是想起了皇后痛打我的托辞,也许是好奇我的沉默,走过来托起我的下颔,竖着眉眼追问:“说,谁是你同党?谁指使你谋害皇上?”
轻微地动弹了一下被紧紧捆缚的躯体,我张嘴说话,却先吐出了一口血沫。
咸腥的味道,似乎从内腑中传出,而不仅仅是口中打伤了。
努力扬起唇,我喘息着,咳了几声,终于能发出虚弱的轻笑,“若姑姑尚存一份仁慈之心,送我一个痛快,九泉之下,宁清妩也会心怀感激!至于青红皂白,没那么重要吧?”
老宫女眼睛眯成狭窄的一道,浑浊的眼球里有什么跳了两跳。她弯下腰,笑弧在嘴角弯得像满身褶皱的老树皮,几乎附到了我的耳边问道:“你……一心求死?是想保护你身后的主使人?这样为着他人给活活打死,不觉得委屈么?”
“委屈?”我轻笑,“历朝历代,哪个皇宫中没有屈死的冤魂?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何必觉得委屈?”
“呵,昭仪小小年纪,倒也看得开啊!”
深宫三年,高蹈于世,我始终冷眼旁观着这皇宫重地的人情世故。金碧辉煌的背后,阴谋与权势之下,到底有着多少的血与泪,已经没有人能说得清。
不管是南楚的皇宫,还是大周的皇宫,这天地,总是冰冷的,等不到真正春暖花开的日子。
我垂下眸子,低声道:“拜托了,姑姑。”
老宫女凝视着我,沉默了足有半柱香工夫,才低声一叹:“宁昭仪,你若觉得委屈,死后也不用找奴婢算帐。怪只怪,你自己生得太好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昭仪聪明人,自然心里明白。”
无非是告诉我,想致我于死地的,并不是她一个区区宫婢而已。
惨然地一笑,我轻声道:“谢谢!”
相思天涯,魂散梦亦凉(四)
她转身退开,向着行刑的内侍重重一挥手,才飞快地向我瞥了一眼,快步走了出去。
那最后瞥我的一眼,不知算是暴戾,还是怜悯,但我确信,从今以后,我再不用夜夜睡不安枕,努力逼去所有的噩梦和欢笑,睁着眼睛等待天明。
沉重的棍杖再次落下时,已不仅是打在杖刑该落下的部位。
腰,背,甚至内腑,如被重锤击落,未必是那种皮开肉绽的刺痛,却能将所有的呼吸都生生地打回腹中,甚至打破我忍耐的极限,终于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惨叫,眼前已昏黑一片,连下一杖再落下时都已无力再发出声音。
痛苦,可已经是最后的痛苦了吧?
钿誓钗盟,莲心依依,终究还是云边孤雁,水上浮萍的惨淡收场。
庄碧岚,这是我的命运么?这是我们青梅竹马相恋一场的命运么?
我白等了你三年,白受了三年相思之痛,终于可以了结了。
恨只恨,临死之际,还拖累了南雅意,误嫁中山恶狼,不知如何收拾。
仿佛又着了两下,我却已没什么知觉,仿佛整个人都已坠入某种深杳的黑暗中,仿佛幼时安然睡去时沉沉的黑甜梦香。
梦里很温暖,仿佛只一步之遥,便到达了梦幻中的另一个空间。
酷暑之中,一对八九岁的男童女童正卧在莲池畔的柳荫下憩息。
女童眼神清澈,像一眼可以看得到底的黑水晶,通透美丽,笑得也天真无邪。
她腻在男童身畔,在他耳边嘀嘀咕咕:“碧岚哥哥,我要吃莲藕。我要吃嫩嫩的脆脆的莲藕。”
“莲藕啊……”男童便为难,倚着那笔挺的大柳树,望着满池的碧叶红花叹气,“这时候还没长莲藕呢!这样,我去取些莲子给你吃好不好?”
“哎,那很苦的……”
“莲子尝着苦,是因为莲心苦。把莲心剥了,做一碗冰糖莲子羹,哪里会苦?”
“真的吗?”
“妩儿信不信哥哥?”
“信……”
信,我信庄碧岚。
从他送来那碗冰糖莲子羹,我就相信他。
没有莲心的莲子,果然不苦,芳香甜糯,就像我们从童年到少年时的美好流光,连些微的苦涩都是一闪而逝。纵然遭遇母亲病逝,父亲殉国这样的磨难,我依然相信我们颠扑不破的幸福未来。
门第相当,通家之好,年貌相若,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还有在我们稚龄时两家长辈便早早订下的婚约。
即便父母双双故去,我被我的姨母、南楚杜太后接入宫中抚育,我都没有怀疑过我们完美无瑕的未来,以及一生一世的相知相守。
可我没想到红颜祸水这四个字终究竟与我联系在一起。
父母之命煤妁之言的婚书,在南楚末帝李明昌的眼中,不过是废纸一张。当他认定我这个表妹让他六宫粉黛失了颜色时,也就是两家灾劫来临之日。
杜太后的爱怜和维护,并没能阻止儿子的野心勃勃,——如果他能把这份野心用在国事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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